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一年以前，黑苗蹓躂到某條商店街，那是他第一次離開獨自城堡這麼遠，對每處沒見過的風景都充滿好奇。

　　忽然間，一聲粗糙的咆哮吸引了他的注意。

　　「哈！被我抓到了吧！妳這隻髒兮兮的小偷貓！」

　　壯碩的肉舖老闆大喊，一手拎起嘴裡還叼了塊肉的小貓咪。

　　褐色小母貓在他手裡揮舞四肢激烈掙扎，但當後頸的軟肉被捏住後，頓時靜了下來。

　　「這就把妳送交女王陛下處置！」橘色大貓像是解了心頭大患，吹起輕快的口哨。

　　褐色小貓像是已經接受命運般閉上了眼。

　　但黑苗遠遠看見了那隻小貓眼角的水光。

　　於是他理平衣衫，走到對街，向橘貓行了標準禮儀，半卸下面具客氣地賠罪：「非常抱歉，我那不成熟的徒弟給您添麻煩了。」邊說邊展示了一個徽章。老闆一看見那銀灰色的權杖，登時嚇得鬆開手，褐色小貓屁股直直著地。

　　褐貓揉了揉疼痛的臀部，嘟起嘴，正打算逃跑，那隻莫名其妙的陌生黑貓卻抓住她手臂，壓著她的頭逼她道歉。

　　「您的損失我會以十倍補償，還拜託您網開一面。」

　　「不不不！」橘貓忙不迭搖手：「小民怎麼敢跟女王陛下的直屬討錢！」

　　「應該的！」黑苗義正嚴詞拿出一袋錢硬塞進橘貓手裡，抓著褐色小貓一眨眼就從店門口消失了。

　　橘貓揉了揉自己的眼，確認錢袋沉重的份量與裡頭叮叮噹噹的金幣碰撞聲才放下心：「原來女王陛下真的會在誕辰紀念日賜福每隻貓咪！啊！感謝陛下的恩惠！」

　　另一邊，小褐貓張牙舞爪努力想要擺脫黑貓的控制，惹得他忍不住發話：「妳對救命恩貓都是這種態度嗎？」

　　「我才不用你救！」

　　「還嘴硬！」

　　「你的手汗流得我全身都是！好噁心！虐貓啊！」小貓咪慘叫道。

　　「還不怪妳！我根本不想和其他貓接觸，妳曉得跟那隻胖橘說話的時候我得多克制自己不要轉身逃跑嗎！」

　　「那你幹嘛勉強自己幫我！」

　　褐貓跟黑貓一路拌嘴，直到周圍景色越來越熟悉，她全身毛髮猛然炸開：「你想要做什麼！」

　　「不錯，觀察力還算敏銳。」黑苗稱讚了句。

　　「快回答我！」

　　「那些傷不只一次造成的吧？形狀、新舊都不同，還有不屬於妳的其他顏色毛髮黏在身上。我只是順著血氣跟妳的味道追蹤方向而已。」

　　「你到底是誰？」褐色小貓問，驚訝蓋過了驚嚇。

　　「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刺客罷了。」

　　黑苗停下腳步，把那隻小貓安頓在附近，鬼魅般無聲無息潛入那群歹徒的窩點。

　　屋內始終安安靜靜，除了愈發濃郁的血腥味外，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屋外小貓雙眼越來越亮，尾巴揮來甩去，直到盤桓夢魘的熟悉吼叫傳來，接著各種硬物砸摔、肉體撞擊以及哀號聲大量湧現，她壓下恐懼本能衝進去，在心裡吶喊，即使犧牲性命也要救他出來！

