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代的深山小村落,老范以十根金條換來的妻子有著絕塵的容顏,遠遠看去神情卻有些木然。「也是,如花一般的少女,委身嫁給一個年紀大得多的老兵,饒是有不小的苦衷呀!」村裡圍觀的三姑六婆七嘴八舌起來,兩片唇未曾停歇,而老范笑開的嘴也未曾合上過。
新娘坐在竹轎上,由兩名番人抬轎進村,另一名番人隨行在側,手持數種花草,蘸著木碗中的汁液,口中念念有詞,沿途揮灑,行至村口,放下新娘,隨行的番人解下隨身的竹筒,掛在老范身上,竹筒裡冒著煙,散發出陣陣幽香。
番人在老范耳邊不知道在交待些什麼,說完,他將木碗裡的汁液灑在老范身上,並將手中花草插在老范胸間的彩球上。其後便快步離開,留下身著軍裝,掛著彩球、插著花草的新郎;與一身南洋裝扮的新娘,兩人不搭嘎的並立在原地。
眾人只當這是番人的習俗,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娘子身上,伴隨著響起的鞭炮聲,儀式正式開始,四周又開始響起村人議論的聲音。
「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臉蛋。」我心中想著,身旁的同伴也都看傻了眼,老范破屋子旁的街道上擠滿了人,新娘子肌膚雪白如凝脂,髮色是雪白的,竟連眼珠子也是銀灰色的,精緻的五官與方才粗曠黝黑的番人形成強對比。
村中有耆老卻說,在他川蜀的老家,這樣的蠻子都是遭遇詛咒,連同族都鄙棄的,老范花了畢生積攢卻將招來厄運,不值得!
是白子吧,我想,多數的村人,包含我,也都是第一次見到白化症的人,大家都忙著看向新娘子,無人去理會耆老的說法。
老范喚她作阿潔,到麵攤工作時從不帶她同去,左鄰右舍也未曾見過她出門,三姑六婆們明面上說是疼老婆金屋藏嬌,私下各種充滿想像力的流言蜚語卻不曾間斷。部分單身的男人們則是各種軟磨硬泡,想由老范的口中套出在哪裡可以用十根金條換得天仙一般的妻子,一時間這竟成了村裡熱門的焦點。
老范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村人躁動的好奇心看來沒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在麵攤上忙活的他看起來春風滿面。但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後面的日子裡,老范的身體日益虛弱,最後更是臥床不起。
某日母親托我帶些生鮮食品去探望老范,「范叔!阿母讓我送些東西來,我進門囉!」見敲了半天的門沒人回應,於是便推開殘舊深掩的大門,潮濕厚重的霉味撲鼻而來,老舊矮小的磚房,陳設簡陋佈滿塵埃,房間內門窗緊閉,老范躺在床上昏睡著,棉被上與床的四周長了許多黴菌與不知名的菌菇。
我將食物放在一旁的桌上,「范叔,你還好嗎?」輕搖了一下老范的肩,他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唔......阿強呀......」昏暗的房間內,老范的雙眼濁白,皮膚乾皺佈滿菌絲,緩緩向我表示,他並無大礙,想要安靜養病不被打擾,並且托給我一封急信讓我幫他寄去,便將我打發離開。
由於實在過於不尋常,以至於當下的我腦中一片空白,傻呼呼便步出了老范家的門,但越想越不對,於是我拉上好兄弟狗子,繞到他們家後門,埋伏著想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傍晚之後老范才起身,廚房的燈亮了起來,中間地上出現一片地下門,只見老范拉開門上的小洞,從剛才送去的生鮮中挑出些蔬果,向裡面投入,並向著小洞內說了些話。我和狗子滿是疑惑的互看了一眼,翌日我們將所見告訴家人,反到被訓斥了一頓。
抑制不了好奇心,好事的我們當晚便相約潛入老范的家,狗子留在外邊把風,容易緊張的他一直搓著手。老范家的廚房濕氣更重,斑駁的牆壁上結滿的水珠,一片片黴菌占據四周的牆面,角落的菌菇叢生,將手電筒掃過,黃、白、褐、黑,色彩斑斕,「范叔病壞腦子了,搞起了偏方是吧?」我心中閃起了這樣的念頭。
照向地下門上的小洞,湊近一瞧,碗口大的洞中出現一雙眼睛,銀灰色的在黑暗中閃爍,定睛看去竟是阿潔!她正抱膝抬頭望向這裡,面無表情。
撬開門鎖拉開地下門,地洞約莫六、七尺深,一瞬間土沼味充斥整個空間,我伸手過去欲將阿潔給拽上來,她遲疑了一會兒便搭上手,感覺冰涼柔滑沒幾絲氣力。剛將其拽上來,未待阿潔站穩,老范的手忽然間搭了上來!
