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暗夜中飄盪著淺白/影子/
虛幻中閃爍的/脆弱/
每一次振翅都要變得破碎/
他的願望/
追逐遠方忽明忽滅的火光/在它熄滅之前/緊緊的抓牢/
再也不要放開,哪怕被焚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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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擊打在蓋陀城凌亂的街,泥水從磚的縫隙滲出,散發著惡臭,或是,是他散發著惡臭,分不清楚,都一樣。屋瓦被人們隨手丟棄在夜色中,七零八落地,擁腫而褪色。
狂風擾動雜沓的雨點,雜沓了響聲。如此,精疲力竭的居民就聽不到外頭急促而來的護衛官的腳步,或他們充耳不聞。在這座收容低等民的城市裡,被追緝或執刑是司空見慣的事,與他們無關。底層的人,唯一的祈求,是不要成為槍口對準的下一個亡魂。
濃密的夜在巷弄盡頭糾纏成黑色,鬼魅般的身影蟄伏於暗處。
髒水從屋簷邊緣跳樓,墜在他糾結凌亂的黑髮,陳舊的斗篷佈滿斑駁與破損,很好,現在還濕透了。稀薄的月光映出他手心怵目精心的刀傷,尚未結痂的傷口淌著血,滴落在泥濘的地面,隨雨水流入水溝,納入看不見的暗的洪流。
蠋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心懷感激,不僅阻撓了護衛官對他的追殺,也沖洗了他沿途留下的痕跡。這是在蠋殺了塔克博士後,第一件幸運的事。
卻看來時方向,望穿亂蓋一通的平房與死巷,盡頭是一間不起眼的小旅館,不久前,蠋在這間小旅館的小房間內用小刀子抹了象牙塔高層塔克博士的粗脖子。過程輕而易舉,意料之內,因為活在上層地區的人們總是如此傲慢。
高高在上的學者,明面上來對蓋陀城進行人口普查,實則綁架居民作為人體實驗的材料,倒不是低等民有什麼特殊之處,只因他們很方便。方便到在光天化日下擄走一個人,只需要給目擊者一枚銀幣,他們就會視若無睹,更有甚者,將對你心懷感激,主動綁人給你。下賤的狗,他們是如此評判蓋陀城的人民。
可笑的傲慢,就是連想都沒想過綁架對象會在手腕繃帶下藏了一把袖劍、想都沒想過他敢掙脫根本沒綁緊的繩索、想都沒想過他將舉刀徑直刺向你毫無防備的後頸。他們,護衛官、科學家、研究學者、貴族,上層的人們,想都沒想過,下賤的狗會有反擊的勇氣。
利刃、血肉、黏膩的手感;驚視、哀號、扭曲的臉;腳步、吆喝、破裂的窗。一路奔逃,蠋的意識卻不斷閃回那秒鐘,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發生兇案的房間,反覆咀嚼著初次殺人的恐懼及愧疚。
「我做了什麼? 」蠋質疑自己,質疑此番無可挽回的罪責、泯滅人性的惡行,及他心中隱晦而生的,癲狂的愉悅。原始之破壞慾望鼓動著跳起祈雨舞蹈,祈求暴虐將他心深處情感與良知的水壩衝垮。不正常的衝動,蠋恐懼,但他知道,唯有這種不正常才能助他在這條肅殺之路走到盡頭。
思緒連綿不絕,腳步也跟著柔軟起來。突如其來的一個坑洞,蠋踉蹌了一下,趕忙穩住重心才沒有摔倒。蠋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現在不是可以恍神的時候。巷的盡頭有人正急促奔跑,雨勢雖大,卻掩蓋不了護衛官皮靴踏在汙泥的噁心水聲,如死神的倒數計時,還帶著股穢臭,令人頭皮發麻。
