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書嶽拿下全罩式安全帽,把略長的頭髮往後一梳。纖細的新月掛在空中,初冬的冷風迎面吹來,帶來一陣寒意。
他在郊區的路邊停好重機,靠在石製圍籬上稍作休息,和他相約騎車的男子也走到他身旁,坐上圍籬。三個月的時間,從戴門在林民堂的公寓頂樓砍下他的腦袋算起,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他早就習慣尹書嶽著個名字了,這段時間裡戴門介紹了至少三十個人給他,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專長興趣,而且都相當……有個性。最後他在眾多的休閒娛樂——也可以說是專長——之中選擇了三項投入其中,分別是油畫、電影和重機,另外還有最一開始戴門指定的閱讀。雖然都不到非常熱衷,但至少比宗教好多了。
沒了繁華都市的光害,星辰穿過黑幕在夜空中撒上了繽紛光點,尹書嶽抬起頭仰望天空,感性與憂愁不由地湧上心頭。沒多久前,如果像這樣不帶特定目的地騎車來到一處什麼也沒有的郊區,然後無所事事地望著夜空,他一定會飽受自我苛責,覺得這是一項十足浪費時間的行為,應該要更好的運用這些時間來提升自我。而現在的他則認為當時的那種狀態才是不正常的,那是一種生活中沒有一個真正目標的盲目狀態,透過維持忙碌來催眠自己正在過一個充實的人生,但實際上卻連自己在追求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他已經意識到過去自己只是在毫無目的地瞎忙,不過其實現在也還是在尋找目標的途中。他依然不瞭解生命的意義,但至少知道了自己的目標,因此不像以往那般焦慮,開始能夠享受生活了。
「回去吧。」尹書嶽的車友說著戴上了安全帽。
「好。」
他們再次跨上機車,打了方向燈朝著來路騎去,冷風在身旁快速流竄引發的大聲呼嘯以及引擎發出的低鳴幾乎完全掩蓋了周圍的聲音。投落在地上的車燈形成兩塊稍微重疊的白光,筆直的道路上放眼望去只有他們兩人,騎在尹書嶽前方的車友於是加快了車速,尹書嶽一發現兩人間的距離逐漸被拉開,也迅速補了油門追上。
前方的遠處亮起了兩點微小的光芒,光點隨著兩人逐漸增加的速度迅速放大,接著一輛卡車的車頭便浮現在光點後方,從對向車道朝著兩人的方向駛來。
下一秒,尹書嶽眼前的景色毫無預兆地徹底改變,左手傳來的疼痛、打在臉上的刺眼黃光、震耳欲聾的鳴笛聲以及前方與視線垂直的柏油路面突然佔據了尹書嶽所有的感官,讓他的腦袋陷入一片混亂。一塊炭黑色的巨大方塊隱約顯現在刺眼的光芒後方,朝著他的臉迅速逼近,尹書嶽反射性地低頭閃避,卻沒能完全閃過,他的腦袋受到猛烈衝擊,龐雜的噪音淹沒了他的聽覺,下巴的帽帶用力地勒住了他,不過那已經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不適了。
整個世界在他腦中天旋地轉,尹書嶽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接上了高壓電然後丟進果汁機裡攪過,他的左手、後頸、肋骨和鎖骨都痛得不得了,而且完全吸不到氣,連其他內臟都在體內翻攪著。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逐漸蒙上一層無法穿透得濃霧。
「尹書嶽!」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著他的名字。
他勉強睜開眼,轉動眼珠看向聲音的來源,看到朋友模糊的身影正朝著他跑來,不過他的雙眼不受控制地緩緩閉上,遮蔽了對方的身影。
好痛,好想吐,痛到這個程度恐怕是傷到骨頭了。失去了對外的感官,陷入意識的虛無之海後,尹書嶽的思緒不知怎麼地變得格外清晰。我是要死了嗎?這是在經歷死亡的過程嗎?我有可能會死嗎?
