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解離 - 生命的梔子花（三）

小如毫無意外地入讀了我所在的學校，而且沒有絲毫意外地被分配我所在的班級。畢竟，山上只有孤零零的這一間學校，而我所在的年級更是只有那麼兩個班級。在另一個班級的人數稍微多一點的情況下，小如自然而然被送到我所在的班級。

今天是第一次和小如一起上學。

出門前，母親再三叮囑我在學校裡要好好關照小如。

我點頭表示答應，內心卻滿是無奈，畢竟那位小姐可不容易與之溝通。

出了門，走出了長廊，便看見小如站立在電梯口前。

「早晨。」我向她打招呼。

「嗯。」

收到與昨天完全一致回應方式，我內心無奈地歎了口氣。

此時電梯還未到我們所在的樓層，我只好與她靜靜地在一旁守候，四周再度陷入緘默。

然而，我的視線卻不自覺地望向身旁的人兒。

她此刻已然換上了學校的制服，那一身仿佛寒冬中飄落的飛雪般純白長裙，領口則採用了蔚藍色的水手領設計，宛若雪地中一溜流淌著未來得及凝固的潺潺流水。

我一直認為這樣純粹的白色是一般人難以駕馭的，但此時此刻我的想法不由得轉變。

即便與猶如白雲般潔白的布料想襯托，竟然沒有讓她的肌膚失色分毫，而淡淡浮現的嫩粉色更是流露出鮮活的生命特有溫和，讓人不禁有些癡迷。

看久了甚至還有讓人有種走上前細細品味的衝動。

察覺到心神有些異樣，我連忙將注意力轉向四周無關緊要事物，免得作出任何失禮的舉動。

再度沉默了一陣，我還是決定打破這片寂靜。

「真巧，聽說我們都是同一個班級。」雖然早已知曉了這是必然事情，但我還是裝作意外地用其開啟話題。

「是呢。」然而，小如卻沒有與我交流的意思，簡單一句便敷衍過去。

我尷尬地撓撓頭，再度在虛無的腦海裡尋找話題。

「雖然我們學校並不大，但是有趣的東西卻不少。」說到這我技巧性地暫停了下來，希望能勾起她的好奇心。

然而，這次她連敷衍的話語都沒有，直接選擇無視我。

「你知道嗎，據說我們學校的東南方向那個懸崖上有古代遺留下來的傳說級別的法陣……」

我不死心地自顧自地說起所知道的閒聞逸事。

而小如依舊一言不發地默默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我念叨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她依然只聽不答，甚至是否有在聽都是一個疑問。

我只好無奈地止住聲音，免得被人當作是犯了自言自語症的傢伙。

忽然想起昨日小如與我說過的只有寥寥數句完整的言語。

似乎暫時只知道她對神鬼話題感興趣，或許在這方面可切入話題也說不定。但又想起最後她那不明所以的態度，我終究還是繼續保持緘默。

與這座城市絕大多數學校上學時熙熙攘攘的熱鬧喧囂截然不同，這間只有二百來人的學校即便是最繁忙通勤也可以用冷清來形容。放眼望去甚至看不見其他身著本校校服的學生在路上。

因此，撞見相識的人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過去的每天都是孤獨地踏上這條上學的路途。

小如的到來似乎有機會稍微改變這樣的狀況，即便現在還完全沒有辦法與她正常地交流。但身邊有個稱得上精緻的人兒，光是當作是賞心悅目就比過去好上不止一點。

那時，我只是由衷希望小如能讓我如願一段時間，不至於過幾天就繼續回到過去的孤身一人狀況。然而，這一相伴同行便走上了很長的一段時光。多年後驀然回首，縱然那時的日子過得很慢，但卻是一生中最純粹、最美好的時光。

直至回到教室前，我們都沒有再有任何交流。

在例行早會上，不知是不是今天來了新學生的緣故，班主任的狀態好像比往常都要興奮一些，濤濤不絕地講述著學校的人和物。

見班主任沒有短時間內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好無聊地將目光從講臺上移開，轉而悄悄地望向鄰座的小如。

