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選擇錯了嗎?為什麼世人還沉浮在老掉牙的規則海裡?始終不願往前試探新世界一釐米。深夜中,她這樣問著凝望天花板的自己。飽受雜人閒眾辱罵、鄙視的她,在眾人皆睡的墨夜,哭泣嘆息著。
她是鄉村小鎮的少女,在桃李年華之時,遇見了自認為此生會陪伴她至白頭、臉皺、走不動時只能坐在搖椅上聽她敘著青春往事的男子,一句「妳願意嗎?」「我願意!」便鎖住了一生。婚後幾年,算是幸福,男的在外努力工作,她在家盡職著家庭主婦的日常,並懷著六個月大的男兒,一切本該那麼的美好,像童話故事的劇情、浪漫愛情電影的橋段。然而,當染上賭這個字之時,一切的美好如妝鏡破碎般,猝不及防。男子接觸了賭博,因為買下一套房,債務壓力巨大,想要在一夜就贏下整棟房子的金錢,宛如天方夜譚。起初,只是晚歸宿,可後來就直接了當的不歸宿,好像賭場才是他的家、他的棲息之地,公司打電話到了他的家裡,說他好幾天沒去上班,她著急了,連忙報警,然後頂著大肚子隻身外出尋找,在車茫匆匆的黃昏,所有人都趕著回家釋放一整日的疲勞之時,只有她為了自己多日未歸家的丈夫,在外奔找著。擦拭臉頰的是汗水,還是眼淚?終於,在附近的一家賭莊內找到了,屋裡頭擺滿各式的賭博機器,老虎機、百家樂、骰子桌等;而已經輸光了的他,坐在最角落,喝著五十八度的高粱酒,試圖逃離這不願面對的黑色世界,然而妻子的一記巴掌,如一襲波浪,把他從逃離世界的瀚海沖回來,他哭著,她也哭著,他說:「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對不起。」而她看著眼前本該是堅強如壯山卻哭得更慘的男人,心軟了,畢竟誰不會犯錯,她抱著:「別哭了,我們回家,我煮你最愛的香菇雞湯。」
三年後,孩子已經兩歲,兩夫妻也恢復如常的生活,彷彿三年前的事情是一場八小時的惡夢,是晨光救了他們。「老婆,我出門了。」「好的,路上小心。」平凡的對話相互交錯著,一切又都那麼的美好。但當天他沒有準時回來,一通電話說著:「今天和朋友吃個飯,會晚一些到家。」可另一頭背景配音卻是碰、吃、紅中的惡音。她看著眼前已經耗費一整日力氣嚎哭的孩子入眠,望他天真無邪的睡容,決定為了他忍耐不去戳破這謊言氣球。
放縱迎來的結果只會是是越發放肆,丈夫開始說:「我出門了,朋友開一桌,我在旁邊看看而已,不會下桌。」可當她尾隨著到了目的地,看到的卻是已經擺好正方形麻將的檯面,躑骰子,嫻熟地算好了誰先抓牌、換誰的畫面,熱淚自眼角的河淌下,如旱地終於有幾滴水灌溉,是熱的。她再也忍不住,回家收拾著行李,帶著孩子,自黑夜涼風吹拂的時辰,趕路回娘家,是的,深夜之中,計程車司機也不願為了錢出門加班,她只好抱著孩子,拖著行李箱走回娘家。
月光照明了她的路程,路燈陪伴她走著,讓這所有事物都歇息的寂夜裡,不孤獨。清晨之時,她敲了那陪伴著她二十年的屋門,一生一響都在回憶著過去美好天真的日子,開了門,是母親,母親用驚訝的表情迎接著她,開口不是問候早安或是笑道著怎麼突然回家呀,而是:「吵架了啊?」簡簡單單四個字如尖銳的長矛一口氣刺入她用堅強一點一滴鑄造而成的厚盾,她抱著母親大哭,就像白天孩子抱著她一樣。
「自己選擇的,該自己去承受,若承受不住,就離了吧,這裡永遠是你的堡壘。先住幾天吧,沈澱好了再回去。」母親一面對她說著,一面端著一碗熱粥給她,喝完粥之後,把孩子交給母親,自己往曾經歇息於了二十年的房間去了。當日下午,家裡的老舊轉盤式電話響了,是他,她知道,但她沒有接,是母親接起的,一番對話之後,母親和她說:「我跟他講了,讓你在這住幾天,等你們彼此都平靜了,再好好溝通。」但母親始終不知道,這是一場沒有爭罵的架,只有一方割著一方的肉,一方忍痛不喊一聲疼。