　　當她撞開門後，方才的吵鬧已經煙消雲散，屋裡靜得什麼都聽不著，包括呼吸聲。

　　「你還活著，對吧？」光明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發出一句壓低嗓子的疑問。

　　等了許久，小貓的爪子在地面不安地抓撓，恐慌與自責逐漸攀升時，前方亮起了兩盞燈：「……妳應該要趁機逃跑才對。」

　　「別開玩笑了！」黑苗聽見那隻小貓憤怒得連連哈氣，之後傳來一陣拖動物體的聲音，一對發光的綠色眼睛出現在他身邊。

　　「我有一筆財產埋在城外的小山丘，就在……」

　　褐色小貓溫和地甩了他一個巴掌：「安靜，不然我再給你一掌。……還會咬你耳朵。」

　　那個巴掌柔軟得像在懇求。

　　「忍耐點。」她咕噥著，將藥膏塗到黑貓傷口上。

　　「嘶──」黑苗痛得吸氣：「妳不能溫柔一點嗎？」

　　「我怎麼知道嘛。」她含糊地低語：「從來沒有貓給我擦過藥啊。」

　　黑苗沉默了，安靜接受褐色小貓的治療，再沒有一句抱怨。

　　當東方天空漸漸顯露光明時，看著被繃帶裹得緊緊，宛如成了一隻白貓的黑貓，那隻小褐貓發自真心，終於從漫長惡夢裡醒來那樣，噗嗤笑出聲。

　　「我是褐花，這位愛管閒事的刺客，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黑苗。」

　　看著黑苗努力想坐起來的樣子，褐花主動趴在他身後，為他提供依靠。

　　他們看著日出，尾巴尖似乎偶然碰在一起。

　　「妳想當我的徒弟嗎？」

　　「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兩貓一愣，呵呵一笑。

　　「好。」

ᓚᘏᗢ

　　我當初真的只是想和她做對單純的師徒。黑苗心裡不斷重複這句話，但是想像中的褐花卻不停竄出來，眨著眼睛、吐著舌頭，用他傳授的技巧把每句實體化的言語砍個稀巴爛。

　　他細細聆聽床鋪的動靜，「呼──吸──呼──吸──」，和他回憶之前一模一樣的頻率，完全沒變。

　　聽到第一百聲後，確認褐花正處於深度睡眠，看著床鋪上隆起的貓形，黑苗靜悄悄從沙發裡坐起，踩著貓步，準備落荒而逃。

　　然而剛站起時，後頸忽然傳來一道熱騰騰的呼氣，床上褐花的呼吸聲也瞬間停止。

　　什麼──黑苗猛然回首，但一記針對頭部的重擊令他登時暈了過去。

　　黑暗裡，他似乎看見一雙閃著光的綠色眼睛，就和那時一樣，依賴，與，喜愛。

ᓚᘏᗢ

　　黑苗感覺一顆龐大的巨石壓在自己胸口，悶得他難以呼吸。

　　更可怕的是那顆石頭上面寫滿了——

　　他猛然從惡夢醒來，大口呼吸。

　　而在面前，一隻打著呼嚕的褐色貓咪正趴在胸口。

　　黑苗立刻明白做惡夢的原因，但現在這一點都不重要，他驚慌地檢查自己全身，發現衣著完整後才安心。

　　「嗯──喵──」感受到身下的動靜，褐花伸伸懶腰，眨了眨眼：「早安啊，師傅。」

　　黑苗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妳怎麼會覺得現在是該說早安的時候？」

　　褐花裝作驚訝的表情：「難道我睡了整整一天嗎！哎呀，師傅你一定渾身痠痛，我來幫你揉揉吧──」說著便伸出鹹貓手。

　　黑苗輕輕拍掉她的爪子，嘆口氣：「我還是低估妳了。」

　　「嘿嘿！」褐花驕傲地笑著，依然趴在黑苗身上，不可思議的是，她的呼吸聲竟然聽起來是從黑苗先前睡著的沙發裡傳來。

　　「控制呼吸的肌肉和器官，調整呼吸的深淺，就能營造出表面上在，實際上早就跑到別地方的錯覺。」褐花露出虎牙，狡猾地笑著：「而且對聽力敏銳的貓特別有奇效。」

　　「這是師傅你最自豪的隱匿技術喔！」

　　黑苗嘆了口氣。

　　「妳知道自己只踩斷了三根樹枝。」

　　「妳也知道要站在上風處讓自己的味道飄過來。」

　　「妳跟蹤小偷的偽裝技巧甚至比我能想到的花招還多。」

　　「妳連我只是示範幾次的呼吸法都學得這麼好。」

　　「妳早就能獨當一面了。妳是非常優秀的刺客，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師傅這是……認同我發揮所學了，對吧？」褐花問，吞了吞口水。

