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圍傳來厚重的爆炸聲響,刺耳的叫喊聲如同利刃輕劃過皮膚一般令人感到不寒而慄,隨後腦中閃過一絲溫柔的聲音
「霍格,和我做一個約定好嗎?」
這段話不斷在我腦中迴盪著,是誰說的?既回憶不起長相,也回憶不起過往之事,那段聲音究竟是誰說的?為誰而說的?
「霍格,別走!」
不知為何,感傷的聲音如同展盡豔姿的罌粟花,隨著春風灑落一片
二
吵醒我的是覓食的禿鷹,他似乎把我當成腐屍
我打了個激靈,頓時突然想起來自己身處戰場,於是我趕緊張開了眼睛,四周黑漆漆一片的,進攻戰應該是結束了,正當我打算站起身來時,猶如烈火焚身的痛感從大腿傳來,使得我還沒站穩就先跌了下去,而我身上沒有急救包,遠處的燈光也不斷閃爍著,也不知道是不是敵軍
為了避免被敵軍發現的可能,於是我朝著一顆被燒盡的樹幹緩緩爬去,距離差不多三公尺左右,四周不斷瀰漫著血水與泥濘的味道,還混和些焦屍的味道,令人作嘔
強忍著噁心的感覺,費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
爬到了 那棵樹,我將背靠在已經焦化的樹上,樹幹的餘溫剛好成為寒夜的熱源,溫暖的溫度與寒冷形成的強烈對比使得我的意識逐漸朦朧……眼神越來越迷離….
「你真的不後悔嗎?」
一個發自內心的問題重新浮現在我腦海之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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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講台上,激動的演講著,彷彿在那個講台上就是自己的主場
「為了威廉皇帝、帝國與土地,奉獻我們的熱血,去達成至高無上的榮耀!用槍桿子創造出屬於我們的新時代吧!」
底下歡呼聲一片,而那個即使演講的男人就是尚未參加戰爭的我,那個充滿極端的愛國青年
「我說霍格啊!」
凱爾特老師叫住了剛結束激情演講的我
「有精神是好事,但你真想要參軍上前嗎?這有可能是你會後悔一輩子的決定的」
他面帶憂愁的看向我,聽說他兒子死於戰爭, 但在我眼裡看來,只因為死亡就畏懼取得榮耀,只不過是懦夫的行為罷了
「是的,老師,身為德意志帝國之子,我有那個義務去取得我該獲取的榮耀」
我面無表情的回答著
然而凱爾特老師還想說什麼,但是被剛走過來的校長與警衛們給架走,在被架走的同時,凱爾特老師不斷的對我大喊著「你會後悔的」,隨後就被拖出了禮堂外
可能軍方背後有和校方做什麼條約之類的吧,但並不妨礙我參軍,不過,後悔什麼的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身為帝國的一份子,我需要去履行我的理想與義務
在前往普魯士帝國陸軍總部的前一個晚上,我早已收拾好行囊,母親身體不好,雖然聽聞我要參軍的事情,但始終都沒有表態什麼
「母親,我要參軍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自己,一年後我就會回來了!」
我邊吃著盤中的奶油燉肉,一邊跟母親慎重的說道,母親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在廚房洗著盤子直到我要出門前,母親才匆匆的找我
因血絲而漲紅的眼睛,臉上的淚痕,看來母親昨晚大哭一場,她吸著鼻涕向站在玄關的我走了過來
「和我做一個約定好嗎,活下去,即使投降,也一定要活下去」
母親把手伸了過來,遞來一株罌粟花,要求我要像罌粟花一樣,在戰場堅韌的活下去,接著做出小孩子才會做的約定手勢,我答應了母親,一定會活著回來
在我關上門離開家裡的前一刻,我彷彿聽到母親的挽留,但我心意已決,參軍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接著母親突然開門
「後悔嗎?」
同樣的問題又從我的心底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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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滴雨水把我從夢境拉回現實,而再一次醒來時已經是下午,背著我行走的是一位大叔
「阿孩子,醒啦?」
大叔並沒有轉頭,輕輕地問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仔細端詳了一下,身穿錠紫色的軍服,袖口與普魯士的袖口有著極大的差異,我目測應該是德屬巴伐利亞陸軍的制服
「巴伐利亞?」
我小心的詢問著
「沒錯孩子,你觀察力真好阿!」
「我現在要帶你回去後方的戰地醫院,你腳傷太嚴重了,阿還有,我叫道格拉斯•伊萬,叫我伊萬就好」
