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厄》 - 《第一章──第十三話》

死寂的凝視，是獵殺前夕的預兆，狼藉的環境浸滿著互不相讓的氣勢，一高一低的身影佇立於出口前，與彼岸的綠髮少年對視著。

凱勒撐起炯亮的雙眸，捕捉一切動靜，腦中閃過無數種行動的可能性，知悉步步為營，尚未摸透對方底細，貿然攻擊容易佔下風。

心理博弈的背後是為摩拳擦掌，靜待敵人率先露出破綻，但此刻胡昇和幾條生命仍處於存亡之秋，任憑時間流淌的代價不言而喻。

忽然，一股異常的熱，如漣漪般地擴散於手掌心。

嗯？霰彈槍怎麼……糟了！

察覺端倪的瞬間，將不斷升溫的霰彈槍拋出，緊接其後的爆炸聲，彷彿敲響擂台廝殺的鐘聲，與冉冉迷霧一同揭開雙方交戰的序幕。

說時遲那時快，一顆戴有指虎的拳頭穿破濃霧，閃現至凱勒面前，其迅速用手臂做出格擋，而當金屬遇上肉身，強烈疼痛可想而知。

下一秒，唐羽毫無預警地從顏青背後使出鎖喉，凱勒則咬緊牙根強忍劇痛，欲趁機奪走其手環。

危急之際，顏青從外套內側掏出一把小槍，反手便朝後方連開了數槍，雖然子彈最後遭背心全數攔截，但近距離的殺傷力，依舊不容小覷，唐羽難抵衝擊，這使顏青得以掙脫束縛，接著再補上一肘，將對方撞倒在地。

與此同時，顏青又從腰間抽出大砍刀，並向眼前的褐髮少年砍去，硬是斬斷其漁翁得利的機會，可惜對方的反應敏捷，一記後撤輕鬆閃避。

見對方拉開距離，顏青果斷將槍口對準，從近戰轉換成遠程攻擊，一絲一毫的間隙也不願浪費。

當致命的火光閃爍，凱勒見縫插針，用腳勾起地上的檔案匣，想企圖將子彈給止步於空中，伴隨紙張四散紛飛，褐髮少年已消失在其視野。

飄揚的紙張還未落地，聞後方鞋根與地面的碰撞聲響，顏青立即轉身開槍，然而徑直衝來的黑髮少年，卻游刃有餘地閃過迎面而來的子彈。

顏青反應不及，被一記右勾拳重重地砸在太陽穴上，唐羽這一拳威力之大，以至於其向後踉蹌數步，直至整個人撞上牆壁，這才恢復平衡。

為奪回原先的節奏優勢，顏青連忙向前揮上一刀，這令欲趁勝追擊的唐羽不得不短暫脫離前線。

雙方進入片刻的喘息，一面是神色略微疲憊的綠髮少年；一面則是共計扛下一次爆炸，數發子彈衝擊，卻連半點難堪也沒展現的強大存在。

顏青喘著粗氣，望著方才掉落在地的手槍，接著嘴角揚起詭譎的笑容，握緊砍刀開始瘋狂揮舞。

而當攻擊變得雜亂無章，那便是漏洞百出的徵兆。

唐羽早已扎穩腳步、蓄勢待發，避開刀刃如行雲流水，隨即抓準突破口，握住對方持刀的手腕，伴著一聲清脆的斷裂，其砍刀也一併墜落。

頃刻間，這場對局看似是大局已定，可實則不然。

一把突如其來的利器，從顏青的左袖口竄出，唐羽見狀趕緊鬆手蹬向右方，但遺憾地，鮮紅的線條早已劃破他的衣物，烙印在了其手臂上。

雙方再次拉開間距，因手腕斷裂而面容扭曲的顏青，拾起腳邊的小槍，重新將天秤傾向於自己。

與此同時，凱勒正癱坐在鐵架堆後，其左肩被擦出一條血痕，顯然檔案匣的阻撓，僅僅是對彈道施予些許偏移的作用，雖傷勢仍不小，但最起碼保全性命。

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只見唐羽的鮮血不斷沿著手臂滴落，他深知事態迫於眉睫，此刻，必須急中生智，才能夠出奇制勝。