面對突如其來舉動,我下意識的掙脫,就這一瞬間的推搡,讓老范栽入地洞內,啪的一聲悶響,折了頸椎,灰白的脊骨從頸處翻出,滲出黏稠的鮮血,頭下腳上的倒栽在洞裡,而抓上來的手尚掛在我的腕上,五指死死扣住,肘處一片血肉模糊,隨著我的驚恐擺動著!
「啊......!」我禁不住的大喊一聲,連忙扯開這滿佈菌絲的殘肢,甩向一旁,血腥味交雜著這屋內原本就難聞的氣味,勾動著腹內翻騰,我開始作嘔起來。
慌亂的蓋上地下門,劇烈跳動的心臟淹蓋不住我的慌張,阿潔卻面無懼色呆立一旁,我想她顯然是嚇傻了。六神無主的我下意識就想逃離現場,拉著阿潔便想往外衝,
「家,我的。」阿潔按住我的手,清柔的聲音使我冷靜了下來。
「謝謝...開門。」阿潔拉著我的手,走向一旁的米缸,裡面擺滿了許多未曾見聞的花草,阿潔望了一眼,開始在我的手腕上結起了草環,散發著陣陣幽香,如同她身上的氣味,如此近距離的細看著她,短暫的讓我忘卻了還躺在地洞裡的老范......
夜色下,焦急爬滿狗子的臉,藉著月色,在窗外的他看得清清楚楚,我倆短暫碰頭後,便各自散去,溜回房內的我滿腦子都是有關被槍斃的念頭。徹夜未眠的我起了個早,不放心的想前往老范家看看,這時村子裡卻起了大霧,說是霧卻更像是粉塵,天空灰矇矇的,在之後的幾日裡,都是這樣未曾散去,而老范家的方向霧氣好似更濃,似乎是處於這片雲霧的中心......
幾天後阿潔出現在老范的麵攤,攤位上擠滿了村人,阿潔原本雪白的頭髮變得烏黑柔亮,眼眸也黑溜溜的,皮膚也轉變為常人的肉色,形態也不在氣虛無神,整個人容光煥發許多。看來脫離老范的魔爪,阿潔恢復的不錯,在攤位上起奉茶,改賣起一些山上摘採的野菇與藥材,面對村人好奇的打探,她應對自如,當提到老范時,她憂心的表示,老范病情嚴重需要靜養,希望不要被打擾,阿潔緊鎖著俏眉,輕抿著雙唇,說的煞有其事,聽到這裡,壓在我心中的大石驟然消散許多,阿潔也收獲不少村人接濟的物資。
一路上,狗子戲精長、戲精短的戲稱阿潔,像隻學舌的鸚鵡般,學起的阿潔說過的話來,調侃她的演技精湛。昨夜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海闊天空的感覺,令我倆的步伐也跟著輕快起來,我摸了摸腕上的草環,一旁的狗子還在口沫橫飛的說著。
接下來一連數月,四周依舊攏罩著灰白,陽光不透、濕氣不散,莊稼不收,部份村人紛紛開始出現老范的症狀。地面上、建築物上,放眼所及佈滿了薄薄一層菌絲,才除去沒幾日便又長了回來,黴斑與菌菇充斥各個角落陰暗處,像極了老范的屋內。
山下的衛生所人員在村長的會同下前往老范的住所,不少好奇的村人也跟了上去,在不遠處駐足,正在交頭接耳,其中也包括心中暗道不妙的我跟狗子,天上悶雷陣陣,梅雨季的加持下,空中開始灑起了細雨。
阿潔慢悠悠的應門,村長表示衛生所的人員,因為村人也染疫的緣故,前來關心老范的病況,並進行檢疫,希望能將老范採樣隔離。
阿潔表示老范的情況不太樂觀,村子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希望能有醫生的評估再進行移動。
衛生所的人員則回應,隨行人員之中沒有醫生,無法立即做出專業的判斷。眾人短暫的討論過後,決定先行採樣化驗,依照結果再做進一步動作。
於是阿潔將眾人引入房中,推開斑駁的木門後,只見老范趟在床上,裹著被子雙眼緊閉,露出一顆蒼白乾癟的頭顱。
