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厄》 - 《第一章──第十四話》

純白平面上旋轉的淡金色秒針，窗邊灑落的一抹橙，無一不悄然警示著時間的流淌。教室裡，學生們各個屏氣凝神，將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那隻名為「考卷」的恐怖怪物。

講台上，一名藍髮少年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地監督著臺下的一舉一動，又時而瞥向手錶，姿態宛若經驗豐富的教師，實際上，名叫澤玟的少年，真實身分僅僅是名班長。

俯視著臺下眾多學生流露出不堪一擊的模樣，作為出題者的澤玟，可說是相當地滿意，不辜負他煞費苦心連夜趕工，雖然其目的，只不過是想教訓那個目中無人的新生。

待分針走向終點站，伴隨無情的施令，此起彼落的哀嚎頓時灌滿整個空間。

將測驗卷收齊，放入機器運作，當結果出爐之時，眾人的反應有別於上周的幾家歡樂幾家愁，取而代之的則是清一色的悲憤。

對於澤玟而言，這般景象才是理所應當，畢竟自己身為總考排名第十一位，若遭到低階的學生擊敗，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吧。

但證明自己與普通生之間的差距，絕非澤玟今日臨時宣布考試的首要目的，殊不知，一場意料之外的腥風血雨正偷偷醞釀著……

「哇！藍又滿分了！」

「真的假的我要看！」

「我只有十二分欸。」

原先瀰漫的焦慮氛圍，於一念之間化為烏有，嘆為觀止的同時，就連鄰近的兩個班級，都有學生尋著鼓譟的源頭來一探究竟。

「藍同學真的好厲害！前天教的鋁罐炸彈居然考到了！」褐髮少年看著自己不再墊底的成績，臉上的微笑也變得更加燦爛了。

茫然的澤玟撐大雙目，恍惚地直視著面前的場景，他感覺自己身處夢境，還是一場惡夢，但這的確是真實的，難以置信的真。

開甚麼玩笑……裡面甚至有我研究出來的知識，這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你、你一定是作弊！」

……

隨著突如其來的指控，千萬雙視線全數轉移至控訴者身上，然而眾目睽睽下的澤玟，腦中竟是一片空白，好似失去語言中樞地呆愣在原地，彷彿存在著一面難以攀越的城牆。

鴉雀無聲的陪審團，目睹著一場註定敗訴的官司，顯而易見地，對於澤玟的不實指控，眾人皆是嗤之以鼻，民怨更逐漸四起。

「考得低就說我們是下等人，考滿分就說是作弊，這甚麼邏輯啊？」

「就是說，也太不要臉了吧！」

「出一堆考試，只是想看我們考得比你差，藉此滿足你的優越感而已啦。」

尖銳的事實毫不留情地扎入澤玟的思緒，滿懷惡意的一字一句，構築成一座遙望無際的高塔，那是他所望塵莫及的、畏懼的、不敢面對的。

澤玟冷汗直流，無法接受被擊潰的結果，無法接受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他撞開門口圍觀的群眾，拔腿狂奔，逃離這本不該屬於他的處刑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

腦中喃喃自語之時，已不知身處何方，喘著驚魂未定的氣息，睜開緊閉的雙眼，此刻只剩沉寂的磚瓦和借風搖擺的綠草願與他相伴。

抹去汗水，倚靠著牆面歇息，不料忽有動靜，猛地轉頭，是一位戴著圓細框眼鏡的黑髮少女，對方散發著一股強烈的「高貴」氣質。

澤紋望著，回憶的畫面隨即緩緩浮現，當顏青闖進教室攻擊自己，就是眼前這名黑髮少女中止了對方的暴行，解救他免於頭破血流。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0Q19iLo6x

但澤玟依然有些膽怯，因知曉其身分不簡單，深怕自己又會陷入泥沼。

「請問……」

「你想殺掉藍對吧？」越過對方的禮貌性詢問，少女率先拋出橄欖枝。

「呃……」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澤玟有些不知所措，但少女根本不在意。

「我直接切入正題好了，我是喬菈，墨仁的使節，想與你合作，任務不難，你只需要照著我給予的計畫行事即可，覺得怎麼樣呢？」少女以極其簡明扼要的言語邀約著。

「我……」澤玟低下頭，進入短暫的靜默，但那也只不過是片刻罷了。

徐徐抬起頭，嶄露出那迫不及待的笑顏，藍髮少年語帶堅決地答覆道：

「正合我意。」

□

「這樣就沒問題了！」一名有著墨綠色長髮的少女，正用著輕盈力度謹慎地處理傷口，而傷患則是方才經歷大風大浪的凱勒。

「現在還好嗎？」裸著上半身的唐羽前來關切，其遍布胸口的瘀青是與之共患難的證明，再次慶幸當初有多功能背心的保護。

「我想……還算可以吧，至少現在不怎麼痛了。」對於學院存在如此高規格的醫療，凱勒有些詫異，畢竟左肩的槍傷可不輕。

「那就好，謝綮可是我們軍班醫療小隊裡最頂尖的軍醫，有她在，大大小小的傷勢都能解決喔！」來自軍班隊長毫無預兆的稱讚，嚇得名為謝綮的綠髮少女連忙搖頭否定。

談話之間，凱勒環顧四周，這裡有不勝枚舉的醫療用品，數張品質極佳的病床，以及肉眼可見的昂貴儀器，鄰近出口更設有整排落地窗。

遠眺逐漸褪色的天空，褐髮少年輕嘆了一口氣，回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離奇事蹟，雖說最後的結局也算是圓滿落幕，但癥結點仍舊存在。

