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亞睜開混濁的雙眼，她看著眼前這場可笑的鬧劇，「把我送到安養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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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的聲音微弱帶著點嘶啞，她面無表情的起身安撫著幾名喚她奶奶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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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與傑克放開了彼此扭打在一起的手，兩人像洩氣般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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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走上樓，下樓時手上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她將紙袋放在桌上看了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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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希望你們兄弟和睦相處，房子賣了就是，眼見的一切能分的也都分了，但母親只有一個要求⋯⋯將你們父親的所有物一併送到安養院，讓我與此共度餘生。」艾莉西亞溫柔的笑了，她沒有埋恨，沒有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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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低著頭突然大聲笑了，「母親您就是這樣，在您眼中只有父親吧？我們兄弟與不幸的妹妹您從來都沒有關心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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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望向艾倫，在艾倫眼中她看到了失望、氣憤、懊惱還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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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伸過雙手撫上艾倫的臉頰，粗糙的手輕輕擦過滴落而下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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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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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拉過艾倫與傑克的手，她讓兩人兩手交握再覆在上面，她顫抖著身子開口說道：「我愛你們，孩子。但是我更愛你們的父親，他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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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有了各自的家庭，有了各自的生活，在我自己眼中，我就是個累贅。本來還有你們父親要我的，但他或許覺得累了，所以才打算休息，暫時離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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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父親還在等我，不過我跟他有約定，在我還沒完成前我還無法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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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對母親感到愧疚，把我安置在安養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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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女士，您在安養院過了幾年呢？」男子牽起老嫗的手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撫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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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了！所以啊⋯⋯」老嫗看向男子瞇起雙眼，語氣彷彿帶著一絲雀躍，「何時能讓我去陪伴霍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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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先生與您的約定，您都完成了嗎？」男子放下老嫗的手歪著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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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完成了！」艾莉西亞此刻像個孩子般大聲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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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可以允許我再問您一個問題嗎？」男子注視著老嫗，血色紅眼彷彿閃著幽光，「您這漫長的一生，有讓您後悔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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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像是被男子那雙眼眸吸了進去，她的目光渙散意識卻逐漸清晰，原本還沈浸在美好回憶的漩渦，像是突然停止了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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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老嫗猛地大口喘著氣，腦海裡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某些片段甚至是某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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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父親的後事，艾倫堅強起來，他知道自己現在是這個家的支柱，陷入喪慟的母親、還在就學的弟妹，他必須替父親肩擔起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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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從小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對文學創作也感興趣，自己在文學藝術也十分有天份，原本打算繼承父親遺志成為作家，結果只能作罷，提早進入職場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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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無法接受父親病逝的母親，艾倫無法跟她好好溝通，便自行決定了動用父親遺留下的部分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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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傑克不明究理，只知道自己兄長瞞著母親與家人任意動用父親的資產，他便與艾倫大吵了一架，隨後艾倫離開了從小生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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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在職場上逐漸小有所成，每個月也固定會匯錢回家，每週的休息日他都會在離家不遠的咖啡廳靜靜坐上一天，為的是看看母親看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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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結婚後生了個女兒，一週一次的探親變成了一個月一次，但每個月固定的扶養費用他依然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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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知道傑克也放棄了學業，他看著自己的弟弟每天拖著疲憊身軀，滿身髒污渾身煤塵的回家，他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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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凱莉看著自己成長的家分崩離析，行為舉止也逐漸偏離，她叛逆任性開始夜不歸宿，在二十四歲那年未婚卻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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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妳跟布萊恩的婚事，妳現在肚子還小，看不出來，妳趕快跟查斯之子柯爾結婚，否則我就命妳拿掉這個孩子。」艾莉西亞難得的大發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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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莉為了保護腹中胎兒便選擇了母親為她做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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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願，但婚後的凱莉毅然決然斷絕了與布萊恩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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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莉唯一的罪惡便是腹中胎兒並非柯爾之子，所以她善盡所有身為柯爾之妻的職責，她打算帶著這個無恥的秘密走到生命盡頭直至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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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莉渴望愛與被愛，所以她讓自己接納柯爾，也祈望柯爾能愛她腹中這名名為謊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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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不如母親所言般溫文儒雅，平時有酗酒習慣，常常喝了酒後更顯殘暴。