「別以為區區刀傷，就能影響我躲開你的子彈。」唐羽眼角餘光瞄見凱勒正登上一座鐵架堆，因此打算藉由嘲諷爭取時間。

「那你再躲躲看啊！」即將扣動板機之際，凱勒雙手高舉檔案匣，自高聳的鐵架堆上縱身一躍。

「呀啊啊啊！」

砰！

隨著一道撞擊，鏖戰終於迎來尾聲，顏青未能抵抗猛烈的衝擊力，現已暈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總算結束了嗎……」凱勒凝視著再次暈厥的綠髮少年，卻難以放下心來。

唐羽亦是如此，擔憂對方的故技重施，他決定撿起對方手槍執行最後一擊。

然而不幸地，命運總在捉弄人。

當開槍的瞬間，手槍竟炸膛了。

事發突然，凱勒未能及時回過神，一盒檔案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而來，下一幕，則是他被綠髮少年給壓倒在地，並承受著對方近乎癲狂的毆打。

凱勒清楚自己正遭受攻擊，但身體卻使不上任何力，視線更逐漸變得模糊。

「凱勒！」唐羽嗔怒地嘶吼道，隨後一記衝刺，將顏青給毫不留情地撞飛。

畫面愈發清晰，一名憂心忡忡的黑髮少年印入眼簾，凱勒感覺自己整副身體好似散架，刺痛感無所不在，但這並非最糟糕的部分，真正的噩耗才正要發生。

嗶。

倏地，一道象徵感應成功的指示音，迴盪在整座空間裡。

兩人轉過頭，望見身處門外的顏青。

一聲冷笑後，閘門便重重闔起。

□

「吃飽了！」卡齊心滿意足地揉著肚子，接著將蝗蟲過境般的餐盤，安置到隔壁的回收臺，多虧現在食堂人煙稀少，一系列的操作才得以暢行無阻。

「是說，藍同學真的不吃一點嗎？」暗自狂喜也不忘關心身旁的藍髮幽靈──連走路也沒半點聲響的藍，對方反應一如既往，用環境的噪音代替答覆。

卡齊踏著輕快步調，兩人一同邁向食堂大門，只不過有件事一直讓他摸不著頭緒。為何食堂人那麼少？明明臨近正午卻不見平時的人聲鼎沸，這屬實奇怪。

而當走出食堂的瞬間，真相便自動水落石出。

因地勢較高的緣故，食堂外的場景一覽無遺。

此時此刻，大量的學生聚集在廣場中央，將一座平臺給團團包圍，上頭則是數名身穿黑衣的少男少女，正被吊在半空中，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衣著相同的人正透過麥克風，不斷呼喊著吸引群眾的標語。

走進一瞧，這才發現臺上有名黑髮少女，竟手持霰彈槍，而最離奇的部分，對方竟是幾天前向他們委託送信的喬菈，這讓卡齊內心的謎團更加地撲朔迷離。

「歡迎各位蒞臨！我是新上任的風紀委員長，今後我將全面廢除保護費制，並且只要各位遵守規定，我們將會歸還保護費作為獎賞！」此話一出，周圍學生紛紛開始交頭接耳，喬菈則選擇順勢講下去。

「我上任，會嚴厲制裁那些紀律敗壞的失職風紀委員，也就是我身後的這幾人，為了讓在場的各位信服，我們將當眾執行處決行動！」喬菈一邊演說，一邊示意身旁的部下，將霰彈槍給拿去裝填子彈。

聽聞關鍵字的卡齊臉色驟變，隨即東張西望，注意到一些與自己相同的學生後，心中便安穩了許多。

「還有，我將特許今天觀賞這場表演的所有人，直接晉升一個層級！」伴隨喬菈最後一句宣言，臺下的冷淡竟轉瞬狂熱。

高速的見風轉舵，讓卡齊的眉頭皺成一團，難以置信地望著周遭的學生們。

「真美麗的風景呢，那讓我開始吧！」喬菈露出邪魅的笑容，俯瞰著臺下那一望無際的人群，宛如著魔般地不停鼓譟。

見情勢愈發詭異，卡齊腦中僅浮現出一個對策，那就是趕緊逃離這跟邪教沒兩樣的地方「藍同學我們趕快走……欸？」

正當卡齊轉過身，不料眨眼間的功夫，他早已迷失在人群的汪洋大海之中。

這樣要怎麼出去啦！

□

沉重的閉鎖徹底擊毀殘餘的希望，似曾相識的場景再度上演，凱勒躺在房間中央，束手無策地凝視著那灰濛濛的天花板。

兩人已嘗盡力所能及的手段，無濟於事是不爭的事實，這間殘破不堪的檔案室裡，根本沒有任何一樣能破壞閘門的物品。

「如果我反應再快點，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凱勒心灰意冷地喃喃自語著，沒能保護胡昇和其他殷勤的風紀委員們，是他作為一名上司最大的失格。