　　「當然。」黑苗回答得很爽快。

　　下一刻，褐花坐直了身體，豁出一切般大聲喊：「那之前說好的！要給我獎勵！」

　　該來的還是逃不過啊……黑苗心想，接受了現實：「妳想要什麼？」

　　「今天是誕辰紀念日的前夜祭。」激昂過後，褐花為了掩飾緊張，用尾巴遮住自己的臉：「可以陪我參加這場慶典嗎？」

　　黑苗微笑著拉開褐花尾巴，對著她面對面說：「樂意之至。」

　　黑苗的溫度從敏感的尾巴傳來時，她霎時羞紅了臉，抽出尾巴抓起包包衝進浴室：「等我一下！」

　　褐花看見鏡子裡的貓咪笑得像個傻瓜一樣，完全沒料到事情發展竟然這麼順利，腦袋跟尾巴搖得只能看見殘影。

　　他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我不會是在作夢吧！

　　還在自我懷疑時，門外傳來輕敲聲：「褐花？」

　　褐花想回答，但話語哽在喉頭，不確定黑苗此時是什麼想法，說不定他後悔了呢？

　　「妳不說話，我就當妳暈倒破門而入囉？」

　　「我在！」褐花急忙大聲回應，完全忘了黑苗的專長。

　　「那妳最好快點，時間不早了，我也還要盥洗──」黑苗忽然輕笑：「或者說妳需要我幫忙？」

　　「──」褐花倒吸一大口氣：「我自己來！」

　　她從來不知道黑苗私底下竟然這麼……奔放。

　　一段時間後，門慢慢打開了，看見走出來的貓時，黑苗愣住了。

　　與平時樸素的輕便服裝或包裹全身只露出眼睛的刺客裝束不同，褐花今天的穿著特別挑過，紫羅蘭色彩將她的羞赧化為端莊與神祕，底色的紅又暗喻她內心的熱情……

　　黑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一件長裙解讀出這麼多東西，只知道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褐花。嗅著淡淡的茉莉花香，他忽然發覺自己的小徒弟真的已經長大，不只是從前的小貓咪了。

　　褐花低著頭，不敢直視黑苗，輕聲問：「好看嗎？」

　　她害怕這麼……庸俗的服裝會令黑苗反感，然而她卻聽見富有磁性的笑聲：「妳不應該穿這樣出去。」

　　她難過地癟嘴，緊接著一隻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這樣會害我沒辦法去注意周遭。」

　　褐花驚喜地睜大眼，看見黑苗的穿著時，同樣呆住了。

　　不是一年到頭看不膩的純黑服裝，此時黑苗穿著與毛色產生強烈反差的素白西裝，還別了個褐色帶有斑點的領結。

　　褐花說不出任何話，只覺得自己幸福得要暈過去了。

　　「嚇到了？」黑苗失笑，在褐花面前擺了擺手。

　　「我……我以為師傅很排斥這種衣服……你……你不是說過刺客不能讓自己成為焦點……」情急之下，褐花只想得到黑苗往日的教學內容。

　　「沒錯。」黑苗替她順了順臉頰蓬亂的毛：「但我也說過，如何因時制宜，讓自己融入環境，像是把水藏進大海裡、把樹藏進森林裡，才是刺客的學問。」

　　「更何況，今天是妳的重要日子呢。」

　　黑苗戴起遮住上半臉的面具，優雅牽起褐花的手，勾住她的尾巴：「我們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