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十七討厭那雙眼,討厭到恨不得殺了那個人,因為十七討厭一切春溪喜歡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流逝在這裡不具任何意義,沒有光、沒有日月,甚至沒有人探訪。十七無法計算時間,只好計算飢餓,他已飢腸轆轆,從他被關進來到現在,沒有水沒有食物;另一人的氣息依舊沉穩,卻不免虛弱,他們就像被遺忘一樣,被拋諸腦後。被封的穴道已經解開,剛開始他試圖用內力震斷鐵銬,但那鐵銬不知是何種金屬製成,材質如此堅硬,他試了幾次都不成,鐵銬緊緊鎖住他四肢,動彈不得。另一人一直靜默的,狹小的室內只回盪他的呼吸聲,悠長深遠。氣力在消失,體力在衰弱,現在的十七全靠內力在支撐,內力逐漸枯竭,僅存兩三成。
終於,那扇鐵門再度打開,火光射入,數道腳步聲傳來,幾人自光線中走來,數柄火把照亮每一個角落,帶頭的人身著一襲水色長衫,黑白相雜的鬢髮,腰掛乳色玉佩,每一步都像似丈量好般。
「血鈴公子,數日未見,招待未周還請見諒!」拱手,即便在牢獄中他的動作依舊有禮恭敬。
十七扯出一抹笑容,月明風清,心下則一片陰霾。
「過得不錯嘛!血鈴公子,看來你挺有精神的。」站在邢總管後頭一人開口,嘲笑的聲音,赤裸裸的惡意。
「不得無禮!」一聲斥喝,邢總管斜瞪那人一眼。「管教下人不嚴,見笑。」
停頓一會兒,繼續道:「還請公子告知究竟是何人欲取老爺的性命。」
回答的是十七斜挑的嘴角。
邢總管臉色微沉,語氣生硬道:「公子,在下敬你是一位好漢,以禮相待,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十七冷笑,敬我是一位好漢?這位總管可真是睜眼說瞎話。他從來都不是好漢,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以禮相待?十七真想大笑幾聲,還……真是有禮啊!
「公子真不說?」生冷的語調。「那可別怪在下了。」
邢總管看向一人,那人會意拿過一條長鞭,長鞭用十幾條細皮條編成,站到十七前面,一揚鞭,厲風尖嘯,『唰』一聲擊過他的身軀。
突然的銳痛,十七瞳孔倏地放大,楚腰輕顫,下一刻又歸於平常,快得讓人看不清。紅脣略翹,似笑非笑。
邢總管緊抿唇瓣,面目陰冷,在光影交替間,猙獰。
「誰派你來行刺的?」伴隨話語的是長鞭重擊肉體的聲音。
火辣辣的疼,十七低下頭,衣服遮住了身體看不出,但在衣服之下,是縱橫交錯的鞭痕。
「說!」又一鞭。十七幾乎可以聽到肌膚撕裂的聲音,回響在空中。
一鞭又一鞭,數不清的鞭影劃破空氣的淒厲聲,劇痛、炙熱、以及不斷重複的刺痛腫脹,麻痺了十七的感知。有人在他耳邊厲聲質問、有人怒罵,直衝耳膜的話語不堪入耳,十七沒有理會,火光搖曳,他的視線,所有人的面容皆模糊難辨,那些光明的、黑暗的,一切分野都不再絕對。
眼前浮現一道背影,那是誰的記憶。
「任務中你只能沉默...」曾經有人對他說,言猶在耳。
所以,他沉默。
空氣逐漸瀰漫一股血味,溫熱的黏稠滑下,浸濡內裡。
十七諷刺的輕笑,這就是所謂的『正義』。
冰涼透心的冷水當頭淋下,水流順沿頸脖的彎度,濡濕衣襟。滴水青絲貼在秀白的膚上,稀疏幾縷散在額前,深黑的碎髮、清月的膚色,在火光下透出一抹霞光
邢總管的眼中閃過一抹冷硬,轉過身子,朝著那被鐵杆圍住的牢房說道:「敢問九刃公子可願開口?」