「別說這些垂頭喪氣的話，這不是你的錯，而且我們一定還其他辦法出去，相信我，好嗎？」同為一眾領袖的唐羽，為此感同身受，但低靡的士氣更不可能改善此刻的窘境。

「嗯……」凱勒隱諱地否決唐羽的言詞，銘記在心的事實是無法改變，憂愁又怎能如此容易拋開，除非奇蹟降臨，否則再怎麼鼓舞都是毫無效果的。

就在這時，一道出乎預料的聲音響起。

嗶。

追尋聲音的來源，兩人同時撇過頭，那真真切切的奇蹟就擺在眼前，敞開的大門，機會的誕生，但此等離奇的進展，反倒令他們格外地提心吊膽。

為防範陰險狡詐的計謀，只好如履薄冰地潛行，跨過門框、貼齊牆面，直到望見走廊上，一名癱倒在地的綠髮少年，兩人這才選擇快步向前查看。

仔細端詳著對方，是否埋藏任何演戲的成分，經過確認，這次是貨真價實的失去意識。

但這是誰做的？

同樣的疑問浮現在不同人的腦中，而他們都理解與其思考其中的原理，不如把握住命運賜予的機會。

將顏青口袋中的兩條銀手環給一併搜出後，奔波已久的兩人，擰出他們僅存的力，一股腦向前衝去。

□

中午時分，烈日正盛，卻未必能超越人群的激昂。

子彈裝填完畢，喬菈將死亡的槍口對準金髮少年，臺下的歡呼聲達上鼎盛。

「各位真是熱情呢，事不宜遲，首先第一位……」

「等一下！」天外飛來一筆，伴隨低沉的嗓音與令人一頭霧水的回音效果，原先高昂的情緒被硬生生地打回死寂。

「妳或許能騙過大家，但妳騙不了我們！」充斥戲劇張力的語氣營造出令人緊張的氛圍，臺上的男男女女無一不驚慌失措地左顧右盼，而混亂之中的喬菈，則顯得過於從容不迫。

當乍然的熱血背景音樂響起，和光彩奪目的煙花於天空綻放，見如此磅礡的標誌性出場，想必答案早已清晰明瞭。

三男兩女從天而降，他們奇裝異服，背後還披著一層絢麗的披風，那之上更印有「劍、道、五、天、王」的大字。

其中最小隻的女生，手裡還捧著一台大型音響，那正是其回音效果的來源。

「妳！根本就不是新任風紀委員長，妳只是一個冒牌貨！一個由萬禍之端所操縱的傀儡！墨仁的使徒！如果凱勒真是位罪大惡極的存在，那為何學生會無法正大光明地讓妳繼承寶座！想破壞平衡，我！亞蘭特，拒絕！」

自稱亞蘭特的藍灰髮少年，字裡行間與肢體語言皆透露出怒氣，其身後的四人亦散發著相同氣勢狠狠地瞪著對方。

「真是胡亂的控訴呢，我的確是新任風紀委員呦。」此言一出，喬菈便一派輕鬆地接過部下所遞來的臂章，接著於眾目睽睽之下，展示出自己的名副其實。

亞蘭特對此不以為意，他將目光轉向臺下，然後像競選大會似地用力喊道：

「各位！難到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仔細看看臺上這些風紀委員，不覺得很熟悉嗎！對！他們就是平時欺負我們的那群傢伙！然後你們再看看這些被綁著的人，我相信在場一定有很多人受過他們的幫助，大家！別被虛假的謠言混亂了，勇敢覺醒吧！」