衛生所的人員表示要抽血,阿潔伸手談進棉被,拉出老范的手臂,窗外的我與狗子驚訝地互望一眼,狗子難以置信的細聲說道,「這阿潔難道會仙法不成?」一管針筒扎入佈滿菌絲的手臂,抽出的竟是黃色的黏稠液體,這詭異的一幕,令在場眾人不由得齊聲倒吸一口寒氣......
「年紀輕輕就要守寡,真是可憐呀!」嚼舌根的聲音再度響起,「老范生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怪病?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圍在屋外的眾人嘰喳嘰喳有如雀鳥。
村長護送著衛生所人員由人群之中走出,「各位鄉親,如同衛生所姚先生所說,老范與部份鄉親被不明真菌感染,為防止有傳染的風險,大家沒事還是少聚集,讓病人安靜修養。」斗大的雨滴接著村長的話落了下來,驅散了湊熱鬧的村人。
老范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絕無可能活著,我心中怔怔不安,忐忑的目送著村長與姚先生離去的背影。
「阿強哥!阿強哥!」我才轉身離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阿蓉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姚先生被樹枝砸到腦袋,我爸要我來找幫手。」玉蓉著急的在路上攔下我,喘著氣說道。
我們趕忙拉上東哥、阿虎與狗子,一夥人風雨中推著板車去接應。
不知道什麼時後開始,菌絲已經延伸到了村外,兩旁山道與邊坡旁的樹林,滿是被菌絲侵蝕的枝幹,讓大雨打散一地。伴隨著陣陣灰白,粉塵在積雨的水面打著旋,風雨抹去滿山灰白,才發覺久違的這些顏色,才是山林原本的樣貌。
村長就站在離村口不遠處,向我們揮著手,焦急的樣子,毫不避諱的呈現在臉上。大腿一般粗的枝幹就躺在姚先生身邊幾步的地方,滿佈白絲,上面沾著鮮紅的地方,好像在潺潺流動著,正想定睛瞧個仔細,村長傳來呼喊,大家趕忙將倒做大字型的姚先生搬上車,用最快的步伐將人運往村長家。
山區天候不佳,下面的溪流隨時有可能會暴漲,簡單處理後,就先將姚先生安置在村長家中。我們一行人就此解散,臨走前玉蓉捶了一下我的臂膀,
「阿強哥,願賭服輸唷!」指了指我的鼻子說道。
我心領神會,「知道了啦!」回她一個眼神並答道,揮了揮手便離開村長家。
笑靨如花招引蜂蝶,回家的路上見到幾個村人還在關心著阿潔,圍繞阿潔打轉不捨離去,見我走來,阿潔打發擺脫村人,朝我的方向走來,
「范叔還好嗎?」我率先寒暄。
「謝謝你們家送的東西。」阿潔接著話說。
我們年齡相仿,按理我應該稱她一聲嬸,卻由於這段時間的相處,漸漸變得無話不談。
「漢人為什麼那麼看重婚嫁?」阿潔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這不是時間到了就該做的事嗎?」我撇了撇頭下意識的回答,「你們族的婚嫁習俗如何呢?」我好奇回問一句。
「我們沒有這個。」阿潔回答到。
「怎麼可能,可別鬧我。」我不可置信回答,「你是哪一族?」反射性的接著問。
「漢人稱我們為“無傷”」阿潔煞有其事說道。
我愣了一秒,腦筋暫時接不上線,沒聽過叫什麼“商”的族,老實說這片土地上確切有哪些民族,我也不是很清楚。
