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2019年約10月確診,在患病的至少頭一年半,我無法外出,只要一走到街上,我就會心跳加速,無法呼吸般的窒息感也會緊隨其後;街上所有的燈光對我而言都異常地刺眼,像要衝破我的視網膜,閃進我的腦海;一切的聲音像提升了十倍分貝,聲波爭先恐後的鑽進我的耳膜;我會突然在街上看見另一個自己,她跟我一模一樣卻不是我,她有時會遠遠的看着我露出滲人的微笑、有時會頭破血流滿臉血的坐在我身旁、有時會忽然在我眼前撞牆撞玻璃又或是把頭鑽進水中然後掙扎。
有次我坐在巴士上層,抬頭一瞥忽然看到巴士正朝著一堆疊起來的屍體駛去,腦海中有個聲音叫我跳下去阻止,就在我要站起來之際,一切都消失了;自那時起,親友們每一句安慰的說話,都會有另一把聲音跟隨,她告訴我您們都在說謊,沒有人會喜歡我,我身邊的朋友都在騙我。然後我才知道,我已經去到有幻覺和幻聽的地步。
本來和外婆同住,我睡在客廳,然而每天當我躺上床的時候,四面的牆壁好像都會向我迫近,要把我徹底碾壓;我無法入睡,每天晚上只能看著當時的直播,配著酒精伴以眼淚去抽乾我的精力。
除了絕望,痛楚是我唯一能有所感覺的,於是我沉溺在紋身的痛感。我的病識感很高,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處是我清楚自己確實不對勁、壞處是我清楚但我心底裡不願痊癒,我無法找到任何幫助自己的方法。為什麼不願好起來,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人生實在太累,我心底希望這病能帶我到遙遠的國度。
抑鬱發作時我只能依賴酒精去麻醉自己,無法睡眠就自行加大安眠藥的劑量。過去所有能讓我愉快的事,我都沒能力去做,譬如看電影、去影相、聽音樂,我看電影就想吐,我把相機賣掉、我聽歌只聽到悲傷。我每天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渡過每一天。最差的時間點,我甚至無法進食,吃一點就想反胃,我想這樣可以瘦也不錯。
終於還是去求醫,我先是見了三個心理學家輔導員,但她們強迫我思考,我知道這是治療必經的一部分,但我實在撐不了。我腦袋空如白紙,一個單字都沒有,一旦思考,碎片般鋒利的片段會把我腦袋𠝹出一道道血痕。於是我放棄又轉了兩個精神科醫生,可幸是真的有那麼一位醫生能給予我充足的安全感,開始了漫長的藥物之旅。醫生給我開了很大劑量的藥,強大的藥量伴隨的副作用也很強大。我失去情感感受的能力,我連傷心都不會,任何事都無法喚醒我,但知道嗎,我內心深處也是有感受的,只是他被抑制著,無法提取。我就像一具被囚禁的靈魂,默默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卻無法作出任何回應,那是比絕望更絕望。我手震得連一杯水都無法拿起,我用匙羹喝湯,湯還未到嘴邊已經被我手抖瀉了,我為朋友拍照,相片永遠是鬆郁濛。我全身的力量每天像被掏空一般,我什麼都做不了像個廢人一樣。我每天都無法準時起床,正常上班對我而言就似天方夜譚的傳說。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5dI5neTh
時間長了我發現無論我病得多重,也去不到遙遠的國度,我曾經嘗試過以人為的方法去加速,很可惜被拉回到這個人間地獄。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30QzPhxeh
那天從醫院醒來,四肢像注了鉛,無法隨心移動,比絕望更絕望的感覺徹底吞噬著我,我也沒有了再一次的勇氣,就怕死不去成了植物人,更加毫無尊嚴的活著;長期的無法上班伴以生活成本只增不減(成本包括買酒、在酒店長居逃避家人)我欠下了很多很多的債務。我發現再這樣下去我未死都會被追數的斬死,我不要緊,我不想連累家人。
就這樣,生存成本和道德責任成為了我暫時活著的理由。我轉了一份工作,借用了他人對我的同情,在力所能及的狀態下,盡力的上得一天得一天班。(按:這裡要跟她們道歉,要是我有個像我這樣的同事,我應該會叫她趕快辭職,當時我的工作產量應該只有正常狀態下的1%,那段日子實在很抱歉。)
過程中我嘗試過減藥,但長期服用高劑量的我,就像少了1mg身體都會發現,每減一少藥,下一天情緒就會有更大的反彈,這具身體已經壞掉,她只是貪婪的想要更多的藥。我的靈魂是這樣認為的。
在日與夜的拉扯下,我開始緩慢地好轉,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摯友—肉丸離開了我。這對於我精神和情感的打擊都異常地大,我深深的相信,我至少有一塊靈魂碎片隨她遠去了。(關於情感我可以再寫一篇。)理所當然的,我復發了。
但這一次,我異常地清楚,我再沒有任何病下去的成本,要是我再次惡化到無法上班的地步,我將無法繳交下個月的屋租;我將無法繳付各樣帳單;我將沒有任何人再扶我一把。於是我把所有的情感封鎖在潘朵拉的盒子,深藏在我暫時再也觸不及的地方。我火速將有關摯友肉丸的所有丟掉,把相簿封存,每天拒絕社交,上班和睡覺兩點一線的生活過了大約兩個月,忽然某天我發現自己原來已經會笑。
在這過程以後約一年多的時間,我在反覆的自行停藥減藥反彈病情加重再減藥之下,我終於鍛煉出強大的停藥心智。(為什麼一定要停藥,是因為我服用的藥物劑量過重,我吃了只能昏睡,要想上班就必須停藥。)
直到現在,我沒有再服用任何藥物,我會笑會憤怒,我對整個世界說我已經痊癒。但每一天接近晚上的時候,每一個獨處的時刻,我都有一層淡淡的悲傷包圍著。我仍每天活在自我質疑之中,常常會疑惑,現在的我是真實的嗎?我的快樂是屬於我的嗎?真正的我還在嗎?
我總感覺,我和從前相比,不同了許多,但卻說不上哪兒不同。我也常會奇思妙想,我本來的靈魂,會不會一早已經死去。(現在是複製靈魂的概念?)
我現在生存的責任,是償還我在患病時所欠下的債務,以求不牽連他人。我對未來並沒有任何期許,我不敢再對任何人上心,防止生成出更多不必要的責任,我把很多很多的人推開,我害怕被關心我害怕易被人影響的我會因為一根稻草而倒下。我現在一切的目標都不過是為以支撐我的精神狀態能撐到我還清債務的那天。
戀愛和享樂於我而言都是奢侈,我沒有再去深究我的病好了沒有,我的狀態是否可歸類於正常人,反正一切都不重要,我深信我的遺書總有一天會公開在我的葬禮上,我深信我的朋友會笑著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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