隨著煽動人心的話語一字一句地撥開蒙蔽眾人雙眼的迷霧，來自臺下的附和如雨後春筍般地不斷冒出，一位、兩位、十位、百位，直至超越沉默的多數者。

然而，士氣高漲的亞蘭特並未察覺，喬菈此時已將槍口給悄然地轉向自己。

砰！

無情的槍響貫徹整座廣場，頃刻間，不僅臺上靜止，臺下更是鴉雀無聲。

然則，睜開緊閉的雙眼，亞蘭特沒感受到一丁點的疼痛。

轉過頭，是一名傷痕累累的淺褐髮少年，毫無預警地出阻攔在兩人中間。

同時喬菈手上的霰彈槍，現已掉落於地。

在場所有人皆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凱勒憑藉自身矮小的體型，穿梭在人群當中，最後於緊要關頭，成功將喬菈手裡的霰彈槍踢飛。

「是正義之男，凱勒。」亞蘭特慎重地唸道，語氣中還夾雜著略微哽咽。

呃，這甚麼奇怪的稱呼，唉，算了算了……

「唉呀，顏青又輸了。」喬菈無奈地搖著頭，絲毫不在乎面前的攪局者。

緊接著，臺下的學生們紛紛讓出一條走道，一名身形魁武的黑髮少年徑直地走上平臺，與凱勒形成同一陣線，這般景象令不少學生為之震驚。

喬菈瞅著一大一小跟自己對峙的身影，反而回敬道一抹微笑。

「看來計畫失敗了呢，大家可以散會囉。」語畢，喬菈和幾名身穿黑衣的少男少女走下臺，然後在千百雙注視之下，從唐羽行經的大道逐步退場。

當眾人的目光聚焦回臺上，幾名死裡逃生的風紀委員已重返陸地，凱勒看著平安無事的大家，心中的焦慮終於如釋重負。

唐羽望向錯愕的群眾，決定接過亞蘭特的麥克風，向臺下將真相娓娓道來：

「我是軍班隊長唐羽，讓各位同學在大太陽底下觀看這齣鬧劇，還佔據用餐時間，我在此獻上最深的歉意。但我想跟大家說，學院流傳的「邪惡」自始至終都不是凱勒，正如亞蘭特所言，始作俑者是上一位風紀委員長，凱勒遭受學生會汙名化，卻為了保護家人，選擇承擔流言蜚語，無論今天大家相信與否，這些都是我作為軍班隊長，親眼見證的！」

……

臺下陷入一片沉寂，這令唐羽有些失落。

凱勒見狀，趕緊安慰道「沒事的，你願意替我說話，我已經很高……」

「我、我贊成！我曾經看見委員長訓斥那些到處欺負人的失職委員！」臺下一名陌生少年的呼喊，撤地扭轉了整座廣場。

「我也見過，而且從入學到現在，我不曾目睹委員長無端攻擊學生，都是一個綠色頭髮的在帶頭作亂。」隨後是第二位。

「作為一名軍班的成員，委員長甚至救過我和我的同伴們！」連軍班的學生也出現了。

接二連三的吹哨者，宛若解除人們的枷鎖，此起彼落的覆議聲，開始在整座廣場擴散。

彷彿置身於夢境，凱勒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豪不避諱地站在眾人面前。

轉頭看向那位一直以來幫助著自己的黑髮少年，對方也只是靜靜地笑了笑。

「沒錯！就是這樣子！讓我們為了自由之地奮鬥吧！推翻腐敗的集權……」亞蘭特突然拿起麥克風，開始與其共襄盛舉。

隨著人群散去，目睹全程的卡齊依然站在原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如同看完一齣感人肺腑的電影，全然不知藍髮少年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時。

「嗚嗚……嗚？啊！藍同學！」卡齊趕緊用面紙把眼淚鼻涕給擦乾，還好他總是隨身攜帶面紙以備不時之需。

「啊對了！澤紋好像有說今天下午要考試，我們趕快……欸！」話音剛落，藍早已走離數公尺之遠，卡齊心中不禁感嘆：對方還真像幽靈呢……

「等等我呀──」

□

睜開雙眼，綠髮少年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

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乾淨整齊的套房中。

但很快地，他便意識到了，此地並非他家。

接著他表情露出從未顯現的恐懼，是發自內心地恐慌。

他連忙雙膝下跪，朝著房內一臺監視器不斷磕頭祈求。

奈何，赤色的火紅不視對方的真誠。

房內僅存的安定，也在慘絕人寰的哀嚎中，徹底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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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十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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