安心、釋然與滿足混雜在一起的怪異心情在他的心中悄悄升起。受傷與死亡,是生物特有的限制與權力,他藉此間接瞭解到自己的生命依然存在,並因此獲得慰藉。自從他在公寓頂樓死過一次後,他就一直懷疑自己是否還算活著,而他如今總算在這裡感受到了答案。
接著,徹底的寂靜與黑暗就帶走了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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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書嶽甚至還來不及睜開雙眼,疼痛就已經向他襲來,宣告著他身上的損傷。張開眼睛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算不上熟悉、但也看了三個月的藍灰色天花板。他想轉頭確認自己是不是在臥房裡,頸部及其下方傳來的疼痛卻阻止了他的動作,因此只能盡可能轉動雙眼看向四周。他確實是在自己的房間中,但房間的角落卻多了一名不認識的女人坐在那裡。
「不好意思,妳是誰?」尹書嶽無法轉向對方,只能朝著天花板問。
「啊,醒了嗎。」看起來約莫四十歲出頭的陌生女子聽到他的聲音後從角落起身來到他旁邊。「我是戴門先生請來協助你的私人管家,因為你有輕度的腦震盪、幾處輕微挫傷和骨裂,怕你生活上會有不方便,所以會在你康復的這段期間照顧你。」
尹書嶽想要撐起身體,但鎖骨和脖子痛得讓他皺起了眉頭。
「你想起來嗎?」女子說著輕柔的扶著他的背將他撐起。
「不好意思,妳知道我的手機在哪裡嗎?」
「等我一下,我去拿給你。」
女子說完就走出房間,沒多久後拿著尹書嶽的手機回來交給他。他的左手光是輕輕動一下都會引起鎖骨的疼痛,因此只能用右手操作手機。他傳了一則訊息詢問戴門是否真的有私人管家這回事,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才鬆了一口氣。
尹書嶽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左腳小腿正裹著石膏。他轉身想要下床,不過卻被女子輕輕按回床上。
「你需要什麼跟我說就好,他們說你現在盡量不要移動比較好。」
尹書嶽猶豫了一下,他實在不習慣讓人服務。
「那妳可以去幫我拿一瓶水嗎?還有我放在客廳桌上的那本書,深藍色的那本。」女子點點頭正準備離開,尹書嶽又連忙叫住了她。「等等,我應該要怎麼稱呼妳呢?」
「我叫方子晴,稱呼你覺得方便就好。」
尹書嶽看著她轉身走出房間,暗自覺得她有一種隱約的疏離感,即使外表和聲音都給人一種親切的印象。
尹書嶽回想著事發的那晚,不確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那時候他前一秒還其在車上,但下一秒就躺在地上了,他幾乎能完全確定那是他的存在有一瞬間消失了所導致的,因為之前也曾發生過這種事,只是當時不是在騎車。他不明白的是導致他消失的原因是什麼,明明維持他存在的朋友就騎在前面不到十公尺的地方,他的存在卻消失了。
端著保溫壺和馬克杯回來的方子晴打斷了他的思考,他接過馬克杯將水一飲而盡,然後放到方子晴替他拿到床邊的小茶几上。
「還有什麼需要的嗎?」方子晴問
「應該暫時沒有了。」
「那我就待在外面,有需要的話再叫我一聲。」
房間內剩下尹書嶽一人,他點開手機,看到幾則慰問關心的訊息,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微笑。對比作為林民堂的那段人生,現在的生活實在好上太多了,換作是以前的他,絕對不會有任何人來關心他的傷勢。不過以前的他也不會有機會騎著重機出車禍就是了。
雖然很滿意這樣的改變,但這也不是全無代價和煩惱。自從戴門在公寓頂樓改變了他的存在後,就一直有個空虛和不安定的感覺困擾著他,好像這一切只是一場太過完美的夢,缺乏真正活在現在這個世界的實感。而在這場車禍中,死亡的可能性讓現在的生活不再完美無缺,卻也刻畫出了真實的輪廓。
隔天下午,有個人敲了敲尹書嶽的房門,他原本預期敲門的人是方子晴,沒想到進來的人卻是戴門。
「如何?」戴門一如既往的一臉淡漠。
「還好,雖然有點痛,不過目前為止沒什麼大問題。」尹書嶽把書籤夾進他正看到一半的書裡後說。「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問啊。」