所幸柯爾個性雖然悍戾，但對待凱莉還算愛護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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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凱莉胎兒八個月大鄰近臨盆之時，柯爾在一次喝醉酒的狀態下，質問了凱莉最不想被提起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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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莉的無言以對徹底激怒對方，柯爾盛怒之下失手傷害了凱莉，臨終前凱莉依然緊緊護住自己的腹部，她對著柯爾說道：「他雖非你之子但我是你之妻，很抱歉欺騙了你，但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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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緊緊擁住凱莉，他哀痛欲絕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聲嘶力竭的哭喊大叫，直至警方趕到將他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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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沒有任何反抗，他先是親吻了凱莉的額頭，接著將唇停留在凱莉隆起的肚子上，「我很抱歉，孩子⋯⋯下輩子希望你與你的母親能再與我共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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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取下凱莉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將它緊緊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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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喘著氣，瘦弱的手按在胸口，睜大的雙眼佈上了血絲，淚水沿著雙頰滴落在潔白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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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老嫗的反應男子嘴角上揚，他的神情是愉悅的，他的情緒是亢奮的，他感受到讓人渾身舒暢的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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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帶著妻女回家問您取錢，是因為那時您被詐騙集團給盯上了，您變賣了家裡的東西，還是傑克告訴艾倫的。他們聯合起來就為了保護您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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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亞將走向您的孫女露西拉走，是因為那時您手上還握著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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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著變賣家產分家，是因為艾倫與傑克兩兄弟都成家立業，也有能力照顧您，為了讓您不要再沈浸於種種傷痛，所以他們決定賣了成長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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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爭吵動手是因為兩人都想接您過去居住，可以照顧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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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痛苦的彎下腰身，雙手緊緊抓住床單，過往經歷像電影片段一幀幀的在腦袋裡迴轉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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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傾身在老嫗耳旁柔聲說道：「艾莉西亞女士，您還記得您與您的丈夫的約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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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呢喃，惡魔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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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雙手摀上耳朵，她緊閉上雙眼努力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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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摯愛，艾莉西亞，很抱歉比妳先離開，獨留妳一人妳一定會感到傷心寂寞的。但我很放心，因為還有我們的天使，艾倫、傑克跟凱莉陪伴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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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我要妳跟我做個約定，往後餘生妳不要難過，想起我，就感受四季之美；我會是暖春綻放的豔麗玫瑰；我會是炎夏吹拂的徐徐涼風；我會是深秋紛飛的綿綿細雨；我會是寒冬飄揚的皚皚白雪。我不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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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提筆寫作吧！把妳對我的思念轉換成文字寫下來，把妳對四季的領略、人生的體悟都紀錄下來，這樣等到妳來陪伴我時，我才能知道生命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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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老嫗，他手上拿著一沓泛黃紙張拋向空中，紙張漫天飛舞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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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顫抖著拿起飄落在床上的紙，滴落的水痕暈開，模糊了字跡也斑駁了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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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在天國的父親，很抱歉您與母親的約定似乎要由我們來完成了。今日是入冬後最寒冷的日子，母親的身體一如往常的健朗，我們都陪伴在她身邊，請您放心。艾倫、傑克&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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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國的爺爺您好！我是露西，雖然我沒見過您，但爹地說您是最棒的爺爺，他說他愛您，所以我也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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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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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窗的記憶回籠，情緒感受也接踵而至，是懊悔、是自責、是悲痛、是罪惡，有驕傲、有幸福、有寬慰、更有⋯⋯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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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閉上雙眼，他張開雙手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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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就是這樣！空氣中瀰漫著懊惱悔恨的氣味，這就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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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對老嫗伸出手發出低沈輕柔的嗓音，「選擇吧！艾莉西亞女士，您要痛苦的活著還是幸福的死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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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西亞撐起虛弱的身子，她對著男子微微頷首，「毫無疑問，我選擇幸福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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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您的決定，如您所願。」男子舉起手打了個響指，他走至沙發拿過紳士帽戴上，拉整了下領口接著消失在病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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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來了啊！這次很準時呢！」男孩站在書店前看了看手上腕錶，他笑著對走向自己的美麗女孩說道，接著將藏在身後的左手伸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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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手接過遞向自己的一朵玫瑰花，男孩牽住女孩的手，低頭在修長指背上留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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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霍爾！」艾莉西亞緊緊抓住霍爾的手，「我完成我們的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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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透過輕薄的窗簾灑進潔白的病房內，病床上躺著一位老嫗，她此時像是做著什麼美夢，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歷經了漫長時光，歲月在她臉上、身上留下了痕跡，是美麗的、是溫柔的、是慈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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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桌面上有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張，上面還壓著兩枚樣式十分簡樸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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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吹進的微風紙張輕輕翻動著，只見翻起的一角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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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緊緊擁抱回憶，放開手才能讓幸福的回憶成為永恆的美好。深愛著你們的艾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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