發愣之際，玻璃大門被乍然開啟，是一名身穿軍班衣著的米黃色短髮少年，除此之外，其身後還有一名穿著相同服裝的深紫色短髮少年。

望向其臂章，兩人分別是軍班二隊隊長──宮禾芥，軍班副隊長──約克里。

「嘿老唐！上午去哪……唉呦！這位難道是，傳說中的風紀委員長！」踩上房內的瞬間，目光便迅速地掃描著，名叫宮禾芥的黃髮少年朝著獵物箭步向前。

唐突的熱情攻勢，有如一陣波掏洶湧排山倒海而來，這使得凱勒難以招架。

「不可以離傷患這麼近喔。」若純粹聽聲音，謝綮的語氣宛如叮嚀般溫柔，但實際上，他的動作卻是毫不留情地猛拽起對方的耳垂。

「痛啊！」

「嘖嘖，你感覺還需要多上點額外紀律課才行。」唐羽搖了搖頭以示無奈。

「唐羽，你不該帶外人來的。」名為約克里的紫髮少年直白了當地斥責道，同時使著尖銳的眼神，刺向所謂的外來者，其無處不散發出咄咄逼人的嚴肅感。

「不管身分地位只要是傷患，我們都應該幫助才對。」謝綮巧妙地化解尷尬氛圍，一旁的宮禾芥想推波助瀾，但顯然效果並不理想。

「沒錯，小綮說得……啊！為甚麼這個也要捏啦！」

「就說不要亂取小名了。」

遭到反駁的約克里，僅是盯著面前打打鬧鬧的兩人，然後不屑地轉身離去。

「啊，走了，不過沒關係啦，他本來就固執固執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嘿。」望著漸行漸遠的紫髮少年，宮禾芥這才直白地說出心聲。

凱勒則沉默地注視著，直至對方隱沒於門外的長廊。

「他這樣跟隊員們都處得不好，真讓人擔心啊……」唐羽憂心忡忡地說道。

「反正沒有人能跟他正常溝通，隨便啦，不過我其實是來問你競賽準備好了沒。」宮禾芥道出自己前來的目的，而作為其友人的凱勒自然不會漏聽關鍵字。

「嗯？競賽？」

「你居然不知道嗎？我以為老唐有跟你講欸。就是我們後天有個叫做『軍班競賽』的戰鬥考核，會採一對一直到分出冠亞軍，所以唐羽跟紫毛就是去年的冠亞軍，雖然他們已經好幾次都這樣了。怎麼樣怎麼樣，有興趣的話當天能來觀戰喔！而且我這裡剛好有幾張票，順便帶朋友一起來吧！」

宮禾芥遞出觀眾席門票，至於為何會有多餘的票，對方解釋說，因為在校的兄妹不想再看自家老哥被打爛，所以全都不肯來看一眼。

「啊還有，老唐你中午直接神隱，我們都以為你偷偷去找粉絲談戀愛了，嘖嘖嘖。」宮禾芥邊訴說著，邊做著令人想翻白眼的動作。

「謝綮，捏他。」

「是。」

「欸等等等等！」

一波三折後，唐羽和不知情的兩名隊員說明今日缺席的緣由，謝綮感慨軍班位置偏僻，竟連半點消息也沒有，而宮禾芥則是摀著自己遭受三折的紅腫耳垂。

「嘶嘶好痛啊……咳咳！我是說，那你們現在打算做甚麼？感覺那傢伙會死纏爛打到底欸。」宮禾芥提到關鍵性的問題，唐羽則望向若有所思的褐髮少年。

此刻的節骨眼，任何退縮的理由早已蕩然無存，凱勒隱忍許久，他想擺脫曾經的恐懼，這一次，他決心鋌而走險，為了支持自己的夥伴們，更是為了眾人。

一時半晌的沉澱後，褐髮少年憤然起身，接著意志堅定地唸道：

「走吧，我們去找他。」

□

書籍能夠薰陶思想、陶冶靈魂，亦能有效促進卡齊的優質睡眠。

考完試，與藍一同回到圖書館，展開他們稀鬆平常的文字旅行。

把臉貼在舒適的木質書桌上，卡齊翻開腦中的回憶錄，中午觀賞一齣既魔幻又感人的劇，下午更是登上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今天簡直大塊人心。