尹書嶽朝著和客廳相鄰的那面牆壁看了一眼。「但是……這個問題讓一般人聽到可能不太好解釋。」
「我已經讓她出去等了。而且基本上他們有保證會對任何接觸到的資訊保密,所以也無所謂。」
「不,也不是保不保密的問題,就是感覺怪怪的。」尹書嶽說。
「所以你的問題是什麼?」
「喔,你知道我是騎車的時候出車禍才弄出這些傷的吧?」尹書嶽先向戴門確認,等對方點頭後才繼續說下去。「嗯,那時候我朋友就騎在我前面,基本上應該沒有超出認知的範圍,但我卻在騎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消失了,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躺在地上快被卡車撞到了。我想問的是,為什麼我會突然消失?」
戴門雙手抱胸看向天花板思考了一下。
「那時候你們的車速多少?」
「不太確定,但應該一百到一百二十左右吧。」
「在你消失之前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就只有一輛卡車開在對向車道上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那可能你的朋友太忙了。」
「太忙了?什麼意思?」
戴門撇了撇嘴,顯然是覺得向他解釋很麻煩。尹書嶽覺得他根本就是自作自受,誰叫他每次講話都不講清楚。
「當時你們車速不慢,他要專心注意周遭狀況,聽覺大概也被風聲掩蓋,還要留意對向來車,腦中被大量資訊佔據,對你的認知已經有跟沒有一樣了,不足以維持你的存在,所以你就消失了。」
「那為什麼後來我又出現了,而且還是直接躺在地上的狀態?」
「我不知道。可能是聽到你的機車倒下的聲音,或是突然想到要確認你有沒有跟上。當他看到倒掉的車子,直覺認定你應該是摔車了,你就以他認為的狀態再次出現了。」
聽了戴門的解釋,尹書嶽垂下視線,開始思考起騎車這項興趣是否真的適合他。其實在他買下現在騎的這輛車前,戴門就已經告訴過他其中的風險了。尹書嶽的存在必須依靠附近認識他的人來維持,而那些還不知道他的人即使在這種狀態下也無法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們必須透過已經認知到他的人的引導才能發現尹書嶽的存在。一開始戴門和他一起行動,人們往往只看向戴門而不看向他也是這個原因。這樣的限制讓他在騎車時無法被其他用路人注意到,也因此導致了幾次的車禍。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捨棄高速馳騁於街道上帶來的解放感,於是後來他規定自己只能在半夜的鄉間道路上騎車,盡可能避開其他用路人。
然而這次的車禍揭露了另一個可能潛在的風險,再次讓尹書嶽猶豫了起來。他總不能有事沒事就斷個兩根骨頭,何況之後戴門還會幫他安排工作,那只會造成更大的不便而已。
「這種情況,很容易發生嗎?我是說太過專注的情況。」
尹書嶽看向戴門問,後者則聳了聳肩。
「看情況吧。跟人或環境都有關係,很難說。」
「好吧,我要考慮一下了。」
戴門再次聳了聳肩。「所以你身體狀況沒什麼問題對吧。那之後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帶你去公司。」
他隨意揮了揮手後就離開了,接著尹書嶽就聽到客廳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
其實尹書嶽很清楚自己大概不可能放棄騎車,尤其是在體驗了那種在死亡邊緣遊走的感覺之後。也許他甚至會開始期待車禍的發生,只為了感受自己還活著。
經過幾天的休養後,尹書嶽的頭痛和骨裂處的腫痛已經幾乎消退,不過骨頭的損傷依然未好。在這段期間裡有兩名友人來探望他,其中一名就是當天和他一起騎車的朋友,另一個則是油畫班裡一個和他異常臭味相投的朋友。而今天還有一個人約好要來探望他,一個也是因為騎車而認識的朋友——梁玥欣。
門鈴響起,尹書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方子晴去應門。一個留著紫灰色長髮的纖瘦女性迅速鑽過門縫、走過方子晴身旁進到房內。
「嗨。」尹書嶽首先打了招呼。