長期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蠋深知自己孱弱的身子怎麼也跑不過身強力壯的護衛官,只得主動出擊了。他下定決心,回頭確認自己還不再追兵的視線範圍,側身轉進房屋間的窄巷。在大雨與夜色的掩護下,他本就黯淡的身影漫漶於漆黑中。
蠋一面戒備著四周,一面從頸間拉出一條銀製項鍊,項鍊系著一顆雕花精緻的金屬小球,在月色未及之處仍閃著細碎光輝,於他破敗衣裝下顯得格格不入。蠋用右手將小球貼在胸口,嘴裡開始默念著什麼,金屬球內大概裝設了許多精細的齒輪,隨著蠋的細語嘎吱嘎吱地開始轉動。
「祈念的結,我要用我手上塔克博士的戒指換來一把槍。」蠋對著金屬球低聲說道,許願時像個小童和母親索要糖吃。暗自責備著發明球的人,他的父親,將使用方法設計得彷彿使用著是個傻子。
話雖如此,金球內機關接續響了幾聲後止息。蠋瞧著,眼睜睜地瞧著放在左手掌心的銀製戒指突然消失,理所當然得使他以為戒指本就不在手上;下一個眨眼,蠋瞧著,眼睜睜地瞧著因戒指突然消失而空著的左手上,憑空出現一把左輪手槍,理所當然得使他相信槍一開始就被握著。比起塔克博士死不瞑目慘狀,這種違反現實與運作的現象,更加令他感到驚嚇。這太不合理了,腦中瞬過的千百種科學理論都解釋不了,令他愈發好奇,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為何發明者父親再當初交付此物時對原理絕口不提。這更加堅定了蠋的意志:解救被象牙塔捉走的父親,好好請教他一番。為此但不限於此,他擬定了一個縝密而粗暴的計畫,需要耗費一些人命,可多可少,看象牙塔誠意如何。
腳步聲從更近些的街道迫近,蠋屏氣凝神聽著,五名護衛官組成的隊伍。很好,這樣手槍內的六發子彈足以將他們迅速解決。蠋輕輕地掰下擊錘,乾瘦的指節扣在板機上,隨時可以進攻。
護衛官越來越近,近到可以聽到他們輕微的喘息。蠋默默的數起拍點。
三、五條挺拔的影子映入眼簾;
二、布料摩擦的聲響整齊劃一;
一、擦的烏亮的皮鞋踏上蠋眼前的地磚;
零、「碰」的聲巨響,
領頭的護衛官腦袋應聲爆裂出鮮紅。接著,蠋衝到街道上,瞄準,碰,碰,兩聲,彈殼還未落地,又開出兩朵赤色血雲。目睹著同伴幾乎瞬間倒下,剩下兩個護衛官反應不及,愣愣地望著蠋舉槍。蠋毫不猶豫扣下板機,只聽見沈悶的聲響,子彈並未如願噴射而出。這把用象牙塔高級官員的戒指交換而來的左輪,在危急關頭居然啞彈了。
眼見武器故障,蠋只得奮力撞倒靠得較近得護衛官,騎在他身上,硬是將手槍耍成指虎,朝其鼻梁不斷重擊,未料此舉的護衛官竟活生生被砸暈過去。手槍禁不住方才猛烈撞擊,解體散落一地,蠋立刻甩出腕間的袖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最後一個敵人衝去。然而,在這幾秒鐘的空檔,押隊的護衛官已從慌亂中復原,訓練有素地抽出腰間配槍,迎面敵人扣下板機。蠋心中警鈴大作,在這個距離是不可能閃躲了,他本能地緊閉雙眼,牙齒死死鉗住下唇。意識好似抽離這具肉身,一秒鐘行進的極為緩慢,甚至能感受到額上汗珠緩緩擦過鼻樑。直到感官再次回到體內,蠋確實感到胸口被異物撞擊,卻始終沒有應伴隨而來的貫穿的劇痛,身體其餘部分緊貼著一個柔軟溫暖的物體,他張開了雙眼。
持槍的護衛官、舉刀的通緝犯,兩人身高相當,四目相接,瞳孔中都充滿了慌亂與困惑。前者無法明白為何自己即將死去,後者則無法明白為何自己仍舊存活。蠋感受到手心依著結實的物體,向下看去,才發現整把袖劍都刺入護衛官的胸膛,赤紅汩汩的流了出來,淌滿了蠋蒼白的雙手,也濺滿護衛官原本乾淨的軍綠隊服。鮮血崩發成殘酷的噴泉,將生命傾瀉殆盡。面前的護衛官面容扭曲,好似被擰成一團的白紙。她發出的嗚咽浸滿無力與害怕,聲音不大,卻能使蠋五臟六腑都糾在一起,這是人對同類瀕死的肉體本能,蠋此刻也能感同身受同等刺骨的苦痛,不過不久就被及臨場的危機與生的僥倖掩埋。面前的護衛官緩緩墜落出蠋的視線,失力癱倒在地。