只見她的目光同樣沒有放在班主任身上，早已飄離向了窗外的世界。這個角度沒有辦法看見她的表情，但我幾乎可以肯定那一定會是最冷淡的面容。

漫長且毫無營養的吹水環節結束，班主任終於願意讓晾在一旁的小如作自我介紹。

「現在讓我們的新同學來個自介吧，歡迎我們的如舞同學。我們給予熱烈的掌聲。」

我一邊機械地鼓掌掌，一邊密切注視著小如，我很好奇面對這樣的情景，她會有怎樣的表現。

聽到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小如默默地回過頭，默默地站直身子，嘴唇微啟，淡淡地冒出幾個字——「江如舞。」

縱使面對著班級坐著十數人，小如依舊選擇貫徹她寡言少語的風格，以最簡潔方式完成她的自介。

為了不讓氣氛就此冷卻，班主任只好嘗試引導她說一些東西。

「如舞同學有什麼想對同學們說的呢？」

「沒有。」

「啊，這……」

收到這樣的回答，班主任顯得有些尷尬，但還是不死心地繼續問道：

「那……如舞同學平時都有些什麼興趣呢？」

還不待她說完，小如再度淡淡冒出兩個字——「沒有。

教室的氣氛瞬間跌至冰點。不知是難得看到班主任吃癟，還是知曉小如的冷淡並不是只針對我的緣故，我卻拼命地忍住想要上揚的嘴唇。

能讓這間學校難得出現的歡迎新生環節尷尬地草草收場，從古至今恐怕就小如一人吧。

雖然自此的校園生活多了小如的身影，但基本的要素依舊如往常一般沒有改變。我繼續過著每個學生都在經歷的上學，聽課，放學，寫作業，然後再上學的無止境許循環生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這段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我依舊沒辦法和正常地小如講話。我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存在什麼溝通障礙。

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耐心觀察，我發現在必要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很好地和別人對話。除此之外，任何被她判斷為非重要對話的時候都會以最簡略的方式對答，若是純屬為了打發時間而進行的聊天則一律被直接無視掉。

簡單而言，她並非有什麼溝通障礙，只是不想把精力浪費在那些無意義的對話罷了。

然而，讓我真正在意的並不只有她不想與他人講話這一點，而是無論是在課堂之上，還是在午膳的時候，甚至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她總會不時地無來由地愣了神，持續的時間並不固定，短則數十秒，長則幾分鐘。

起初我以為她只是精力較容易渙散。但我很快便注意到，每當她愣神的時候，明媚的雙眸深處分明顯蔓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若細細感受，在那股哀傷底下似乎還潛藏著難以擺脫的恐懼、迷茫以及無助。

我不清楚她為什麼會流露出這樣的感情，更不敢直接去當面詢問她箇中的緣由。

當下唯有選擇觀望，觀望在緩緩流動的時間長河中她的一舉一動。

那是一個多月後某一天的下午，四點多的時間，陽光依舊明媚，灑落在四周的事物之上折射出迷離的奪目的光華。如往常一般跟著小如走在回家的路上，依舊沒有什麼話題，彼此只是安靜地走著。