然而，一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硬生遮住了卡齊的幻燈片展。

「兩位。」

「嗯？班班班長！」抬頭一看，卡齊立刻搖身一變，變成一台卡詞的音響，幸虧今天三樓的學生只有他們，否則剛剛的音量肯定會被噓上幾聲。

「見到我這麼驚訝的嗎。」班長、抑或者是澤玟，正笑容可掬地回應著對方的驚嘆，若是知情人士撞見這般景象，毛骨悚然也是再合理不過的。

但卡齊並沒有想這麼多，他只不過是覺得在圖書館相遇很稀奇。

「先不計較了，我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有名學生會的成員要和藍見面。」澤玟開門見山地說道，果不其然話題的主角毫無反應，雖說大家也都習以為常。

「那我可以去嗎！」對方話音剛落，卡齊便兩眼放光地搶答道。

「行行行，但還得看他想不想要去……喔，當我沒說。」未及澤玟說完，藍便自顧自地闔上書本、起身，上述如此簡單的動作，現已成為對方的最高行禮。

「事不宜遲，趕緊走吧。」

……

純白平面之上的淡金色秒針，不知旋繞幾圈。

原先澄清的天，現已泫染成五彩斑斕的晚霞。

此刻，一棟宏偉的建築扎根於三人面前，其壯觀的規模與美輪美奐的設計，不禁令人懷疑，此地究竟是一所學院還是市中心。

「跟藍同學介紹一下！這棟叫做中央大樓，我們總考就是在這邊考的呦！」卡齊向首次到訪的藍介紹道，但澤玟顯然不滿意。

「你少講了，這裡不只是總考考場，最上層還是學生會會所。」澤玟邊補充邊推開大門，如皇宮般氣魄的大廳隨即印入眼簾。

「中央大樓總共二十二層，一到二十都是總考用空間，而二十一和二十二則是學生會的空間，當然，為了避免閒雜人等入侵，兩者之間是沒有樓梯連通的，因此我們得乘坐電梯上去。」

滔滔不絕之際，三人的步伐也並未停滯，輕觸按鈕，電梯門緩緩開啟，然而一踏入其裡頭，澤玟便意識到一件極為嚴重的事。

「嗯？班長怎麼了哇？」

「啊……沒、沒事，我先找找手環，你們等一下。」澤玟故作鎮定著，事實上，他的腦海正颳起一場烈焰與閃電交織的風暴。

搞甚麼東西啊！那傢伙根本就沒有給我上樓的權限，還說甚麼縝密的計畫，叫愚蠢的笑話還差不多，真的是煩死了煩死了煩……

「你們在這裡做甚麼？」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vMjukjxI

帶點稚氣的男性聲線，倏地戳破大廳的死寂。

回過頭，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大門前，見此景，澤玟霎時茅塞頓開，其嘴角更閃過半秒的揚起。

「哇，是中午在食堂廣場的那些人耶！」卡齊認得他們，身形較小的褐髮少年，是風紀委員長──凱勒，另外一位魁梧的黑髮少年，則是軍班隊長──唐羽。

「不好意思，我們想上樓去找墨仁申訴，但是我們沒有權限，不知能否煩請兩位出手相助。」澤玟用著畢恭畢敬的語氣問道。

被問的兩人互看了一眼，他們似乎早已洞悉事有蹊蹺，只不過，真正讓凱勒困惑不已的，其實是電梯角落那寡言的藍髮少年。

「那能請問一下，你們是要申訴甚麼事情呢？」唐羽接著問道。

「想必二位應該聽說過，風紀委員幹部顏青持槍攻擊的事件吧，作為受害班的班長，我其實對於風紀委員新派舊派的紛爭也略知一二，正因如此，我想當面和幕後黑手求償，為我們班討回公道。」

澤玟的說詞，使凱勒和唐羽陷入的沉思，而這時的卡齊正處於目瞪口呆的狀態，他從未想過嚴厲的班長，竟如此照顧著大家。

但無人知曉，這一切盡是謊言。

五人承上電梯，踏上堪稱禁區的第二十一層樓，經過幾扇刻有學生會成員之姓名的房門，終於抵達他們共同的目的地──墨仁辦公室。

唐羽從口袋中拿出一支手環，將其靠在門邊的感應器，熟悉的指示音迴盪於長廊，房門也得以推開。

當淡橙色的光亮照耀眾人的視線，他們這才看清裡頭的風貌，深色系的光滑木牆與暗紅色的絲絨地毯，無疑是個令人放鬆的環境。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正前方的沙發椅上，並非他們苦苦尋找的主謀，而是其心腹──喬菈。

「比我預期中的慢了點呢。」喬菈用著埋怨的口吻訴說著，並且假裝打了個哈欠，以表達恭候多時。

「墨仁在哪！」凱勒憤怒地逼問道，此舉僅換來黑髮少年一抹邪魅的微笑。

「別急別急，老大很快就會與你們見面了，只要再等一……」

未及語畢，一道槍械上膛的聲響烙印上眾人的耳膜，眨眼間，所有目光皆以落在那名倒戈的叛徒上。

叛徒正是澤玟，此時此刻他手持著霰彈槍，將卡齊挾為人質。

喬菈按下桌上的按鈕，右手邊的書櫃開始向兩側橫移，直至一扇鐵門顯現於眼前，而見賓客皆不敢輕舉妄動，她便戲謔地搖搖頭。

「諸位，麻煩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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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十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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