蠋大口喘著粗氣,頭痛欲裂,雙手止不住顫抖。開槍的後座力、血液的鐵銹味、護衛官撕裂的面孔、貼近時交錯的體溫,方才幾秒鐘的交戰,在他腦中延長至無限。蠋突然想起什麼,慌忙翻開領子,只見閃爍金屬光澤的小球穩穩掛在他胸口上方,表面的雕刻依舊華麗的綻放。難道方才押隊的護衛官不過是虛晃一招,但那聲不屬於左輪的槍響,及左輪不會彈落的彈殼,皆將他引導至一個難以想像的可能性:子彈被懸掛在胸前的金屬彈開,而這個未知材質的金球,竟毫髮無損。
「嗚……痾。」背後傳來難聽的呻吟,蠋警覺地轉過頭。只見被他用左輪打暈的護衛官回復意識。他的模樣令人驚心動魄,幾乎看不出任何屬於人類的五官,鼻子完全扭曲變形,深深陷了進去,只剩下一個漆黑的大洞。血液不斷噴湧而出,整個臉龐都蒙上一層深淺不一的血紅。蠋方才一擊力道之強,粉碎了將護衛官的鼻骨。
蠋走近,俯視倒地不起身男人。原比蠋高過一顆頭的護衛官,只能臥在地上惡狠狠的瞪著他。意外的是,男人並未表現出激動或恐慌,毫無波瀾的瘡痍的面容,只是以一種如深海般漆黑的目光注視著他,就要溺斃在此。與其四目相交,蠋內心泛起的某種脆弱,些許罪惡與慚愧,更多的是似曾相識。自己一定也無數次如此怒視著記憶中每一個象牙塔官員,每一個傷害他、掠奪他的人。
「我是蠋。」蠋以不變的姿勢凝視著護衛官深藍色雙眼,後者只是更厭惡地皺眉。
「我的名字沒什麼特別,但你一定知道埃馮斯這個的姓氏代表著什麼。」地上男人露出不屑表情,掙扎著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閉嘴。「他在一年前被象牙塔通緝,幾周前被抓走了,被護衛官。」這番言論激怒了面前的男子,他強撐著抬起頭來,朝蠋怒吼。
「你的父親被象牙塔抓走關我們什麼事,你想報復大可去找決策者,為什麼要襲擊我們這些依法辦事的基層?」男人奮力咆哮耗盡體力,又倒了下去。
「報復?倒也不是這麼幼稚的理由。不過如果高層知道埃馮斯博士的兒子是個連環殺人犯,專殺與象牙塔有關的人士,會不會考慮暫時留我父親一條命,以免我繼續發瘋?就看要到第幾個死者出現,那些官員才會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出來與我談判。這麼說好了,我要報復的是體制內的所有人,確切有誰並不重要。所以,我得殺了你。」蠋淡然地判下死刑,將雙手覆上男人脖頸,緩緩地收緊。
「不可能的,你反抗不了多久,象牙塔多的是對付人類的先進武器。」護衛官的遺言,是勸戒、嘲諷,或哀求。蠋不想過多揣摩,只是垂下雙目,將其視線引至銀鍊,垂吊的金屬球。
「祈念的結,或你們暱稱為詛咒機器。一切的起始,我將用來終結這一切。」護衛官眼神從生怒至絕望,再至空洞。怎麼可能沒有人知道這個鬼東西,剛發明不久便在象牙塔引起軒然大波,隨著一整批研究員被處死、逃亡的發明者埃馮斯博士也被捉拿歸案,為期一年的政局動盪差不多該烙落下帷幕。沒想到,這不祥的金屬球竟然在眼前這個神經病手裡。護衛官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完蛋了。
「總而言之,請相信我,在這個爛到無可救藥的世界裡,死亡是一種解脫。活著才是最可怕的,你會被仇恨不斷的腐蝕,在不斷的重組,最後變成一個怪物。」蠋突然激動起來,手指使勁箍住的護衛官發紫的脖子。
「就像我一樣。」男人完全地沒有了氣息。