幾日後的清早,他上門接回不清楚還是不是他妻子的女人,與親家打了聲招呼後,便把她和孩子接走,一路車程上,沒有任何的話語,彷彿只是一個司機,一個乘客。陌生的空氣,圍繞在三人之間,除了方向燈的噠噠滴滴、孩子偶爾的哭鬧及融著母愛的安撫,沒有別的。到家後仍是如此,她先行劃破冷冽的氛圍,「為什麼要欺騙我?」然而,迎來的卻不是藉口或著逼不得已的理由,而是一巴掌,「妳倒是挺會啊!敢躲回娘家去!」變了,一切都變了,本該如期開花的春季甜果,再開之前就先落地腐爛,那麼突然,本以為起碼還有一句道歉,但回報的卻是傷害,她流淚了,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賭,還是內心渴望一夜暴富的貪婪?垃圾桶積滿了金牌啤酒的空鋁罐,想必又是滿負而歸。「妳身上還有沒有錢,借我一點,我要出門辦事。」想也知道要去幹嘛,為何還要說的這樣委婉,她心想。「沒錢,我沒有多的金錢讓你去賭桌上輸!」他聽完後,氣得又是一巴掌閃過去,孩子的哭聲摻雜在其中,接著,他用搶的、偷的,就出門了,一個女人的力氣又怎麼抵抗得住財迷心竅的男人呢?她哭著,小孩亦是如此。沒有消沉太久,她接受了這個男人,接受了再也不是會陪她白頭、臉皺、走不動時只能坐在搖椅上聽她敘著青春往事的男子,他陌生、冰冷、霸道,為什麼當初瞎了眼才無可救藥的愛上他,還自認為會幸福的好上一輩子呢?道理往往只會在這種時候浮出水面讓人琢磨。
她帶著終於肯睡著的孩子,在午覺時間,去書局買了離婚協議書,卻沒有買自己和孩子吃的午餐,匆忙回家後,填寫了自己的部分,等他回來。深夜的月光和星芒已經開始上班,大門開起的聲音終於漫過只有孩子熟睡呼吸的空氣中,「離婚吧。」一句話和幾張紙來到了剛脫完鞋子的他面前,「什麼?你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什麼?」「離婚吧。」沒有多餘的隻字,連一個「我們」的詞彙都再也不願從她口中流出,只有明瞭的三個字,可見這段感情已是散去的花瓣,飄飄而去,不再復返。而他聽完後,當然不願,藉了一點酒精妖魔正控制著身體的理由,開始對她家暴,一拳、一推、一踹,猶如遇到仇人般的攻擊,可眼前這位是他曾深愛的妻子。一段感情若開始有了身形上的傷害,那就再也回不去,雖然對她來說,早已回不去,陰影是永遠存於心上的,像深埋千年後,剛出土的古文物一樣,時間流逝的痕跡也永遠刻印在上,抹也抹不去。她趁著他去廚房喝溫水緩解酒引起暈眩的時候,迅速拿起了電話,按著「一一三」簡短的報了狀況及地址後,便掛斷電話,等待救援,嘴角附著些微的血,臉頰有幾處瘀了青。不久後,警察上門,將他抓住,酒精還沒消退,只見他大吼:「我一定會找到你!」便狼狽的被架上了警車,她很害怕,但也跟著上了另一台警車做筆錄,便找了律師,她知道這場離婚和爭奪孩子監護權的戰爭只能在法院內的戰場完成。當然,這場戰也理所當然獲勝了,畢竟有著家暴和賭博前科的男人,在戰場上如同沒有盔甲護盾長槍的戰士,只能卑微的逃竄,飽受法條的強攻,直至落敗。
她在外面找了一間月租五千的小套房,背著還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的新生芽,住了下來,並沒有回娘家讓父母親操心。房內只有一匹布搭成的衣櫃、一張白色雙人彈簧床、兩張椅子和一張小圓桌在角落,這樣已足夠。她並不是常常邀請朋友來家裡作客的那類人,所以勉強讓兩母子正常生活,就可以了,即使壁上佈滿了很久未醫治的壁癌、地板是水泥石地,房東連貼地磚的錢都不願花上一毛。她找了工作,加油站,為了過生活,白日她是在外苦苦勞作的加油站員,夜晚則是兼職家庭主婦這個角色,凌晨一點才是她的下班時間,然而清晨六點又要起床開始上班,白天讓母親或者朋友來帶著小孩,休假日得自己來。起初很不習慣這樣的生活,也常常被壓垮,在深夜,孩子熟睡,才能到一樓外仰望星空,否則眼淚會垂直下落。半年之後,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但仍然疲憊,很希望有個人能夠分擔這一切,哪怕是從沉重的大石上剝 下一小塊,她也感激不盡。
