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薩非常危險。
過高的膽固醇、缺乏營養的精緻澱粉、致癌的煙燻肉品和毫無節制的鈉含量。
簡直就是犯罪。和陰暗小巷裡的殺人魔差不多,或者是......那部爛片,叫什麼來著,傑克南瓜殺人魔。披薩就像是犯罪,犯罪披薩,最好不要是南瓜口味的。
但也就像犯罪一樣吸引人。小袋想著。
小袋是女孩子,高中生,容易想太多,最近還長出了一條尾巴。這讓她很困擾,但最讓她困擾的還是眼前的披薩。 雖然也不是正在減肥,但這總讓她覺得不舒服——也就是,放縱自己。她覺得自己不該吃眼前的這個披薩,但自己卻又覺得它好香,燒烤油脂和起司的奶香好吸引人。
「再不吃的話,披薩要冷掉了。妳不喜歡嗎?」留著小鬍子、戴著黑眼鏡和小扁帽的男人問她。小袋總是叫他導演。
「我在減肥。」她並沒有,不過她還是這麼說。
「是喔。真不容易。」導演自己再拿了一片披薩。嘗起來像紙板。小袋盯著導演的披薩,過量的醬汁和餡料感覺下一秒就要落在他的乾淨灰色緊身襯衫上。
如果是在百貨公司的話,小袋在想,自己經常會盯著某樣東西好久,想著自己如果拿著那件東西,放進包包,繞開監視器走,然後離開便利商店的場景。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她不知道會怎麼樣。她一次也沒有這樣做過,但是,彷彿有種可怕的力量會讓她忍不住去這麼想。
如果看到一隻布偶,小袋會忍不住去想著酸液從中爆開腐蝕的景象;如果看見一棟房屋,小袋彷彿能夠看見下一秒就起火燃燒的樣子。小袋最近甚至會避開家人的視線,如果看到人的話——她覺的這真的不對,她不願想下去,總是會把注意力移走免得自己繼續想。因為自己的想法總是很可怕,因此需要克制自己。所有她直覺會想做的事情、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她在要這麼做的時候都會猶豫,可能已經養成了一個要違背直覺行動的習慣,也因此她經常覺得很累。
「就算不吃的話,下午的拍攝還是要有力氣喔。」導演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地詢問。遇到新生代演員,他總是會格外謹慎。他覺得自己不擅長應付年輕一輩的孩子。一方面是他老了,跟不上這些每十天就要換一次的潮流和觀眾口味了;另一方面是他也只有這些新人演員能用、只有這些廣告片能拍了。
踏進演藝圈、或者成為自媒體的人越來越多了,而且來有年齡層越來越低的傾向。像小袋這樣的人只是其中之一,其實是個蠻有天分的孩子,而且目標是傳統演員而不是——身為曾經小有名氣的電影導演,他總覺得這麼想會顯得沒度量——而不是那種為了流量不擇手段的恐怖分子。
小袋點點頭:「我的肚子不餓」她這麼說。導演的性格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容易親近,她還以為這種連自己都聽說過的導演都會很愛擺架子,沒想到會和大家一起吃午餐。
「真的不吃嗎?」也許對正在減肥的人這麼說不太好,導演在說出口以後才意識到。
小袋歪頭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跟著直覺,從贊助商提供的披薩盒中拿了一片。她還是犯了罪。多米諾披薩,煙燻培根口味的。「偶爾犯罪一下,也沒關係吧。」
「?」
「沒事。」小袋咧嘴笑了出來,但不是因為披薩真的有那麼好吃。
「要遲到了要遲到了!」
少女慌忙的跳下樓梯,狼狽的一邊用粉色毛巾擦臉,一邊穿上制服襯衫。隨手拿的襪子還不是同一個顏色的,頭髮更是亂七八糟。「呀啊!要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我出門了!」她草率的喝了一口味噌湯,還在穿皮鞋的時候就大喊著,一口叼起一片披薩就急匆匆的出門。
在比想像中乾靜的街道上拔腿狂奔——畢竟廣告片裡不會有那麼多無處不在的廣告牌和廣告傳單——要遲到的少女,將包包的揹帶緊抓在胸前,懊惱的樣子像是在責怪自己怎麼這麼冒失,用皮鞋踩著人行道發出清脆聲響。嘴裡還在嚼著那片披薩,濃厚的起司、飽滿的餡料搖搖欲墜。
清晨的陽光很舒服,路間的櫻花因為春天而盛開了,微風徐徐,學校就在用跑步就能到達的地方,只要經過前方那個轉角......
砰!
她撞上了路人,從轉角衝出來的,她來不及反應。少女揉揉自己的腦門,因為受了委屈而嘟起嘴。真是倒楣,少女想著。但當她睜開眼睛,他眼前的居然是那位令人心動的......浣熊學長!
