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存在於世界頂端，是力量的代名詞。

他們本是由世界遊離的殘破能量而成，因此能藉由吸收能量重得失去的魔力與修復傷口，也因此，他們並沒有什麼歲數可言，因為他們是永恆的，是長生的。

——————

於世界盡頭，有著一座高聳入雲的詭山，長年煙霧繚繞，如霜的霧氣使人難以看清遠方景色，然而若是將那霧抽離，便能看清這山的樣貌。

那是堪比仙境的世外桃源，鬱鬱蔥蔥的大樹，因霧氣使得樹上葉片沾上了層薄薄的水氣，不重，卻能很好的滋潤這翠綠，環繞四周的是四季花卉，雖是不同季節所開的花，然而在此處，卻很好的同時生長著，甚至比於他地相應的季節所開的同樣的花還美，遠方時不時傳來鳥兒的鳴叫與溪水流動的聲音，為這如仙境般的高山增添了生氣。

在這山頂上，矗立著與這仙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宮殿，那是光滑到反射著太陽微光的黑色大石所建成，光滑晶亮到足以看清接近者的身形與容貌，而這黑色大石像是一體連成的，除了切割處，其餘地方沒有任何銜接，既是高牆，又似鏡子。

這散發著微光的黑色宮殿似是新建成的，完全沒一處古老的痕跡，但事實上，它已矗立於此上千年，像是完全沒受到時間的影響，留下任何老舊的跡象。

此處，像是與周遭隔絕了似的，沒有任何聲響，連點蟲鳴鳥叫都沒有，安靜的悄無聲息，就像這裡完全沒任何人居住一樣，靜的可怕。

然後，非常突兀的，一聲細微的聲響劃破這片寧靜。

大廳內，一名男子坐在那刻畫著駭人骨骸的暗紅色王座上，一襲白色長袍曳地，金色細紋自那遮掩嚴實的前襟蔓開，似是遇水的墨，又似是開枝的樹，彎彎繞繞，彎至袖口，繞至長袍末端，然而罩在這之上的白色薄紗卻模糊了這原該美麗的長袍，但或許是光線的原因，薄紗像是吸納了光，散出一層薄薄的光芒，產生了種朦朧的美感。

儘管那長袍有著吸人的美麗，卻不及男子那令天地都黯然的驚人容貌。

細長的眉，狹長且於末端微微上鉤的鳳眼，高挺鼻樑，淡色薄唇，組成了令人驚艷的美麗容貌，透著股慵懶，並透出了那自骨髓深處散出的邪氣，淡，卻難以忽視。

他墨色長髮如絲，僅用一根藍繩鬆鬆的綁於肩上，好似這髮隨時會自束縛中散開，落在那美好的身體曲線上。

因黑髮綁起，因此露出了一側優美的肩頸線條及白皙的耳，隨後是寬闊的肩及胸和那之下的緊實窄腰，緊接著因長袍的關係，所以看不清那掩在袍下的腿，卻足以讓人想像出那必定是雙修長的腿。

他整個人如同宮殿與環境般充滿了矛盾，自他身上散發的淡淡邪氣配上純白且神聖的長袍，明明是該給人怪異的感覺，卻因他精致的容貌而奇異的削減了矛盾感，甚至產生了另一種使人心動的氣質。

他灰色雙眸直視著王座下身形單薄的清秀少年，問道：「你該給我怎樣的報酬？」

滑順的低沈嗓音幽幽環繞於少年耳窩，傳入心裡，本該是動聽的嗓音，在少年耳裡卻成了危險的訊號，「我沒錢，也沒什麼珍貴之物。」

「既然如此，你就讓我體會看看什麼是愛。」

少年眉頭一皺，開口道：「我已經有戀人了。」

「這並不妨礙，」男子微微一笑，「你那戀人現在可沒了呼吸。」

聞言，少年呼吸一頓，垂下了眼眸遮住眼裡所有的情緒，「我該如何讓你體會？」

「留下來，直到我嚐到愛的滋味的那一天。」

握緊了雙拳，少年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好。」

男子單手撐頭，漫不經心的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愛到極致，不然怎麼可能為了復活他人而甘願將心給另一個人呢？

魔王從沒體會過愛，在宮殿內偷偷看了些世人的的愛情，卻只覺得好笑。

明明說愛他，卻在危及生命時把他擋在面前。

明明說要與他一同走完人生，卻在沒幾年後出軌。

明明說心裡只有他，卻在下一刻找別人去了。

這就是所謂的愛？魔王笑看這些“愛”，認為人終究只在乎自己，終究是自私的。

至此之後，少年暫住於此，雖然說過要讓魔王體會到愛，但他卻不願對那人以外的人給予溫柔的愛意，然而拖過一天，那人便是死了一天，這讓他的心越來越著急，越來越無措。

「你該知道，你這種方式是無法讓他復活的。」魔王手攏在袍袖內，好意的提醒道。

「我知道，可我無法對你像對他那樣。」少年語氣冰冷，其實他平時不是這語氣的，只因對象是魔王。

魔王，由天地游離的能量誕生，既是由力量組成，就注定了他高上的地位，注定了他駭人的力量，更注定了他隨意的性格。

看不順眼的就殺，想要就搶，隨意的製造災難，隨意的在未滿足前用任何手段擁有所想要的。

他要得到，要讓入眼的垃圾消失，在他眼中，可能只剩在意的事物與垃圾了，少年不知他為何會提出這種報酬，但他不好奇，就權當是魔王一時興起的遊戲。

「你難道不怕我食言？」魔王有些好奇的問，看著少年清秀的眉眼，聽著他與溫潤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語氣，他只覺順心。