夜半,村長家傳來動靜,人聲鼎沸火光粼粼,遠遠看去圍了一群人,三合院的門庭中,三五村人將姚先生壓制在地上,眾人一身狼狽,身上散佈著抓痕與齒痕,村長同樣掛著彩,坐在一旁凸台上,喘著粗氣,一臉粉塵與血污好不狼狽。
玉蓉隨伺一旁,拿著臉盆毛巾,正忙著清理村長的傷口,焦急的神色掛在臉龐。姚先生面目猙獰滿臉鮮血,嘴角掛著唾沫,狀似癲狂的在地上掙扎著,火把的映射下,我清楚看見他滿頭的白絲染著鮮紅,正在涔涔的運動著。
風將火舌壓得直不起,細雨緩緩飄落,圍觀的人群中,原先就感染的林嫂摳著吐著白絲的傷口,越抓動作越大,撓出數道血痕還不罷手,面頰、脖梗、胸口到雙臂,像是要將自己扯破似的。一旁幾名村人趕忙阻止,反被林嫂攻擊,騷動之中又增添幾名掛彩者,被架住雙臂的林嫂依舊不安份,白濁的雙眼擋不住兇光,仍試圖去撕咬一旁的村人。
就在眾人拿來繩索,準備要將林嫂給捆幫起來時,扭動掙扎的林嫂一個角度不對,竟將自己的左臂給扭折了,啪嚓!一聲悶響,蒼白的骨頭硬生生突出來,隨著左臂變形,架住手臂的村人頓時失去支撐向前傾,讓骨頭給扎了一手。重心不穩的瞬間,林嫂的左臂給掙脫,激動地甩動著。鮮紅揮灑四周,噴撒周圍的村人一身,伴隨著驚呼的聲音,原本受控的場面又再度混亂了起來。
混亂之中玉蓉找上我與東哥、阿虎、狗子,將我們帶到捆著姚先生的房間,村長立身其中一臉凝重,希望我們幾個能將姚先生連夜拉下山,此話一出空氣瞬間凝結了起來,眾人望著面色如紙的村長,在沉默沒多久之後,東哥率先打破這寂靜,「村長,你也看到了這疫病的傳染力,我可不想被傳染呀!」
「村長,這種天候要連夜運人太勉強了啊!」一旁的阿虎也附和了起來。
「阿強,去找阿潔問問吧!」狗子壓低聲音,靠近我耳邊小聲的說。
老范染疫,我是少數還願意靠近阿潔家的人,但出於對老范愧疚與害怕,我一直不敢去探究當日的真相。我清楚老范傷勢,於是一直安慰著自己,這很可能是阿潔使用某種番人的巫術,一種障眼法。我想只要在東窗事發前送走老范,我跟阿潔都能夠就此解脫。
「村長,天候不利加上村中染疫受傷多人,不如通知衛生所再多派一些人前來幫忙吧!我願意摸黑下山跑這一趟。」我語氣堅定地向村長說到。
一臉病容的村長,此刻六神無主,疲憊的點了點頭應允了。
我們村在偏遠的深山之中,人跡罕至,全村只有十多戶、近百號人,沒有電力設施,下山去到街市一趟要走六個小時。現下暗夜中冒著雨前行,怕是會拖慢一些腳程。一邊想一邊加快步伐前進,事關重大我可不敢掉以輕心。
到達街市時,天早已亮起,陽光由雲層間的間隙灑下,久違的溫暖驅散我的睡意。衛生所人員聽到消息趕忙聯繫附近大醫院,此時櫃檯的收音機卻傳來颱風將要來的消息,老天爺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阻撓我呀!我在心裡面暗自叫苦。通訊聯絡與準備調度的時間算下來,至少也要到下午了,算上村子的距離,接洽的人員回說,若天侯狀況允許,醫療人員預計會在明日上午出發。
這該死的颱風!在我心中響起了惱怒的聲音,拿著衛生所人員給的應急藥物,我踏出了這棟建築物。此刻的我心急如焚,不能再拖著了,一定要在他還看起來一絲尚存的時候送出村子,不然一切就都晚了。不死心的我想起了年前從村子搬到街市的楊大哥,他擁有一輛牛車。起心動念後我馬上直奔楊大哥的田裡,向著揮汗如雨的楊大哥說明村裡的情況,厚著臉皮請求他的幫忙。楊大哥向來古道熱腸,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爺爺奶奶還有一些親戚還住在村子裡呢,我正好可以順道回去探視,我們準備一下便出發。」
