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夏天總會有結束的一日,看似無盡的路途亦如同。畢竟我可是用盡畢生的力氣走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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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身體仍然沒有停止石化,先是腳底變得僵硬,走路要一拐一拐地走;漸漸延伸到小腿,就連抬腿也變得吃力;及後是大腿、腹部、雙手。步伐越發艱難,可我仍得竭力反抗,直至——直至看到她的蹤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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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走到了盡頭處的盡頭,可放眼望去,整個海傍不見半個人影,唯海堤上方獨遺下一雙鞋子。不詳的預感如同海嘯般襲來,任我如何抵擋也無力還手,只好接受赤裸裸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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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僅有的力氣爬上海堤,望向眼前她遺下的物品,身體亦隨此完全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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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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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袋下壓着一封書信。我強忍着湧上心頭的恐懼感,用抖得連一點東西也拿不穩的雙手翻開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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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封信來得太晚了。在您看到我的筆跡時,我早已不在任何人的身旁了,如無意外的話,此時的我應該到了一個十分十分遙遠,遙遠得無人能觸及的地方。既然我來不及親口説聲道別,那麼便讓我的筆觸好好跟你説一句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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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説出離開這裏的原因的話,那麼便大概是這裏已經沒有一個能夠容納我的地方了吧。世界的一切,無論是幸福又好,親情又好,青春又好,所有的所有都在拋下我而遠去。停留在原地的自己經已力竭,而我只能目睹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又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到頭來最惹人厭的反倒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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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一套沉悶至極的電影在我眼前播映着,坐在觀眾席的自己只可在銀幕後面徑自落淚,但電影仍得繼續播映——接受不了便只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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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活着本身就痛苦至極的話,一去了之又是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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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故事的最後,我成全了自己一直以來想做卻又不敢去做的事,那該是可憐,可悲或是可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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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論如何,我自己也知道這樣子很不負責任。可即便你多麼的想讓我留下,也願你能夠理解我離開的緣故。最後的最後,也請讓我説出最後一句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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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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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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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裏行間滲於泛黃的簿紙之中。本來被幾滴眼淚化作糊狀的筆墨早已乾透,可一道又一道淚又再滴下於信紙上,就連完整的話語也被思緒所融化,再蒸騰成一片迷糊的厚雲,浮游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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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昇。朝陽的第一道陽光打在信紙上,更是柔和撫人的淡黃。方才遺在紙上的淚珠,亦如海傍的浪端熠熠。唯抽泣聲與滾浪聲相伴,把過去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沖刷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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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沒有夏縈的朝晨。正如她口中所説,她從今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仿似她的一切不曾存在。可她的蹤影又伴她到何方呢?無論是碧海滔浪下的最深處也好,或是天際的那片雨積雲之上也好,我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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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只是又一次浮現她揮之不去的影子,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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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倦意襲來,淚腺再也擠不出眼淚,身體完全被蠶食殆盡之時,我才決意回家休息。就算是星期一也好,亦全然沒有心情回校——她也使我不由得逃避世界中異常醜陋的人性,只好隨意作個理由,把一切繁瑣拋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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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便倒在牀上呼呼大睡。不知是否身體過於疲累的關係,閉眼不到十秒,便仿似跳過時間地來到了翌日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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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夜晚完全沒有作夢,就好像一切荒誕虛幻的夢想從世界上消失,剩下赤裸得毫無遮掩的事實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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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吶,未來一日又一日,亦不得不如往常般,遵從無形的步伐,過着世人稱為「如常」,「合理」的生活——每朝收拾好書包,踏上五二分的巴士回到學校,在早已安排好的課室,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中就座......仿似一切回憶只是躍然於紙上的故事,今日亦與昨日毫無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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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見噴漆着學校名稱的書法字,本能便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不對勁。正當我放慢腳步,儘量把時間拖延在我的腳步之後——門前卻有一大羣老師等候着我的到來,有幾個甚至從人羣中衝出,連忙把我帶進校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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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是把我帶到訓導室。裏頭幾位老師交替接力,輪流向我馬拉松式的訓話——一時説些甚麼「以同學健康放在一位」的空頭承諾安慰着我,另一頭又把我當作殺人犯般對我萬般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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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無論如何解釋,他們也無法理解我的意見,只好隨他們指示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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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心同學健康」甚麼的,只是他們績效指標中的一個數字而已,我想。若然他們正如口中所説,悲劇仍會發生在夏縈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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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似一浪接一浪, 驀然回首,才驚覺走過的腳印不知何時消失於中。一個星期過去,她停留了的時間亦與我逐漸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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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回到那海濱長廊的盡頭。在海堤邊坐下,輕輕把方才在花店買下的一束白花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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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已臨,斜陽更是熾熱,把夏日的一切變得越是飽和。積雨雲如一座又一座立在半空中的堡壘,包圍着大半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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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她無緣夏日的一切,永遠停留於那個日出之前,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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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似帶走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她的微笑也好,容貌也好,善良也好,這些温柔從此便不屬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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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剩下的景色都是寂寥的,燥熱的。在這個逐漸飽和的夏天之中,自己卻一點一點地褪去顏色,跟不上世界的步伐。就連我的歡笑,我的淚水也被盜去,靈魂亦隨之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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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大聲對海浪喊訴也無補於事,最後遺下自己一人,叫我孤身走過整個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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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方始。迷失於過去之中,連未來的一切也不敢去想象,更何談渡過餘下一個半月的夏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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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嘗試忘記過,把她的遺物藏在牀底下不起眼的角落,仿似一切只是虛構故事中一幕又一幕的悲劇,從未發生在我身上。可是回憶如何掩蓋也好,也不能將它們從心中的最深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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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在夜裏苦思。外面温柔的夏雨綿綿,細唦聲未曾間斷。由得電腦隨機播放歌曲,那吞噬一切的痛苦卻要獨自承受。明明説好過要共同分擔那份痛苦,如今你卻到了無法觸及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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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狡猾的女孩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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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又要拋下我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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