他喜歡一切矛盾的事物，這氣質與這衣服，這宮殿與這山頂，全是他刻意的，他厭惡內外如一，這在他漫長的生命中無法給予一點火花，因為這太容易就能猜到這物的內裡、這人的心思。

太過單調且乏味，太過無聊且無法忍受。

「怕。」

魔王挑挑眉，有些訝異少年的話。

他本以為少年該說是不怕的，因為少年對他愛人的心他是知道的，從這幾日內就能看出，若是無法得到他所希望的，那麼與他的戀人一同長眠也好。

既然都是一起，那生與死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怕你把我永遠囚禁在這兒，怕你不讓我與他攜手入地獄。」

聞言，魔王笑了起來，「你這說法就像是在說我很在意你似的。」

「不，你不在乎我，但也在乎我。」

多麼的矛盾，多麼的令人費解，然而魔王卻笑容越勝。的確，他是不在乎他，因為他們之間僅有的只是場交易，他只是好奇於什麼是愛，然而他卻也在乎他，只因他喜歡他矛盾的內外，用著溫潤的臉，說出冰冷的話，用著呆笨的清秀臉龐，說出看透他的話。

多麼的矛盾，卻多麼的讓人心生喜愛。

他越看少年越順眼，心情也好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個令他喜歡的人了，這讓他越來越喜歡這個與他交易的清秀少年。

然而，卻僅僅是喜歡而已。

魔王自以為很清楚的知道他對少年的感情，卻在看到少年對著某幅畫流淚時感到了疑惑。

他放輕了腳步，到了無聲的境界，放緩的呼吸也變得綿長且無聲，他悄悄靠近，看見了少年手中的那副畫。

他看過畫中人，那是少年藏在冰洞內的戀人。他側頭，看著少年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自臉頰滾落，心莫名的揪了一下，有些發疼。

皺起好看的眉，他伸手撫上胸口。他沒有心，能量組成的他不可能有心，可為什麼他好像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心臟的疼痛？

「你在看什麼？」他出聲了，好緩解那殘留的痛。

聽到魔王的聲音，少年趕緊擦乾眼淚，語氣冷冷的道：「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問我。」

因剛哭過，因此少年的聲音有些發顫且乾澀，再配上冷淡的嗓音，就像那在冷風中被吹得顫抖的葉。

魔王本該喜歡這語氣的，此刻卻忽然厭惡起來，他不喜歡少年現在的音調，就像他在欺負他一樣，可讓他哭的不是自己。

雖然他覺得少年哭時的容貌挺好看的，像是被雨水沾濕的花，垂著花瓣，任雨珠掉落，但他卻不喜歡少年哭的原因不是自己。

在這漫長的生命中，他體會到了佔有，佔有自己所喜愛的事物，佔有任何他在意的事物。

而現在，顯然還需要多加個人。

「以後別在我面前哭，除非你哭的原因是我。」他霸道的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完全沒看到少年臉上的厭惡，只忙著想剛剛“心”痛的事。

時間繼續流逝，魔王看見了少年許多表情，不再是淡漠，不再是冰冷，而他經常會逗逗少年，看他的表情在看到他時馬上變得他所熟悉及喜愛的冷淡模樣，但又厭惡在他離開後，少年對著那幅小小的畫露出在他面前絕不會露出的表情。

在他的想法中，少年已成了他的所有物，那少年該只看著他才對，然而另一方面，他很清楚的知道，若是沒那個死人，那麼他將無法遇見如此讓他喜歡的人。

他知道這是佔有慾作祟，而他也不想忍，想直接將那幅畫燒了，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若是這麼做了，只怕少年會恨他，恨到也不完成交易就直接走人。

活了這麼久，他第一次體會到害怕，也是第一次體會到那比往常還強烈的佔有慾，這難道是愛？

他偷偷的、在遠離少年的房間內看著人類餐館內的說書人，他聽到了曠世淒美的愛情，也聽到了讓人心動的動人愛情，雖然結局不同，但他卻知道到了兩者的共同點。

他們和他們很像，主角及女主角和他們很像。

一方愛著另一人，一方原該是無所謂，然而卻因為日久生情，而產生了情愫。

這就是他，應該說其中一方和他很像。

他失神了一瞬。原來愛是這樣，如此甜蜜，卻也如此痛苦，他意識到，那佔有慾及害怕全是源自愛，他不希望少年的視線停留在畫上超過一秒鐘，卻喜歡少年在看著畫時的多變表情。

「你要換個報酬嗎？」某天，少年等不及了，都過了這麼久卻依然沒結果，這讓他非常煩躁。

魔王張口，卻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他該告訴他已經完成了嗎？他該告訴他，他早已體會到這可怕的愛情了嗎？