來到了路途上最後的一處十字路口，走過去便能看到我們所住的大廈。

如往常一般，交通燈再度適時亮起了即便在陽光的映照下依舊無比刺眼的紅光，我無奈的望著那延展到視線盡頭卻空無一物的路面，漸漸放緩了前進的腳步。

山上往來的車流量很是稀少，常常十多分鐘也不見有從一輛車開過山上的道路。

因此每次經過這裏我都不由得在心裏抱怨，為什麼會有人想在這裏設立一個交通燈，這裏完全沒有交通管制的需要。

更離譜的是，行人的紅燈持續的時間至少有兩三分鐘，如果在天氣狀況不好的時候等待實在是一種折磨。

因而，這裏居民幾乎視此交通燈為無物，隨意地穿行而過。

雖然心裏有的是不滿的怨言，在過去的日子裏也曾無數次想過，好像大多數人一般瀟灑地直接走過對面去。但由始至終都未曾真正跨出第一步，日復一日地在這個路口前傻傻的等待。

是自己沒有那樣的膽量嗎？我從來都不是的膽大包天，無所畏懼的人，但也絕對有闖一個完全安全的紅燈的勇氣。還是覺得這樣明目張膽地違法不太好？但這裏是不可能有人看守的。我實在說不清楚這種莫名的違和感，只是無來由覺得這樣做並不妥當。

我站定了腳步，不經意地望向身旁的小如。

此刻的她應當也如往常一樣停下腳步靜待紅燈的過去。

但我很快便意識到，她並沒有如我所願地停留，反而默默地朝前行去。我望向的她的雙眸，不知什麼時候再度變了樣——空洞的世界中充滿了哀傷。

「喂，走路不要發呆。」我出聲試圖將她從迷離之中喚醒，但當下還是任由她向前向走去，畢竟這裏還是很安全的道路。

就在內心如此念想的時刻，我鬼使神差地望向右手邊原本空無一物的路面。

赫然發現一輛漆黑色的大車憑空出現在那裏，外形是模仿英式的轎車，但車身的長度比一般汽車長不少，高度也高上許多。

這種車型我並非第一次見，反而在過去的日子裏無數次出現在眼前。

這種車是用來做什麼的我自然清楚不過。

然而，在此刻此時，這輛車奇妙地未曾經歷任何由遠及近的過程，仿佛是憑空降臨在不遠處的路面上。

還不待我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氤氳的氣流便洶湧而至，奔湧向我身軀，緊緊壓制住我身上的校服，迫使它緊貼著我肌膚的每一寸。

此刻，我眼裏唯有仍渾然不知地向前走去的小如的身影，腦海裏猛地浮現出血光乍現的血腥場面。

連恐懼慌張的時間都來不及，我必須阻止悲劇的發生。我毫不猶豫地耗費所有的力氣，催動身上的肌肉，顧不得是否會弄傷她，猛地伸出左手，緊扣她的肩胛骨，用力向後猛拉。

她的身軀比我想像中要輕盈許多，仿佛一只單薄分風箏一般，只需些許力量便會迎風飛舞，我手心感受到了她身體的顫抖，我仿佛看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驚恐和不解。

小如的身體迅速往後倒去，而作為施力者的我也自然而然地順著那無法控制的勢頭一同向地面栽去。

「砰！」身體與地面來了一次緊密的接觸，爾後再迎面吃了滿嘴飛揚而起的塵土。

雖然全身好像被猛砸了一錘般傳來一陣鈍痛，但當下還是迅速從地面爬起來，去查看小如的情況。

此刻的她也掙扎著從地面上爬起來，看著近在咫尺呼嘯而過的鬼門關，眼眸裏再難掩恐懼的神采。

「你到底是怎麼了？」我一般察看著她手臂和膝蓋上的擦傷，一般詢問道。

「嗚……」她只是低哼了一聲。

「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你差點就沒命了，沒人擔保能每次都剛好地救下你。」見她依舊選擇沉默，我只好加重了些許語氣道：「所以說，如果你有什麼精神方面的困擾話，請你儘快地說出來……」

「才不是！」小如的聲音驟然高漲，宛如尖銳的嘶鳴響徹我的耳畔。「那才不是有精神病！」

我從未聽過她以這樣嘹亮的聲音和別人說話，當下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你為什麼經常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

面對我的質問，她的身軀不由得再次顫抖起來。

「那是因……因為我看到了……」

再次觸及不久前未了的話題，我這次沒有選擇放手，而是繼續追問下去。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父親的……」她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但她還是拼命地嘗試控制住恐懼和悲愴的情緒。「鬼魂……就在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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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梔子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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