「哈囉,怎麼樣,有專人服務的生活爽嗎?」
梁玥欣走到沙發旁,雙手插在教練外套口袋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其實還滿彆扭的。感覺很尷尬。」
「你真的是老實人欸。如果我有專人為我服務,我肯定整天躺在床上,飯來張口茶來伸手。」
「跟老不老實哪有什麼關係,就只是不習慣讓人服務而已。」
梁玥欣揮了揮手,走到對面的沙發坐下,沒有想跟他爭論的意思。
「你這樣要多久才能騎車啊?你好久沒跟我一起騎了欸。」
「可能還要再幾個禮拜吧。」
「好久。啊你為什麼會摔成這樣?邊騎車邊看妹子?」
「那時候半夜欸,怎麼會有妹子可以看。」
「不然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上一個來探望尹書嶽的人也問過,而當時他沉默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甚至讓他的朋友起了疑心,懷疑他的傷是不是根本不是摔車導致,而是某種更難以啟齒的原因。不過他現在當然已經為此準備好了一個藉口。
「那時候路上有一隻不知道什麼動物從我前面跑過去,我因為要閃他所以摔下車,剛好又被對面的卡車擦到,所以才變成這樣。」
「卡車!」梁玥欣驚訝地瞪大雙眼。「那不就還好你命大,如果直接被撞到你人就沒了欸。」
「是這樣沒錯。」
「但你也太有錢了吧,住在這麼高級的地方,之前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尹書嶽聽不出她話題的轉折點在哪裡,不過梁玥欣一直都是這樣,所以他也沒有多加探究。
「我有跟你說過我住在社區大樓啊。」
「但你沒有跟我說是這麼高級的社區大樓啊。」梁玥欣用雙手誇張地比畫著。「一般人聽到社區大樓,想到的都嘛是那種三四十年、幾棟大樓蓋在一起就叫做社區的社區。」
如果是以前的尹書嶽,想到的大概也是那種社區,不過那已經是林民堂時代的事情了。
「你也沒問是什麼樣的社區啊。如果你沒問,我還特地解釋,那不就很像我在炫富嗎?」雖然這棟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沒什麼好炫耀的就是了。
他們兩人就這樣坐在客廳聊了整個下午,尹書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有這麼多話可以聊,在他的記憶中,自己一直都不是一個特別擅長聊天的人,今天話語卻能源源不絕地從口中流出。也許這也是現在這樣的生活所帶來的改變之一吧。
接近晚餐時間,梁玥欣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接著從沙發上站起。
「那我差不多該走了,等一下還約了朋友吃飯。」
「嗯,再見。」
「下次再跟你一起吃晚餐,掰掰。」她像是在講悄悄話般在尹書嶽耳邊說道。
尹書嶽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但這個舉動讓他突然感到一陣害臊。
梁玥欣離開後,屋裡再次回歸只有尹書嶽和方子晴的寂寥空間。經過這幾天的共處,他發現方子晴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會讓人特別不在意她的存在,就好像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會像人一樣移動的物品。
就像前幾天一樣,尹書嶽翻閱書籍、觀看影集,然後吃了晚餐,再小心翼翼地洗了澡,就躺到床上以不會壓迫到左側的姿勢準備睡覺。
那麼他現在理解生命的意義了嗎?他躺在床上想著近來每晚都會思考的問題,但目前依然沒有得出結論。他這三個月過著相比以往正常許多、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要好的生活,但還是不確定過上一個令人滿意、讓自己感到快樂的生活是否就是他該追尋的目標。他有點能理解當初戴門說的為了快樂而活是什麼意思了,只不過這個答案似乎又太過膚淺。這個世界是如此繁複,連生命的運作本身都那麼深奧,如果其中的意義如此簡單,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這一夜尹書嶽依然在沒有得出答案的情況下陷入了沉眠。三天後的下午,梁玥欣再次拜訪了他。