「好。」過了許久，魔王終於說了個字，接著繁雜的話到了嘴邊成了最精簡的話，「你要復活他，我能給你。」

「什麼報酬？」少年眼中有著無法遮掩的焦急，到底是涉世未深，無法如魔王這活了上千年的人比。

「記住我，別忘了我。」

少年皺眉，心想這魔王的條件真是一件比一件怪，而這讓他反感的記憶他怎麼可能忘？畢竟是跟他厭惡的魔王生活，想忘也難。

「好，現在就復活可以嗎？」

魔王看著少年眼裡的急躁，緩緩的，他點頭了。

這不該是他，他應該要將少年囚禁於此，應該要讓少年永遠待在這兒，只看他，只想他，眼裡、心裡全是他，但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沒讓他這麼做，那是少年坐在落地窗旁，看著那張畫露出溫柔笑靨的畫面。

多美，多讓他心動，然而他笑的原因不是他。

少年急急的轉身領路，卻在還未跨出一步時被魔王一把摟住，接著轉瞬間，他們已站在了冰洞內。

少年跳出魔王的懷抱，一方面是急，一方面是討厭，他將簡陋的棺蓋推開，露出裡面的人。

那是個長相雖算不上俊美，卻很耐看的男人，但還是差了魔王十萬八千里。

魔王卻連看都沒看，他只是遺憾著不能抱久一點，少年的溫熱讓他眷戀。

「好了，開始吧。」

魔王抬頭，看了眼棺材內的男人，然後將視線往少年身上移，「記住我們的交易。」

「當然。」少年語氣裡已有焦躁，卻不敢明說。

魔王喜歡看少年笑，而這笑永遠只屬於棺材內的男人，他想奪走少年對男人的愛，但又不想少年露出冰冷厭惡的表情。

他抬手，純白衣袍隨著聚集而來的大量能量翻飛，白紗如霧，染上了自能量散出的翠綠光芒，令人迷炫，底下的金色細紋在白袍飛舞時跟著舞動，如潺潺流水，成了金色浪流，神聖的，美好的令人移不開眼。

聚集於手上的翠綠能量象徵著生命，魔王召來生命元素，成了他手上那顆不斷變大的綠色圓球。少年感受到了自那散著綠色光點的圓球而來的生機，一種生機盎然的感覺撲面而來。

他興奮的等待著，等待他期望的那一刻到來，然後就在幾秒後，他看到了魔王將那大的驚人的生命一絲絲傳送入棺內男子身上。

少年知道，那是怕戀人一下接受太多生命會爆體而亡，就像人死前是慢慢衰弱的，復活首先要激活心臟，接著再是各個器官。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當最後一絲生命元素被放入男子體內時，男子突然呻吟了一聲，「唔……」

少年聽見思思念念的聲音，馬上撲到棺材旁，雙眼一眨不眨的完全不放過男子任何細微的動作。

魔王卻是直接離開了此處，回到那黑色宮殿。

發白的面龐，顫抖的唇，及額上顆顆汗珠，顯然是失了力量過頭。

他無法補充喪失的力量，也沒有要補充，因為他知道，這是代價。

魔王再怎麼強悍仍是敵不過世界，世界有它的法則，人死便不能復生，除非以命抵命。

就算魔王有著永無止盡的生命，就算人類壽命也不過短短幾十年，世界仍是會在轉移生命時將其對等，讓魔王長久的生命轉成人類的幾十年。

這就是所謂的一命換一命，世界連魔王也不放過。

魔王將生命給了男子，只希望男子能珍愛少年，讓少年露出他所喜歡的笑容，讓少年不再哭泣。

他體內的殘餘能量少的可憐，他將大量生命給予了男子，一同的還有因施術而使用的大量能量，剩餘的又用在瞬移上，所以造成了他此刻逐漸消散的情形。

那是充滿生機的光點，卻不是密密麻麻的飄然而去，而是疏疏落落的飛至空中。

少的令人驚訝，少的無法用夜空比擬。

直到最後，直到最後一根髮絲消失，魔王都還在想著少年，還在想著：原來這就是愛，痛苦的讓他流淚，還好，死後便是新生，不再有記憶。

魔王是由能量組成，能量沒有記憶，因此在組成魔王後，魔王也是沒記憶的，個性也如記憶，白如紙。

他們並不是生來就邪惡，只是他們認識到了想要就奪取，不喜歡就殺，因為沒人會給予他們什麼，只能自給自足，又因為沒人教導他們何謂忍耐，因此遵從本能，殺死厭惡的人。

白紙就算沒有被碰過，只是放在那兒，也會經歷時間的流逝而泛黃，這就是魔王，這就是為何魔王會被世人瞭解為邪惡、殘酷。

其實，他們比誰都還要潔白、純粹，只因世界的污染，而成了污泥中掉落的花瓣，不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