浣熊學長也坐倒在地,不過揉了揉額頭便很快就站起身,前來關心女孩子的傷勢。就像是乙女遊戲裡面,夢想中的邂逅。浣熊學長的英俊臉龐,尖銳下巴,從沒穿好的襯衫中能夠隱約看見的結實腹肌,滿溢而出青澀的溫柔,讓少女差點喘不過氣,臉頰泛起害羞的可愛紅暈。
「為什麼,為什麼能讓我遇到這種事情!哇啊啊!」一下子從倒楣到幸運,少女激動的心聲如此喊道。
「我,我沒事。」少女結結巴巴的說,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浣熊學長,嚥了一口口水。
不過更讓少女在意的是披薩,從自己口中飛出沒吃完的的披薩片,掉在了浣熊學長健壯的胸膛上......少女有些害羞的轉過頭不看,但是,肚子卻在這個時候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啊,太尷尬了,尤其是在浣熊學長面前。這種事情不要啊。少女緊張的閉上眼睛,腦內一片空白,臉紅得就像是番茄。有沒有誰能解救脆弱的少女心......
......
那個全身都是紅盔甲的男人登場,陽光照著他發亮的肩膀,是.......外送超人!他拿著六盒披薩!濃厚的乳酪香氛和數量誇張的番茄從披薩盒中滿出。英雄牽著兩人站起身。
「外送超人!」少女充滿希望的大喊!
「不必再煩惱任何可惜的披薩!」
隨著浮誇廣告詞特效,外送超人驕傲的喊出他的台詞。
「因為七月一號開始,多米諾披薩暑假特別優惠!披薩買一送六,煙燻食品和乳酪加倍!餡料飽滿的超級番茄口味!」
「與披薩的邂逅便是幸福。陪伴你熱騰騰的青春,多米諾披薩!外送服務免費!」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吃披薩嗎?」少女朝著鏡頭眨眨眼睛。
「為什麼是浣熊?」導演還是忍不住問了。上一次也是,浣熊是小袋特地拜託導演在廣告中加入的。
「因為我特別喜歡浣熊。他們很可愛。」她指著自己的包包和手機殼上的裝飾:「你看,都是浣熊。第一次上電視的話,我想帶著浣熊醬一起。」她的想法令人意外的單純。
導演摸了摸下巴的鬍渣,雖然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萌這種住在垃圾桶裡面的野獸。在城市裡出現了髒浣熊這種怪獸以後,這種小動物還讓人覺得更可憎了。不過他不理解的事情本來就很多。反正上層的人也不是很在乎這件事情。
而外送超人的扮演者——其實也是外送超人本人小吳——才剛從道具室走出來,他有些不太適應。作為從未有過演藝經驗的外行人,儘管戲份不多,但他還是得努力跟上攝影棚大家的工作節奏,每次拖累大家一點,他就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抱歉,導演。我的裝甲這幾天正好在維修——麻煩道具組了。」小吳剛換回一般的衣服,就先去找導演解釋。他拍攝的時候用的是道具服,而不是真正的那套裝甲。因為前幾天和家裡的那個竊賊作戰,裝甲和機車現在都還在維修。
導演揮揮手,輕鬆的回應道:「沒事啦,之後都用道具服就好了。拍廣告也用不到真東西。」小吳看向拍攝用的道具披薩,看起來確實比實際的披薩好吃一點。
「謝謝導演。」小吳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道謝,沒有想太多就說出口了。不過這時候小吳才發現,剛才也來找導演的小袋也正在盯著他看。「你好,怎麼了嗎?」他問。
「沒什麼。外送超人先生您好,我是小袋。」小袋似乎這才發現自己在盯著別人看。她點點頭,試著表現出禮貌。雖然這是他們第二次來攝影棚了,不過彼此也還不是很熟。她覺得,眼前的小吳先生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披薩外送員,她甚至覺得自己以前點披薩外送時可能就見過面了。
「叫我小吳就可以了。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廣告拍攝的工作,還請大家多包涵。」看起來他真的對這件事情很緊張。
「別太緊張啦,放輕鬆。」導演又揮揮手,揮手似乎是他說話時的習慣。
「那我差不多該先回去了。」畢竟今天的拍攝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了,小袋背起過肩包,拿出眼鏡戴上。她抖了一抖身體讓自己背的舒適,準備要離開了。她原本就是戴著眼鏡的,只是因為拍攝才拿了下來。
是很粗的黑色方框眼鏡,會讓人覺得像是書呆子。看到戴著眼鏡的小袋的樣子,小吳動了動耳朵,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
「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也該準備回去了,我還有外送的工作。」小吳急忙轉移話題。這讓小袋感到意外,居然真的是普通的外送員,但她沒有多問。