蠋不慌不忙的搜查起護衛官的裝備。順走了被捅死護衛官僅射出一發子彈的手槍,及領隊護衛官腰間看起來上好的佩劍。黑曜石之劍,蠋認得它。父親被抓走後不久,上層便舉行一場風風光光的表揚儀式,嘉獎所有象牙塔叛徒的追捕者。行動的大功臣璠利帖護衛官,一路跟蹤通緝犯至藏身敗屋,當機立斷將其打暈上銬,並擊斃屋內反叛同黨,更是榮獲代表「真理」的黑曜石之劍。劍身通體發黑,只有在浸血時才會散發幽微暗光,象徵英雄行事隱而不彰。蠋將劍握起,掂量「真理」的重量,何等諷刺,蠋啞然失笑。
死狀悽慘五具身體被橫列排好在泥濘的磚道,隔天清晨便會成為蓋陀城,以至於整個迴行之國的頭版新聞了吧。屆時,眾人將哀悼著壯烈犧牲的護衛官們的英勇,抑或斥責著亡命天涯的叛國者之子的殘暴。
蓋陀城的暴雨傾洩著,一如它亙古不變的冷酷與漠視。附屬於象牙塔的護衛官們,蠋最了解他們,及他們所追尋的、與自己不同的正義。他認識的所有護衛官都是如此,心中有把衡量事物的尺,時刻計算著好壞的長寬比,並以至善至美之戒方在這腐爛的世界中行使。世道平和時,他們大可盡情享受著自我的道德約束;而世道險惡時,極少數將以身殉道,然而,大多數的平凡人只得無止盡的妥協與姑息,困在自身所限的善惡裡。
自己殘殺的護衛官不過平凡人啊,蠋意識到。所謂平凡,是指有著與大多數人相同的生活,或與大多數人有相同的心境。作為貴族的出生、擁有升職為象牙塔首席機械師的父親、被冠上叛國罪名逃離上層的午夜。自始至終,蠋的心裡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色,血脈、身分、經歷,他經歷過的,自古而來大有人經歷過。那麼,從何時起他便失去當平凡人的權利?是何時起他無法再自由流動於平凡人之間?
一切都是雨的緣故。
停不了的雨水,霉濕的街道,屍血的氣味。回憶輪轉於蠋的雙眸中,忽明忽滅,一切定格的那天。
蠋背了整夜的水泥塊,這是蓋陀城大夜班限定的打工。幫西城街的黑幫運送水泥塊,只要搬個十塊就可以賺進五十黑鐵幣,足夠吃一頓有葷有素了,因此,沒有人會多管閒事在乎自己肩上扛的是否藏有他人的四肢或軀幹。一夜操勞,天邊隱約透出一絲光亮,就一絲,隨即天空下起該死的雨。水溝湧出的爛泥積滿了整個街道,臭氣轟天。蠋滿腹牢騷地走著,破損長靴陷進淤泥,襪子不出所料被浸濕,還不斷發出啪幾啪幾令人作嘔的聲音。
日復一日的枯燥及狼狽,蠋幾乎要忘了自己曾經是首都的居民,忘了那些舊家中各式樂器應有盡有的音樂廳,及收藏了各種珍奇書本及寶物的書房;忘了自己曾經喜歡彈琴、喜歡寫詩,喜歡秋季時與其他貴族去山林打獵。現在,他在這座破爛的下賤的貧民之城載浮載沈。唯一能慰藉他的只有名為家的精神寄託,他只剩下一個老頭和一個與蠋同齡的少年。
不想糾結於過去,蠋期待起父親能撿到什麼食材做早飯,蓋陀城激發父親拾荒的潛能,他總在深夜翻找市集攤位賣剩的食材。僅分隔一夜,蠋卻想念起同住一起的少年,是他幫助初來乍到、還是逃犯的自己與父親安頓,經營成現在大致平穩的日子。
蠋拐進熟悉的巷弄,這些房子一如既往的破爛,卻比初見時多了一股煙火味,說不定他也正漸漸熟悉這種困頓的生活,固然充滿苦難,但他願意相信終有一日他也能像同齡少年般樂在其中。蠋看見了熟悉的屋瓦、熟悉的門。無數個從陌生變得熟悉的日子中,他走進去,這是在上層鮮少體驗過,總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感覺。
然而,今日,不同以往,不見熟悉的燈光從窗縫透出。
一種直覺性的、下意識的不安瞬間佔滿了他的心頭,蠋不作聲,輕手輕腳推開虛掩的門。源源不絕的黑暗從發霉的壁紙流出,整間屋子都被籠罩在陰影中,一種陰濕的不祥的異味溢入蠋的鼻腔,激起他本能地乾嘔。積水的地板折射雨中日出的微光,隨著推開的門溢進屋內,緩緩地融入黑暗的所在。
