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 - 夜明（四）

偶然得知七夕花火大會在附近舉行。本來應是與我毫不相干，可聯想不受控制，總是弄得自己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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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説過，她喜歡於夏日綻放如花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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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令我下定決心出門的契機，還得提起七夕前，那個仲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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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糊於惺忪之中，帶着一身疲憊，眼睛不自覺地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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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中，她的腳步聲從後方迴盪，直至走到身旁才遏止。然後把嘴兒貼近耳邊，喃喃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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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你了——明天六時，花火大會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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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睜大眼睛。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疲意也瞬間一消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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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邊灑落日光，窗外一如既往地滲着朝晨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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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慰自己道，方才她的聲音只是幻覺而已。她的時間已然定格於朝晨前，現在的我怎可能再次遇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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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仿似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凝視着，扭頭一望卻不見蹤影。這些都是藥後的副作用吧。眼見未全然為實，到最後卻被自己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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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自己已然混淆現實和想象，以致夢與現實的界線逐漸在認知中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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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把頹廢不堪見人的自己梳洗一番。在藍裏透上橙黃的顏彩下，起程至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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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夜，氣氛便如同氣温般熾熱。那萬呎高空上，是一絲絲薄薄的捲雲。祭典鳥居下，她輕輕拍了一下肩膀，而後踏進夏祭之中，與她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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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飄搖，處處歡慶。正當煙火瞬眼綻放之時，她卻如餘燼消逝於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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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燈火而然熄滅，遺下的只有一人份的寂寞。整個夏日猶如南柯一夢，甦醒之後，卻怎也無法走出夢境的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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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時。海傍一片狼藉，盡是歡慶過後的剩餘。頭班車仍未開出，只好讓時間稍稍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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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身來，盯着燈影全然泯滅的夜海發呆。遠處再無船影，對岸樓房只剩下寥寥夜燈。果然夜得過半後，天上星辰才會點滿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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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時間流逝多少。我再環顧四周，卻督見海傍的另一端，竟有身影隨風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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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眯起眼睛，仔細端詳着那身影。仿似覺察到我的存在，而後站起身子來，一搖一搖地，向我這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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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兩步、三步。直至走到十步之遙，我才認得那熟悉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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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被凜風吹散的瀏海，夏縈掛着久違的微笑，彎下腰坐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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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才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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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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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多久啦。剛才你只是睡了個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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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依舊是熟悉的那種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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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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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怕我再問多你一次吧。最近生活過得怎麼樣？」她笑語道。「別説謊啊，我可是通通都放在眼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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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用多説了吧。畢竟我也瞞不過你了，那我只好坦承，實在只是因發自本能的求生欲，而半死不活地度過每天。可這樣子頹廢下去，也沒有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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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那樣子也沒有關係哦，從頭到尾，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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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頭一笑，那純真彷彿來自雲際，未曾與這個世界的渾濁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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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又怎算是呢？難道這樣子活着...也不算折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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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要把世界的錯歸咎於自己的問題啊。你不是説過嗎？患病的是整個世界，剩下的你，是唯一未屈從於世界的那個『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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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如何呢？」我轉念一想，拋出了一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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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早已離開人間了。從我墮入大海那一瞬，便註定得與這裏的一切永別。如今的我，只是寄宿於你心靈裏的一點亡靈幽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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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應，喉嚨開始硬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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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死去的人怎也沒法説一聲便能重生的；逝去的時間也沒法靠祈願便能逆轉——就算一切重來，你也確定結局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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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許多的事仍未做到，甚至搞砸了很多很多。也許另外一個世界的你，能夠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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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不相瞞，若果沒有你的話，我根本活不了這麼久。我坦承——是你的內心，才能使我對世界重燃希望。但與此同時，我卻懼怕你那溢滿內心的温柔——畢竟我從頭至尾也不值得去擁有這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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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的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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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不是説過了嗎？這些温柔並不是你的罪過，只是我還是敵不過內心深淵的呼喚。」她輕輕拍了一下肩膀，但還是止不住我的硬咽。「我不懂愛為何物，更不懂如何自愛，也不懂如何處理你丟給我的那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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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是比我温柔再多千百倍的少女啊。尤其是她的輕聲細語，仿似一雙把一道道傷痕撫平的手。可那雙手觸碰到那柔弱的內心時，又會全身上下變得無力，頭頂開始陣痛起來——那朝晨快要被石化的感覺，再次重現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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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淚水從臉龐滑落，再滲入、腐蝕那表面本就粗糙的石上。這次落淚無依的人，卻換成被風吹嘯而過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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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不大懂，要如何拒絕你的愛才好呢。因為我啊，從來也沒有討厭過你啊。」夏縈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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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眼淚化作流澗，開口硬咽，卻成了啼哭。沒法好好開口，言語也不成結構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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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説些甚麼，稍稍移到我的背後，伸出雙臂，把我環抱在她的懷裏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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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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