伊萬用那年邁的和藹聲音笑著說
我沒有回答
老實說,剛剛做的夢實在是太過真實,不過問我後悔嗎,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從上了戰場,我甚至連榮耀的定義都不知道了
雖然答案還不明朗,但是我向母親承諾過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一定會活著回家
一路上我和伊萬都沒有任何對話,直到到了野戰醫院,伊萬才讓我進營帳內修養,野戰醫院的病床毫無衛生可言,不過有張床而不是木板就讓我格外感激了
我在床上躺了約莫一個小時,直到聞到帳外有烤肉味,我才慢慢的走出帳外
「那個…伊萬叔」
「喔!醒來啦,來來!這支剛烤好的兔肉串給你」
營帳外的火光令人感到溫暖,這是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暖,也因為精神上的放鬆,我開始向伊萬叔吐露我的心事
「我已經和母親約好了,我必須要活著,好好的回家」
「那真好呢!我已經連兒子都沒有了」
「抱歉」
「別說抱歉啊,孩子,這是事實,早晚都要接受的」
「不過經歷那麼久,我也不曾看到軍方上頭所說過的榮耀」
「孩子,戰爭沒有榮耀,只有殺戮,塞爾維亞有一個俗語,在戰爭中政客提供彈藥,富人提供食物,人民提供士兵,但戰後,政客坐穩江山,夫人獲得更多食物,而人民只能從墳墓來尋找孩子」
我沒有說話
「所以說,好好遵守與母親的約定吧,至少在你母親的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
在那之後,伊萬把火堆熄滅,讓我進入營帳繼續歇息,而這天晚上,我沒有再夢到母親,一次都沒有
五
「霍格,我們該走了」
伊萬慌張地跑了進來,而我才剛起床
「怎麼了?」
我不解的問
「那該死的法國佬炸掉我們的彈藥庫,還越過了我們位於索姆河的臨時防線,高層抽掉我們凡爾登的三個師去支援北方索姆河,結果法國人雙線突擊,兵打到我們這裡了,上頭命令我們棄守杜奧蒙要塞」
「蛤?」
也許是資訊量過多,我一時無法反應,只能用蛤來回答
「別蛤了」
伊萬全副武裝,拉著我的手就往帳外外走
「你還想見到你媽媽吧?你想遵守與她的約定吧?那借給我好好……」
話音剛落,從帳外飛來的一顆流彈不偏不倚的打中了伊萬,我趕緊蹲下去檢查伊萬的傷勢,伊萬痛苦的跪在地上,鮮血不斷從側腹部的傷口股股湧出
「別幫我了!去找你媽媽,遵守男子漢的承諾,這才是屬於德意志男子漢該有底氣」
他拍拍我的肩膀後,推了我一把
「願上帝庇佑於你」
走出帳外的我大步跑向森林,即使傷口疼得要命,甚至會惡化,我也不管了,只要還能見到母親,還能信守與母親的承諾,這點苦難不算什麼
而身後的法軍早已發現了我,並對我展開了追擊,無數顆子彈從我頭頂與耳朵旁呼嘯而過,但幸運的是並沒有打中我,我發誓要是我真的跑出這個充滿髒亂、泥濘的鬼地方,我一定會比以前還要信奉上帝,並拿著我的積蓄蓋一間教堂
跑了一段時間,翠綠、尚未受到戰火波及的森林逐漸映入眼簾
「快成功了,就快成功,只要跑進森林,我就能重新回到萊比錫,和母親團聚」
心中的雀躍帶動著我的步伐,只要再堅持一下,我就可以……
從背後傳來的槍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冰冷的子彈擊中了我的後背,一時間,疼痛逐漸從背後的一個點,迅速蔓延到全身,在失去重心的支撐,我便快速滾落山坡,沿著坡道生長的樹幹把我撞的七葷八素
而我的腹部與樹幹產生激烈的撞擊,一口辛辣的血液從我喉嚨噴湧而出,此時的我早已沒有任何行動能力
「不行,我必須遵守承諾,我還不能放棄」
敵軍的腳步已在身後,但我依然奮力掙扎著,樹林就在前方不遠處,只要稍加掙扎就能過逃過一劫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我很清楚自己必死無疑
在夢中的母親問了我那一句後悔嗎,讓現在的我十分的後悔,後悔沒聽母親的勸告,沒聽老師的勸告。
到頭來我成為政客們的一枚棋子,可有可無沒有任何價值的一枚棋子,我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此時也沒什麼體力爬向樹林
「什麼榮耀嘛!根本沒這東西…」
「什麼承諾嘛!我根本沒能力遵守…」
「母親,對不起……」
悔恨的淚水與臉龐的血汗混合在一起,滴落到了一片凋零的罌粟花瓣上,而法軍早已站在我的身後
「後悔嗎?」
那法國士兵用著蹩腳的德語,問著我
我低頭不語,望著那朵罌粟花,竟然感覺無比的諷刺,原來曾經在萊比錫聽到的特殊喪鐘,居然是為我們而敲的
那士兵見我沒有回答,便拔出了步槍對準我的頭頂,隨後槍聲與身後的士兵歡呼聲同時響起
「母親,對不起,我沒能遵守與你的承諾」
槍聲與罌粟花瓣在風中共同飛舞,散落在充滿泥濘的四月春風之中,不知為何,廉價的生命如同展盡豔姿的罌粟花,隨著春風灑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