當蠋的雙眼終於習慣屋內昏暗,他找到了怪味的源頭。七零八落的肉塊橫倒在視線所及最深處,真的就是肉塊,他甚至一度逼自己相信那些只是今天晚餐的肉料。但滿地散落的肢體中,自己送給心悅男孩的琉璃珠耳環,他無時無刻都戴在身上,襯著他青綠色的眼眸。逕直而殘酷地刺穿視覺,微小的飾品悄然躺在血泊中,卻割斷了蠋的所有思緒,只剩一片黑暗。
接下來發生的事,大腦的保護機制使蠋難以清晰回憶,這樣也好,不然蠋真的會被那顆頭顱僅存的死不瞑目的雙眼搞到精神崩潰。那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明明不久前還鮮活存在,現在,現在只剩蠋站在原地,彷彿處於兩個並立而平行的時空。蠋站了一會兒,或很久,時間流動不再清晰。直至街坊甦醒,他人堅定地要開始度過新的一天,充滿生氣的朝陽提醒著蠋:你已被平凡人世界拋棄了。
支離破碎,這是蠋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不知是形容眼前一片慘狀,還是他的內心。就是從這一刻起,蠋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生的線香被硬生生掐斷在大雨的清晨,他將永遠無法迎來蘊含著希望的明天,從此往後,他便是往昔的幽靈。依靠著回憶的美好充飢,仰賴恨意解渴,依靠著前十幾年的經歷來拼湊他不會再變動的餘生。於是,蠋要讓他的世界回到靈魂死前的樣貌,所以他要解救父親,他要心愛的少年回來。他不在乎城市、國家、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這與他無關。他從外界的一切剝離,只剩下他自己了,他清楚他哪都去不了了。
蠋突然有股衝動,開始了他的狂奔,不停地狂奔,無止盡的狂奔。身旁的街景不斷變換,就像川流的泉水擦身而過。起初,蠋還能聽到自己點點滴滴的抽咽,後來,一切都為不曾停歇的暴雨淹沒,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蠋不作聲輕輕擦拭黑曜石通亮的刀刃,他從清澈的刃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黑髮早已濕透,一條一條垂掛在肩上,淺灰的的雙眼浮腫而疲憊不敢,原本潔白的衣物都濺滿血漬與泥濘,有些血是自己的,但絕大部分都是從他人那沾染的。如果以這副髒亂模樣回家,肯定會被父親怒斥一通,或許他會以為蠋又在外面打架了。同齡的少年會走過來,悄悄牽起他的手,陪他一起挨罵。蠋感受到雙頰有兩道溫熱滑過,才發現淚水止不住的滑了下來,很快就混入了打在臉上的雨痕,再也看不見。
蠋將好兵器妥善收在腰間。他空蕩的銀灰色雙眼中,也變得跟刀刃一樣鋒利。從倒影中,他看到了那顆掛在胸口的小金屬球。
詛咒機器,蠋好像能明白為什麼象牙塔的人都如此稱呼這個父親嘔心瀝血的發明。
這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型的詛咒機器,他只能靠著無止盡的掠奪,換取自身的渴望,即使只是生存的渴望。祈願的本身,即是在剝奪原本應屬於他人的一切。
暴雨不停歇的傾倒在蓋陀城破敗的市景中,即將迎來破曉,雨巷的盡頭,一個泛白的如鬼魅般的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了滿天風雨中。
蠋望著城市盡頭層疊而起的高聳煙囪,他的下一站:工業之城—艾爐恩。蠋明白,他的復仇之路,才要開始1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5D9B28Dx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