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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棋的時候,赤司會教黑子一些關於「那個世界」的知識,例如法術,例如一些跟神靈或妖怪有關的傳說。
黑子原本就有靈力,所以他可以看到那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赤司教給他的東西他學得很快,彷彿那是他天生的本能。
「哲也學得很快,有點超出我的預想呢。」
月光下,飄落的夜櫻隨著風旋繞飛揚,點點沁著月光的粉色在那樣的夜裡看起來美得異常,美得驚人。
他們坐在神社外面的台階上,赤司舉起盛著清酒的酒杯,赤金異色的眼眸漾著淡淡笑意。
「因為是赤司君在教的,總不能讓神明大人丟臉吧。」
黑子脫掉了鞋子,白皙的小腿懸在半空中晃呀晃的,映著溫潤的月光,彷彿上好的羊脂白玉。
叔叔阿姨去外地拜訪親戚了,今天晚上沒有人在家,所以黑子才敢晚上溜出來找赤司。
而赤司在聽了黑子的話以後卻笑了起來,一臉愉悅的模樣。
因為黑子還未成年的關係,所以赤司不給他喝酒,為此黑子還稍稍鬧起了脾氣,但卻被赤司取笑了。
夜晚的風吹在身上很涼,凋落的櫻花像一陣陣花雨,浸潤著月光的精華,跳著凋零前最後一支舞,最後歸於塵土,化成護花的春泥,等待來年的盛放。
黑子看著看著,突然感到睡意湧上,眼皮一陣沉重。他打了個哈欠,很自然地鑽到赤司懷裡,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後,閉上眼,安心而滿意地睡去。
而赤司只是放任著黑子的舉動,等少年閉上眼睡著了之後,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微涼的指尖撫過少年水藍而柔軟的髮,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嘴角噙著溫柔而淡然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但是他並不在乎,應該說他其實也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一千年了,他守著這裡已經一千年了,無數次的花開花落,無數次的生命輪迴,他看著無數人從出生到死亡,而他一直都在這裡,從未離開過。
而現在,他覺得累了。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他還能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遇到這個孩子。
赤司微微笑了起來,從前的他是很高傲的,即使名義上只是個山神,但是因為他特殊的身分和遠遠凌駕於眾神的能力,多數神靈是不敢招惹他的。他雖然守護著這一山生靈,可是卻從來不允許任何生靈踏入他的神社、他的領域。
──但是黑子卻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指尖滑過少年軟嫩的面頰,觸過那一排濃密如扇的睫毛,赤司的手指留戀地在少年的面龐上徘徊不去。
他留戀著這個人類少年的溫暖,貪婪得不肯放手,可是他所剩下的生命卻快要走到盡頭了。
赤司閉上眼,輕輕俯身,將額頭貼上少年光潔的額,微溫的觸感自兩人相抵之處蔓延開來,慢慢地沁入心中、沁入骨中。
「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放你走啊……」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後來,黑子還是天天來找赤司,可是即使是黑子也能看得出來,赤司是真的快要消失了。赤髮的青年依舊是那樣淡漠而尊貴的神氣,可是那一天一天衰退的靈力卻是明顯的讓黑子想要忽視也忽視不了。
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啊,可是就連這樣僅剩的存在都無法再保有了嗎?
黑子捏緊了手中用來繪製符咒的白紙,冰藍的眼眸裡漫溢著悽惶。
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赤司一天天衰弱下去。
這天黑子又趁著叔叔阿姨不注意的時候溜了出來,熟門熟路的循著森林中的小徑走向神社,想到等等又可以看到赤髮的那人,總是平淡的面龐隱隱勾起微笑,他的手中提著一盒點心,那是他特意下山買回來的。
穿越鳥居,沿著已經有些荒蕪的步道走向神社,黑子一抬眼就看到了赤髮異眼的青年倚著柱子在等著自己,雪白寬大的狩衣隨風飄動,那姿態仍舊與他們初次見面一樣,眼神流轉間都是絕代的風華。
「赤司君──」
黑子揚了揚手中的點心盒,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可是就在快要到了那人的面前時,水藍的少年忽地停下腳步,驀地張大了眼,手中的點心盒砰地一聲摔落,剎那的聲響也無法讓黑子哲也多看一眼,少年怔怔地望著赤髮青年含笑的面龐,無法言語。
雖然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神氣,依舊是那無人能及的清高風姿,可是赤髮青年的身形卻已是淡薄,寬大的衣袂翻飛間甚至可以透明的看到身後的神社。
赤司君……要消失了嗎?
慌亂間黑子什麼都顧不上,一口氣撲到赤司的懷裡,手指緊緊揪扯著青年的衣裳,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止任何力量帶走他的赤司君。
不要走……不要走……拜託不要讓他離開我……
「哲也真是愛撒嬌呢。」
感到赤司的手正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髮,黑子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深了,他可以感到眼眶在發熱,酸澀的讓他莫名想流淚。
「不過我應該慶幸的……」
赤司滿足似地嘆了一口氣,赤金異色的美麗雙眸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他可以感覺到剩餘不多的靈力正在加速流失中,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大概再不久,他就要完全消失了吧……
──當繁花落盡之時,就是我的生命走到終結之時。
「哲也,聽好了。」
強迫懷中的少年抬起臉,赤司注視著那雙清澈的水藍眼眸,深深地深深地望進去,即使明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會是完全的消無,但他仍是想在生命的最後認認真真地將對方的模樣記憶在腦海中。
「我教給你的東西足以保護你自己,好好學會運用它們,哲也很聰明,我相信你知道怎麼辦。」
「哲也,你要足夠強大。」
──這樣你才能安全地成長,不被另一個世界所吞噬。我無法再陪你走下去,可是我相信哲也你一定會做得很好的,我赤司看上的人從來都是最優秀的。
黑子死死咬著嘴唇,抓著赤司衣襟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不要……我才不要什麼強大……我只要赤司君陪在我身邊啊──!!!
他在心中這麼大喊著,可是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赤司伸手撥開少年的額髮,動作帶著憐惜與溫存,少年的額光潔白皙,他伸出指尖輕輕撫過那一片平滑,輕柔而緩慢。
然後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少年的額上,像一片飄落的葉,也像一隻撲翅的蝴蝶,淡的幾乎察覺不到。
運起身上僅存的所有靈力,赤司已經大半都變得透明的身體泛起了淺淺的金色光芒,在赤司刻意的引導下全數注入剛剛他吻過的地方。
最後的吻,那是赤司用盡最後的靈力給予他所愛的人,一個最堅實牢靠的護身符。
哲也……哲也……給我最珍視的人,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身上所有的力量逐漸被抽去,僅存的一直用以維持形體的靈力也被他毫不猶豫地釋出,他剩下的所有都給了他的哲也,沒有一絲保留。赤司看著自己的身形越來越透明,指尖、衣襬、下身……開始一一化作淡淡光點紛飛消散於空氣之中。
但他只是含著笑注視懷裡少年那雙清澈漂亮的水藍眼眸,捨不得移開。
然後,他閉上了眼。
赤司想,他是愛著黑子的,只不過這段懸殊的愛戀就如同櫻花一般,開到最燦爛之時,也就是凋零之時。
他們相遇於繁花盛開之時,別離於繁花落盡之時。
花,終於謝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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