「辛苦了。加油啊,外送超人。」導演笑著,揮手讓他下班。
小吳點點頭:「我會的。」說完便走出了攝影棚,騎上他停在外頭的小綿羊機車。小袋也接著離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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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注意到小袋的尾巴。
「這是啥?」
在加班外送完後。小吳的摩托車騎進第四區的下水道,停在了蘿拉的工作坊門口。這裡離小吳家只有幾個街區的距離,在無比龐大的銅黃色管道之中。門口的汙水池塘養著一圈一圈的鱷魚草,窗沿和門框爬著豬籠草藤,雜亂無章卻生機盎然——至少外面是這樣,屋子裏頭只有機械零件,和一些放著生物切片的迷你盒子堆。小吳和蘿拉站在她的工作檯前,看著一個玻璃罐,裡頭有顆番茄。
「番茄,在你的頭盔裡發現的。」蘿拉面無表情地說。
前幾天在夜間與竊賊戰鬥以後,外送超人的裝甲基本上已經全部損毀,連機車也是。而蘿拉身為一名機械技師,是六角科技公司的約聘技師之一,處理的業務包含英雄裝甲的維修——當然也包含小吳的裝甲。小吳可以直接將裝甲送過來,而不是寄回本部,而且還是熟人,這省了許多麻煩。
「我的頭盔怎麼可能藏著一顆番茄?」
「我怎麼會知道?這東西在你的頭盔里長滿了根,我已經清掉了。」蘿拉聳了聳肩,「如果你沒有頭緒的話,我就拿給生物危害科的人檢查,也許是新型怪獸。」
「我完全沒有頭緒,拿去做成番茄醬吧。那我的頭盔呢?」小吳關心的問。
「我已經修好了。」蘿拉起身,從工作架上的無數個櫃子之中拉出一個抽屜,拿出小吳的安全帽,「和新的一樣。零件不是原廠的就是了,聲控面板可能會比較不靈光。你還需要在這裡簽個名。」她接著遞給小吳一份文件,指出最後一頁的簽名欄。
「沒問題,好了。」小吳簽完名以後便接下安全帽,「啊,我好想念我的頭盔。」他著迷的說,親密的蹭著那東西。蘿拉不屑一顧,又拿起那個裝著番茄的玻璃罐檢查。
是比較小、長條型的那種番茄,不是聖女番茄,而是羅馬番茄——那種一看就很酸的番茄。蘿拉拿起罐子搖了搖,番茄在裡面毫無怨言的滾動。不管怎麼看,就像是個普通的番茄。
「那機車呢?」
「大概要到下周才能修好。」蘿拉回答。
「是喔,好吧。」小吳表現的就像是拿到玩具的小孩,將那頂高科技變身驅動裝置戴在頭上。把全罩的護目鏡拉下來,會把小吳那張有點令人生煩的臉全部都遮住。
「變身!」小吳大叫。但是沒有反應。
蘿拉不耐煩的揮手:「滾。」小吳這才掀起護目鏡,識相的不玩了。
「你要離開的話,能順便幫我送個東西嗎?我有個包裹要送到第三區。」蘿拉又回到那張有著無數櫃子的工作檯前,拿出一個不算很大的包裹,差不多一隻手拿得起來。小吳接下了那個圓柱型的包裹,比他想像中的沉。
「這是啥?」小吳隨口問的。他自然很願意幫忙,他一直都是不嫌麻煩的人,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就會全部接下。
「槍。英雄裝甲的武器模組。」
「欸,所以是給小飛俠嗎?」小吳知道她。雖然自己是菜鳥,不過怎麼說也算是同行。
蘿拉給小吳發了一封短訊。「對。第三區的唐小姐,地址在這邊。」她說完以後,小吳便揮手道別,騎上小綿羊機車,頂著那頂土味十足的紅色安全帽離開了。
蘿拉回到工作臺前,雙手反摺向前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慵懶的呵欠,準備繼續今天的下一件工程。那罐裝著番茄的玻璃罐還放在她工作台上,被蘿拉瞄了一眼後,被拿了起來。
「就把你......放在這邊好了。」蘿拉隨興的將東西都挪開,把裝著番茄的罐子放在了牆上掛鐘的前方,把時鐘的鐘盤擋住。
「哈哈,番茄鐘。」
下水道的路其實不是那麼好騎車的,路上要經過濕滑且狹窄的汙水池通道,不過對於小吳來說還是輕鬆容易。這原本只是一次簡單的外送任務,直到他的頭盔開始嗶嗶作響。
「喂?我在騎車。」小吳沒仔細看是誰打電話給他的,頭盔內建的通訊器另一端傳來的是小吳熟悉的英雄協會工作人員的警告聲。
「外送超人?在第三四區交界的下水道,請立即行動,請支援......」
「支援什麼?」小吳叫著。他聽得不太清楚,這附近有點吵。不過他很快就知道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地面一陣令人不安的晃動傳來,小吳立刻開始警戒。
充滿腐敗味道的血盆大口從汙水池中竄出,就在離小吳的位置不遠的地方。是潛伏在汙水沼澤中的巨型怪獸:肥碩、卑鄙、孔武有力、令人噁心。怪獸揚起了一片汙水浪,生活垃圾的氣息排山道海般的湧來,接著那傢伙的目光鎖定了一身鮮紅的小吳。
「鱷魚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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