關關難過關關過。「哥,你真是我的救星!」我開心的謝道。
楊大哥將剩下尚未搶收的農活交待給楊二哥他們,我幫忙將這趟搶收的農作物卸下來轉入倉,待楊大哥簡單收拾行當後,我們便先轉往街市稍作補給。簡單的用完午餐後,便乘坐著楊大哥的牛車急匆匆的往村裡去。
路途的顛簸撼不動我的睡意,直到被冰涼的風雨給喚醒,天已經不知道黑了多久。夜色下楊大哥正在趕著那頭紋絲不動的巨獸,「老黃牛不知道在不爽什麼不肯走,阿強風雨要來了,你先回村子裡吧!」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趕忙連聲推辭。
「待在這裡會著涼的!我還要在這邊侍奉這頭大爺。」楊大哥苦笑著說,說罷遞給我一封信,「你之前托我寄的,老范的回信。」
「沒關係的,已經離村子口不遠了,先回去吧。」楊大哥堅持著好意。
這邊離上次姚先生被砸到頭的地方不遠,在楊大哥的堅持下我走向村口,在踏進村子的時候,卻不見熟悉的各家燈火,道路上也不見人影,四周一片狼藉,農具器物散落一地,出了什麼事?我順手超了一根橫躺地上的扁擔,提著膽子往前幾步,望見不遠處幾抹人影佇立在黑夜之中,面無表情睜著白濁的雙眼,身上披覆著白絲,一動也不動,這詭異的景象讓我的心臟提到嗓子眼。
正要悄悄轉身離去通知楊大哥時,突然坡道旁的林子中傳來響動的聲音,林伯應聲竄了出來!直接朝我這邊衝了過來,深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一扁擔橫掃下去,啪嚓!熟悉的沉悶聲,是骨頭斷在肉裡面的聲音,雞皮疙瘩的竄滿我全身。
林伯以極不自然的姿勢跌向一旁,被感染後的肉體變得很脆弱,但林伯好似感覺不到疼痛,顫顫巍巍的掙扎爬起,口鼻滲出了血液。這邊的騷動似乎引起不遠處感染者的注意,寂靜的夜色下,我聽到了四周向這裡移動而來的步伐聲,沙沙沙......嗒嗒嗒......有遠有近。
趕在其他感染者靠近前,我閃身到附近的坡道中,靠著樹林的掩護,往村口的方向小心走去。在接近村口時,我聽見了老黃牛痛苦鳴叫的聲音,村口聚集了不少感染者,正扒拉在牛身上,抓撓撕咬著。
不妙呀!怎麼搞成這樣!我懊惱的腦袋瓜嗡嗡響著,四下張望著,想找出楊大哥的身影,視線不佳我望了許久,人群中沒有瞧見楊大哥。四周不時還是會冒出村人的聲音,我的心臟隨著尖叫聲與吆喝聲提起,風雨漸漸增強,決定先往楊大哥老家的方向去找看看。
途經村長家,三合院飄散著白霧,屋裡屋外怖滿著白色的菌絲,玉蓉滿身血污站立在門庭邊,用著詭異的笑容看向這邊,在無月光的夜色中顯得甚是駭人,我不自覺地加快腳步趕緊離開。在風聲與夜色的掩護下,這一路還算順利,很快便來到楊宅的三合院,大門敞開著,讓風吹的吱呀作響。室內一片漆黑不見人影,從踏進村子裡到目前為止,沒遇見一個正常人,讓我開始擔心家裡的狀況。
「找誰呢?」一個蒼白的聲音劃破寂靜,順著聲音來源緩緩望去,只見偏房內,楊大哥的堂嫂被固定在床上,透過窗戶,正直勾勾看向這裡,折偏的脖梗掛著慘白的面孔,正貼著窗口,白濁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