像是慈悲的神聽到了她內心偷偷祈的願望一樣,然後憐憫這樣的女子,便使願望實現,讓這名男子踏入她生命的草坪中。男子的年紀是她的兩倍,是一名上市公司的股東,每個月領上百萬的分紅,理論上可以當她的父親了,但卻非常喜愛這朵對他來說是嫩草鮮花的女子,禮物食糧每天送,專車接待著上下班,時不時還會到家中照顧孩子,聽男子說也是離過婚,沒有爭奪孩子撫養權,只給了前妻幾百萬的贍養費就了當的結束了這一段情,「真好。」心想,她還沒有贍養費這種東西呢。
她接受了他,但不是因為愛,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分擔扛起肩上巨石,男子也需要一個陪伴,可以照顧他至老的人,她辭去了收入為微薄卻繁忙的加油站工作;退租了那一個月五千的小套房,和孩子搬到了男子家。進屋的味道是龍涎香和雜著一些高尚昂貴的氛圍,一套進口的大沙發、一張檜木製的桌子,聽他說這張木桌停產了,起初買花了近十萬;電視有六十五寸那麼大,旁邊是一個擺飾著古董老物的櫃子,價值理所當然的不斐,她看著櫃子,心裡以節省的家庭主婦式想法念叨著:「不就是個客廳擺設嗎?用的了這麼多錢來裝飾嗎?」走到了廚房,也是從沒看過的高檔餐廳才會有的碗筷和長桌,她問:「你這麼有錢,為何不直接請幾個女傭來就好?」他說:「女傭不會陪他閒談生活小事,不會和他同桌共餐、同床共夢。」「那為什麼選擇我?」她又接著問。他回道:「因為覺得你這樣過生活很辛苦,獨自面對著生活的高牆,我想做妳的爬梯,陪你越過一面又一面的牆,更重要的是,我喜歡那孩子。」她聽到了這裡,忍住地讓淚水盈著眶窪,沒有流下,用激動與感謝交織的眼神看著他,沒有說任何話。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是轉機,就像海盜船上歷經大風雨強浪濤後,終究尋得寶藏,但卻又是另個考驗。鄰居帶著嫉妒或羨慕或鄙視的心來嘲弄她,「愛別人的錢才嫁過來」「不就是個被拋棄的垃圾嗎?」「這老頭也真不挑,那麼多女孩,偏偏選了個黃臉婆……」無數品牌與出產地不同的刀子在心肉上任意割劃,流出的血如同裝滿水的浩大水塔,開了個小洞,所有的水就會往外沖般,不止,也沒辦法止。
一個原本家庭用盡一切寵愛的女孩,對未來的婚姻擁有無盡的期待和嚮往,到頭來卻被一手打碎,用再多的修復液,也沒能還原最開始的樣貌,裂痕是無法修復的。如今,也不再期望這些已經到不了的未來,放棄尋覓能夠陪她至白頭、臉皺、走不動時只能坐在搖椅上聽她敘著青春往事的男子了,割捨了這麼多,為什麼還是得變成雜人茶餘飯後暢聊的甜點?而這個甜點是用心淌的血醬塗抹的。
她的心堅強的很,即使痛,也是強忍,他也常常叫她別想太多,但身傷易癒、心傷難合。路途滿是荊棘,可她還是堅毅的挺過了,每當再有這樣的尖語刺句意圖往她心房突進之時,她已學會無視,學會不去在意。只是逼一個純真的小女孩成熟,就要付諸如此沉重的代價嗎?她瘦小的身子真的需要扛著這麼多的不平與傷痛嗎?
我們只會道著目光內所見的表體,一直以來都是。又有誰會去關心其內在真正的故事,並不會,因為當剖開一切去探索其根本時,只會為一開始所滋生的想法呼一巴掌,產生羞愧,為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而自悔,以至於最後都選擇逃避去追求真相,反正能作於茶飯後的閒談,誰又在意真相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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