祿壽堂是餘蔭山莊裡的一個偏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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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蔭山莊位於元朗，在六十年代初已經拆卸。山莊主人陳振東質樸正直，恭孝修仁，一生樂善好施慷慨助人，為紀念陳振東的功德，搶在香港大學為其大禮堂命名之前，在紅磡殯儀館內，頂層最大的一個禮拜堂，就叫祿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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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初年，深秋的某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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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東。字少春。出身富第。少年讀書好學問。」 這是喪禮祭文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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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東是廣東嶺南首富，中年定居香港，他住的地方叫做餘蔭山莊，位於元朗的八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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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壽堂，是餘蔭山莊裡最大的一個偏間，在正廳的右方。正廳福祐堂，比祿壽堂約大三十井地方，所有喜慶壽筵宴請賓客的活動，都在福祐堂進行，而祿壽堂，則是用作殯殮事宜的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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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內，霹霹啪啪回音清脆響亮，四人正在麻將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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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靈堂，沒有堂倌，沒有道士，沒有尼姑和尚，也沒有到來鞠躬吊唁的父老鄉親，現在凌晨三時，他們都已經回家或者在這裡厨房右方的香積堂內休息，或躺或臥，極累的攤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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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祿壽堂佈置素樸，奴僕侍婢們早就給打發離開，返回他們的工人房，靈堂內只有麻將一枱，四個守夜的男人在四方城內大殺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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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香江，大戶人家舉辦喪事，不喜歡在公眾的殯儀館設靈堂，都喜歡舉行在村的範圍內，不是鄉公所，就是空曠的大球場，最好是自家的大地方，藉此款宴親朋，送禮派金，顯示一下威勢和排場。陳振東是個地方首富，書香世家兼且顯赫大戶，喪事當然不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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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的佈置，雖是一色素白，平平淡淡，但是各樣擺設，都是價值連城，金碧輝煌，為要突出靈堂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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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早時候的祿壽堂，和尚唸經，尼姑唱歌，喃嘸破地獄，道士鬼上身，滿天神佛，出席的賓客更有座堂神父和教會的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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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亥時，香積堂內杯盤狼藉，解穢酒接著纓紅飯，賓客狼吞虎嚥，親友暴殄天物，結果都玉帛交錯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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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到子時，主人家凌詩雅，陳振東的女人，說傷心過渡太過疲乏，要回房休息，抖擻一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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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丑時，牆上的法式凡魯爾掛鐘，指著三時一刻，如果沒有那麻將耍樂的霹霹啪啪聲吵吵鬧鬧，祿壽堂現在應該非常寂寞，寧靜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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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裡面躺著餘蔭山莊的主人陳振東，他生前比較喜歡用少春這個名字，彌補他年已過半百這個心理關口和生裡事實，但他的名字很多時候都給人叫錯，有時叫錯陳少東，有時陳振春，就是很少人會叫他陳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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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由柳州運來，放置在靈堂的正中，裡面端端正正躺著完完整整的陳振東，面容飽滿，顏色緋紅，死人化粧師傅的工夫真是了得，所以凌詩雅給了他一個很大很重的利是紅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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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死者陳振東之外，祿壽堂內就只有那四個坐著打牌的人，五個時晨過去，他們已打了二十四圈，第三個回合的大戰亦將近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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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個打牌的人，一個是陳振東的表弟王德威，他是陳振東兩年前從鄉下接濟過來，到此受聘做雜事領班，打點家裡的上下一切，我和其餘的兩人，都是王德威的酒肉朋友，一個更是村長，用錢請來，到此麻將耍樂，充撐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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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枱打牌，除了因為我們喜歡打麻將之外，亦是今日這個殯儀活動中一個很重要項的目，因為大戶人家的喪禮白事，絕對不能有一刻冷清，時時刻刻都要熱熱鬧鬧。我因此在這裡打麻將牌，並且大殺三方，越戰越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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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傳統的舊式喪禮，主角更是地位顯赫的書香門第，壽板指定要採用經藥水浸製滅絕害蟲的正宗柳州原木，棺材擺放要離地兩尺，並要安放於靈堂的正中，先人要衣履整齊端莊巖肅，穿戴全套壽服。頭要枕方石，面朝天，口含翠玉，棺底鋪滿銅錢，屍體躺卧在上，可以墊身保凍，又可顯示豐厚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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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東先祖曾是清朝三品大官，所以他身穿的壽衣，是仿正統的大清官服，若不是看到他頭上沒有頂戴花紅，和聽到堂倌在先前儀式中朗讀的奠文內容，還以為他是一名清朝的仕官，受過慈禧太后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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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東。字少春。出身富第。少年讀書好學問。十年學有成。中科舉。才氣滿溢。三十歲從商。經營有道，生意滔滔。四十歲積財千萬。娶正室伍氏岱融。賢良淑德。可惜體弱早喪。五十歲納繼室凌詩雅。青春少艾美貌如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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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東生平的朗讀，堂倌雖然聲如洪鐘，但無抑揚頓挫，好像在喃嘸又似在唱歌，聽得人奄奄欲睡，很多人提早離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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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凌時。我們四個人在麻將枱上熱烈激鬥，未知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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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大著肚的野貓，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入了祿壽堂，靜悄悄的跳到祭台上，無聲無息地啃噬著前排第二行左邊第五個供碟上那脆皮燒豬的腩肉。野貓身長尺四，尖耳碧眼，全身烏黑沒有一根雜毛，長長的尾巴豎得很直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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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王德威碰牌，大喝一聲，聲若雷響，滿面通紅，他已經連輸八局，這次碰牌非同小可，似乎他必吃無誤，坐定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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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威的這一大聲「碰」，嚇得黑貓飛彈而起，縱身跳落對面的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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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跳躍的剎那，從牠碧綠的瞳孔中，看到棺木裡的陳振東，身體起了變化，與之前他顏色緋紅的飽滿面容，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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