那鐵牢中坐著一人背靠石牆,身側面向眾人,雙手由鐵箍固定在牆上,一身玄衣。
那人甚至未回眼,室內的溫度彷彿跌降至冰點,冷空中除了邢總管自己的聲音再無他聲響。
那些站在他身後,方才還情緒高漲,你言我語的幾人突然像是被人定住,肌肉緊繃、緊張內還透露出畏懼。
「九刃公子難道以為『重華樓』能夠保你無事?」邢總管僵著一張臉,大聲地哼了幾聲,在十七耳中就像是要給自己壯膽一樣,色厲內荏。他又厲聲質問幾句後,注意力回轉到十七身上,忽地一巴掌賞過,融雪白晰的面頰清晰印上五指紅印。
「將他扔進去。」邢總管冷冷吩咐道。他們用力把十七從牆上跩下來,打開鐵牢的門,推了進去。
牢中,十七即便虛弱疲累,身體依然警戒,那是本能,或者說已經成為本能的習慣。
十七低眉垂眼,縮在一角,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抓緊時間恢復失去的氣力。
門再度被關上,隨著最後一束光線消失,視線一片漆黑。
真是糟糕啊! 他心下腹誹。
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vcR3hkoWB
一間廂房內,林柏岳坐在床前,一手端碗,碗內是熱騰騰、黑漆漆的藥湯;另一手持著匙子,舀起一匙,吹涼,溫柔地送至坐臥床上的少年。
「來,張嘴。」
小孩乖巧地、略帶怯意地張開嘴,吞下藥汁,然後因苦味而皺眉。蒼白的孩子,白皙到微顯血管的肌膚,如此輕薄,像一碰即破。瘦弱細長的手臂、單薄的身段,連髮尾都略冒透白-- 一個久病的孩子。
「再一口……」誘哄,七呎大漢小心翼翼地餵著,動作如羽輕柔。
邢總管一踏進室內便是這樣一幅溫馨的場景,整頓一下表情後,輕咳一聲,引起兩人的注意,「老爺!少爺!」
放下手中匙子,林柏岳側頭看去,笑問:「那兩人如何?可否習慣?」
「兩位公子雖居於牢中,但精神尚佳。」朗聲稟報。
林柏岳點頭,「原打算去探望一番,但是小兒正巧染上風寒。沒親自去,望他們別介意。」
邢總管說道:「老爺以少爺的病為重,是為父慈,乃人倫之常理,二位公子應未介懷。」
「如果他們有任何需求,只要適宜,就盡量滿足他們。」
「是,屬下明白。」
「如此我便放心了。」
一雙慘白的小手拉了下寬大的袖子,「爹爹,孩兒累了……」嘟起嘴,仰起細瘦的脖子,嬌弱的聲音,小小的打盹聲,奶聲奶氣道。
寬大的手覆上他小小的頭,林柏岳愛憐地看著孩子睡意矇矓的眼,「吃完藥再睡,來,啊。」
過會兒,林柏岳放下手中的碗,起身,把碗放到桌上,「葉兄昨日來信,說是三日後會回洛陽,邢總管,你先行打點一下,到時可別怠慢了。」說完,回到床前平整鋪被,把孩子瘦小的身軀緊裹在鬆軟的被裡。
「屬下知道。」邢總管悄悄退下,留下一室溫馨。
穿廊上,眼角募地瞥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在樹叢中,眉一皺,嘴角一沉,邢總管嚴毅的面貌冷陰,走上前便見一名小廝蹲在樹叢間,翻翻找找。
「起來!」邢總管怒瞪,那名小廝一嚇,驚跳,瞪圓雙眼,一見邢總管便慌張得連站都站不好。「不好好做事,在這裡蹲著做什麼?」
「找…找東西。」小廝結結巴巴,「我娘給…給我ㄧ個…個祈符…不不見了。」
邢總管嚴厲的面容緩和一些,「找著了就去工作,別慢吞吞的偷懶。」說完,轉身疾步走開,錯過了在他身後小廝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