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小說作家的愛情故事 - 第八章　《很愛》張小娟著（3）

運動會午膳時間，我隨著眾人離開運動場，但我沒半點胃口，心裡只是反覆在想，去了外國留學的田徑隊隊友跟我說過的一番話。

她無法忘記一段逝去了的感情。

我當時無法明白她。

她告訴我：

「我試過下定決心忘記一個人、一件事、一段感情。到頭來卻悲哀地發現，愈是刻意去忘記，愈是會想起。我曾經痛定思痛，叫自己徹底死心，卻發現心底裡仍懷有萬分之一奇蹟似的希望，已宣告了死亡時間的心又被重燃，一切適得其反。

「所以，我學乖了。

我還記得她那一抹苦笑，但當時，我只覺得她在強說愁罷了。

「想忘記甚麼，最好不要去忘記。只要你好好地生存，總會結識另一些人，開始另一些感情。原理就像放進了新茶包，舊茶包就會顯得淡然無味……最後，慘淡到你不察覺到它存在，原來……那就是忘記。」

當時，沉溺在幸福中的我，不明白她說甚麼。

沒有甚麼想忘記，也想像不到自己需要忘記甚麼。可是，如今忽然想起這段話，它居然滲透我心頭，讓我感到一陣寒意。

我應該等待我和他成為過去嗎？又抑或，我應該靜待一個新人出現？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在數不清的學生的身影中，我忽然見到你就在眾人之中。

你外型不算太突出，也不是一眼就能辨出的那種，跟奪目耀眼的他比較起來，你永遠就像在女主角身邊插科打諢卻永遠沒有好結果的男二。

可是，這一刻，我需要你。

我瘋狂的追上前，我知道一定要找個人說話，才能拋開莫名的恐懼。

我走上前問你是否獨自吃飯，你說只想找一個人不擠的地方，我靈機一觸，告訴你我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買了飯盒，我們折回運動場，如我所料，這兒空無一人。

我對你說：「每個人總會想盡辦法逃離他們所屬的地方，留戀的人，大概只會被視為笨蛋吧。」

「現在不是很好嗎？」你滿足地笑，「這個運動場，成為我們的私人飯堂了。」

我看看場內那片草地，看著賽道，忽然抑壓不了自己，跨過圍欄，一股勁的衝往跑道，在起跑線前做了個標準的起跑姿勢。

「喂，幫我計時！」

你遠遠看著我，瞪大雙眼問，「瘋了嗎妳？」

我卻把視線放到一百米的終點，靜待比賽開始。

你應該知道我是認真的吧。然後，你像一位發令員，說出了比賽的指令，當我聽到「Go」時，鳴聲也同時在心中響起。我咬緊牙關衝了出去，就像身邊真有對手跟我在競賽。

終於，我衝過了終點線，彷彿把心裡的困擾都釋放出來。我慢慢停下來，曲著身子在喘氣。

你靜靜走到我前面，遞上了紙巾，我卻不想接受，只是別過臉，難過地說：

「就算跑得多快……也無法追回時間。」

這時，你卻伸手過來，替我細心印去額上的汗水，我有點驚訝的看你，你露出一個責怪的微笑。

「和時間賽跑？妳真是個傻瓜！」

我心裏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受，只覺得痛苦開始遠離，黑暗逐漸消逝。

「是的，我……真是個傻瓜！」

我也笑了起來，也有可能，我也感到自己的傻吧。

我開始明白那位隊友的話了。人不應該努力去忘記，那只會自討苦吃。不去忘記，自然而然便會忘記了。更多不能忘記的、不快的回憶，應該當作經驗，警戒自己，不要再犯上同樣的錯誤了。

雖然，我心知肚明，不是最好的根本不值得記住，但我就是抿起嘴巴保持緘默，希望可以欺騙自己。況且，即使過去是最好的，但最好的畢竟也不屬於自己了。

難道，我要因此不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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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我和他見了一次面。

自從那次，無意中知道他有另一個女友，我倆的約會已愈來愈少了。我沒有表現出不滿，但我和他之間隔了一張網。

就像小孩子用來網金魚的網，我要小心翼翼才不至於將它弄穿。

我們之間充滿了計算和迴避，為的只是不想進一步傷害自己。

譬如，他以前沒空跟我上街，我會直接問他：「你那天有重要事嗎？」

如今，我會平心靜氣地說：「我那些不是甚麼重要約會，你有事先去做吧，我們改天再約好了！」

從表面上看，我彷彿比過去更體貼他，只有我知道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而已。

我害怕在苦苦追問後，會知道更多不可告人的真相。那些真相，也足以令我陷入更厭惡的情緒之中。

我發覺跟他的話愈來愈少了，也愈來愈客氣。每次見面，都比上一次更陌生了一點。

我根本無法阻止這種轉變，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甚至乎，可以扭轉大局，到最後發現自己太天真。

我不過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就算我活動自如，卻怎也走不出這一局。必要時，我更會像一個兵卒，無聲無息被犧牲掉。

我開始非常、非常痛恨自己揭破了他跟別人的真相。

為了抑壓自己的胡思亂想，我做出了比過去更反叛的事。一向被視老師們視為無心向學的我，上課時比過去更不專心，經常做一些無聊透頂的事情充塞時間。

我會叫同學偷偷替我傳字條給你，幾乎每一堂也有兩三張，內容多是：「看，Miss今天忘記化粧，真是殘花敗柳呀！」、「花輪同學剪的那個鮑魚刷頭，正好配合『潔廁得』洗馬桶！」、「這一課悶壞了，真想突然響火警鐘……不是演習，是真的火燭！」、「我們逃學去看電影吧，今天周二有優惠！」我知道，你這個班長一定會拒絕我，我又迅速寫下一張字條：「不肯跟我逃學，至少也一起吃午飯吧！」你會爽快答應，傳回那張字條給我，在上面寫了「OK」。

我滿足地笑了，並非由於你答允跟我吃飯而感到高興，我只是感激有人還會關心我、還會忍受著我的無聊和刁蠻。

我彷彿藉著你而減低他帶給我的悲傷，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我只能這樣做，我別無他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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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放學，我「獲准」到他學校接他，當我講到想跟他吃頓晚飯，他告訴我只打算跟我逛兩三個小時，他晚上另有約會。

我靜靜說：「沒所謂，我們便逛兩三個小時，改天再吃晚飯好了。」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盯著我的臉，語氣顯得冷淡，眼神裡甚至流露出厭惡。

「妳到底真的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明白？我已經不想跟妳一起了！」

我被逼得在大街上停下來，不知該露出甚麼表情，所以，我嬉皮笑臉的說：「因為我容許你跟別人約會？」

「因為妳在浪費我時間！」

我這才明白，你為了跟別人提早兩三個小時約會，而決定放棄我。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枯死。

原來，愛一個人真是很卑微，非常非常的卑微，如果那個人已經不再愛妳。

也許，因為我不是由滿懷希望驟變絕望，而是經過了逐漸失望的過程。恍如砌一千塊的拼圖失敗過，頹喪得推散一切，希望再重拾，結果又失敗……所以，中途有很多時間讓自己收拾心情。

我已經把悲傷分散為多個細小的部分，然後逐一感受過並慢慢康復了。但另一方面，我又痛恨自己居然會默默承受這種像被昆蟲吞噬的感覺。

正如我經常在想，如果給我遇上甚麼災禍，醒來後發現自己少了一隻手，或者失去一條腿，我會希望自己從此不再醒來。對我來說，那才是最仁慈的待遇。

所以，我不會少了一隻手或失去一條腿，對一個人絕望也沒甚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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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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