等回神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奔跑在回家的路上,來到家門口發現門窗緊閉,叫了幾聲門,傳來母親的聲音,「阿強,阿母受傷在房間。」聽見母親受傷,我憂心忡忡,於是我繞到後門摸著鑰匙進入,家中黑燈瞎火的,想必是為了不讓感染者發現。
「阿母,有沒有怎樣?」我敲敲母親房門問道。
「不能下床走動了,門沒鎖。」母親不急不徐回答道。
姐姐們都嫁出去了,只剩年長的父母與我相依為命。我著急的推開房門,見到母親揮舞著手,貼面撲了過來,一樣的白濁雙眼,一樣覆蓋著灰白菌絲,我不急反應呆立在原地。「哇啊!」一聲嘶吼!母親突然止住,無法再繼續前進,另一隻手被束縛在床緣,正使勁的扭轉想掙脫,熟悉的樣貌沒了往日的慈祥,正發狠的吼叫著,「阿強,快來解開這繩索!」在母親即將完全掙脫之際,我即時回過神來,迅速轉身跑出房門外,並搬來傢俱將門給堵個嚴實。碰、碰、碰!房門內傳來敲打與衝撞的聲音,伴隨著歇斯著底里的咒罵,屋外的狂暴風雨,掩蓋了母親失控言語,颱風來了。
門窗劇烈的晃動著,屋瓦也被掀去了數片,還來不及感傷,咚、咚、咚!大門響了起來,「阿強哥,我是玉蓉,開門呀!外邊好冷呀!」玉蓉不知道什麼時後跟了過來,屋裡屋外同時響起敲打的聲音,真令人感到壓迫。感染者的身體脆弱,但面對的是至親與熟人,又怎麼下得了手?
玉蓉不懈的呼喊著,碰、碰、碰!門外的她愈發暴躁起來,「開門吶!我知道你在裡面!」木門門閂被衝撞的上下竄動著。「啪嚓!」玉蓉拿著石塊砸穿了門邊的玻璃,無視被碎玻璃劃開的皮肉,伸手正探向門閂,我迅速的將伸進來的手踏在窗邊上,撈起籮筐上的草繩,牢牢地捆綁著踩在鞋子底下的手腕,並將另一端緊縛在門閂下的支撐橫木上。淒厲的吼聲中,我拿起兜裡的伴手;一支時下流行的髮夾,將之別在玉蓉的袖口上,「玉蓉,這哥答應你的。」我輕聲的說道。
我虛脫的退到廚房灶邊,點起了柴火,溫暖而久違的光亮驅散寒意,讓我感到稍稍平復一些,屋外狂風的呼嘯如同鬼哭神嚎,緩和了一下,我拿起了老范的回信,想通過這信裡的內容,了解一些訊息。
打開皺皺的信封,由端正的筆跡寫著,「士官長收到您的來信我深感擔憂,目前在出現孢子的情況下,身上有傷口勢必會被感染,若放任不管,隨著身體被分解侵蝕,最終將會被奪取記憶、複製外觀。成為人形之後的無傷,再食用到肉類或是活物,那麼從外觀上便難再與常人區別,要再控制它便困難了!趁症狀輕微趕緊將它埋回土裡吧!還有,別一再被它給蠱惑了!切記千萬不要投喂肉類!」後面寫了一些草藥藥方,是要讓老范藥浴用的。
介於真菌與黏菌之間的生命形態,感染分解生物後竟能取而代之?!這訊息量有些超出我能消化的範圍,燒腦間,有手電筒的光掃了近來,照得我睜不開眼。「阿強!」窗外傳來東哥的聲音,令我神經緊繃了起來。
「看到你沒事真好,和我們一起殺出去吧!」東哥精神抖擻的說道。
「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阿爸?」我趁機打聽起父親的消息。
「我們一路清理感染者,一邊聚集健康的人,我發現這些傢伙其實不難對付......」東哥自顧自的說著,看起來有些亢奮。
一旁的阿虎搖了搖頭,其餘眾人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所以。
忽然間我瞧見一條熟悉的人影,一個白色的阿蓉,正平舉著雙手出現在阿虎眾人身後......
「哇......嗚嗚嗚......」還來不及出聲提醒,阿蓉已經將雙臂搭在阿虎二人肩上,緊緊箍住兩人脖梗,手掌摀住兩人嘴巴,三人臉頰貼著臉頰,而中間的阿蓉此時就像沾到水的泥人,五官拉扯成詭異的模樣,整個人向兩旁延展,正在包覆吞噬著二人。
在眾人驚呼聲中,東哥果斷的抄起手中削尖的竹竿往阿蓉身上扎去,噗嗞一聲,黃色液體混合著血液緩緩流出,眾人見狀也跟著東哥將手中的器械招呼過去。扎中阿蓉的同時也刺著阿虎二人,二人瞪大著眼痛苦掙扎,嗚噎的喊不出聲,卻不見他們因此停下手來,這群人瘋了!
風雨聲掩去許多聲音,以致於又有白色的身影靠近,東哥他們也沒有察覺。短時間內接連出現,看來這附近已有不少轉化為人形的無傷。
「啊啊啊!」有村人從背後被無傷給纏上,東哥他們立馬轉向攻擊那白色物體,被纏上的人不久也被扎個透心涼。其中一名村人扛不住壓力,丟掉傢伙轉身就跑,沒跑多遠便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仔細一瞧,是白色的林伯與林嫂,他們以詭異的姿勢交纏一起,趴在地上扭動著。隨著視線望去,下半身還連結著其它殘缺或變形的白色軀體,上面掛著無數的頭顱與四肢,這個集合體就像一隻巨大的白色百足蟲,在黑夜中舞動著不對稱的殘肢。
「放開我!」數隻手緊抓著跌倒的人,將之拖拽到集合體之中,很快人便淹沒在白色肉牆裡,沒了聲音。「東哥,這......這是剛剛那些被清除掉的感染者!」其中一人顫抖著說道,餘下的村人驚恐的喊叫著,紛紛拋下手中的器械四散奔逃。
長長的“人龍”早已將四周給圈住,擺動著手腳與頭顱正在向內收攏,隨著集合體的接近,我驚見狗子白色的臉也在其中,對到眼的瞬間,他嘴巴開合著像是要向我表達什麼。
奔逃的眾人立馬又退了回來,碰、碰、碰!大門再度被敲響,東哥他們焦急的叫門聲此起彼落,而我絕望的癱坐在灶邊,噙著淚水,伸出手探向灶口,抽出一根燃著火的柴,打算點燃這一切。
「阿強,沒事了!」身後竟同時響起了阿潔與母親溫柔的聲音,阿潔俯下身子,輕柔的手搭上肩來,一手順勢取下我手中的柴火放回灶中,隨著灶門關上,四周又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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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有犬,名曰“地狼”;有人,名曰“無傷”。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ViOLHXOYF
這些都是天然的東西,不要認為是鬼神而感到奇怪。
《尸子·卷下》《夏鼎志》《搜神記·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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