「呦,好久不見。」梁玥欣推開門進到屋內,手中提著一袋塑膠袋。
「明明幾天前才見過吧。」
梁玥欣將塑膠袋放到茶几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向後倒進沙發裡。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沒聽過嗎?」
尹書嶽輕輕笑了一下。「這是什麼?」他指著茶几上的塑膠袋問。
「芭樂和牛奶啊。」梁玥欣說著拉開塑膠袋,露出裡面的內容物。「我去查了一下骨折復原吃什麼比較好,就買來了。你該不會不能喝牛奶吧?」
「沒有,我可以喝。」
梁玥欣滿意地露出微笑,接著突然瞇起眼睛,抬頭朝空中不斷嗅聞著。「怎麼感覺……有個奇怪的味道?停車場味?」
「有嗎?」尹書嶽跟著聞了聞。「啊,可能是昨天我畫油畫的味道吧。我覺得客廳沒什麼味道啊,妳竟然聞得到。」
「你會畫油畫?我想看!」
「欸?嗯……」
「怎麼了?不方便嗎?」明明是禮貌的詢問,梁玥欣的眼中卻透露出了強勢的目光。
「也不到不方便,就是感覺有點害羞。」
「有什麼好害羞的。我覺得很厲害啊。」
「好吧。」尹書嶽稍微猶豫了一下後說。
被他用來當作畫室的房間一打開,一股顏料混著有機溶劑的味道就從中流出。房間中央放著畫架和座椅,除了畫架上話到一半的作品外還有另外兩幅完成品,分別掛在後面的牆上以及倚牆立在左邊地上。
「喔!好厲害喔。」梁玥欣走到完成的畫作前近距離觀察著。「你現在要繼續去畫那張嗎?」她指向畫架上的半成品。
「現在嗎?」
「嗯啊,畫一下嘛,我陪你一起畫。還是需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不,我不擅長畫人像。」
「好吧,那就畫你原本要畫的吧。」
尹書嶽走到座椅旁,梁玥欣接過他的枴杖放到一旁,然後抱住他的手協助他坐下。其實尹書嶽不需要她的協助就可以順利坐下了,不過他並沒說出口,因為他還挺享受靠在他上臂的那股觸感,甚至還稍微起了些非分之想。
梁玥欣替他拿來了他需要的畫具。調和好顏料後,他便開始專注於作畫。
在畫畫時,尹書嶽通常會遇到兩種狀況,一種是全神貫注,每一筆都無比順利流暢,另一種則是心神不寧,怎麼做都感覺不太對勁,而今天顯然是後者。通常遇到這種狀況,他就會去找些其他事情做,不繼續執著於畫畫,但現在卻沒有這個選擇。他反覆調整著同一處,卻始終畫不出想要的感覺。
突然之間,後頸一陣伴隨著溫熱氣息的搔癢感嚇了尹書嶽一跳,畫筆險些從手中滑落。他傾身躲避並轉過頭,看到梁玥欣正彎著腰,將臉湊到剛才他脖子所在的位置。
「怎麼了?」尹書嶽問。
「沒有,我只是在想,原來你身上偶爾會出現的味道就是這個味道啊。」她伸手把尹書嶽拉回原位,又在他身後吸了一口氣。「聞久了好像有點讓人上癮欸。」
「什麼啊,聽起來有點變態欸。」
「搞不好我就是喔。」
梁玥欣退了一步,回到尹書嶽左後方看著他繼續畫畫。房內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畫具偶爾碰撞的輕響,還有強風在窗外呼嘯的聲音。平穩的氛圍讓尹書嶽越來越專注,專注到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梁玥欣從他左側探出頭引起他的注意,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由明轉暗。
「一起吃晚餐嗎?」梁玥欣站在他旁邊問。
「可以啊。」
他們點了外送,對坐在餐桌前一起共進晚餐,梁玥欣剛才暫時關閉的能言善道再次開啟,對話熱絡到尹書嶽幾乎沒有空檔進食。用完晚餐後,他們一起在客廳看了一些影集,直到將近半夜梁玥欣才離開尹書嶽家。
目送梁玥欣離開後,尹書嶽回想著今天和她的相處,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擁有如此深刻的人際關係了,不禁起了想要更進一步的念頭。
後來梁玥欣也持續在他休養的期間來拜訪他,每三到四天就會出現一次,尹書嶽也越來越習慣身旁有她在的感覺,她不在的時間反而變得格外寂寞。
在尹書嶽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的某天早上,戴門少見地跑來找他。
「感覺怎樣?應該沒有地方會痛了吧。」戴門站在玄關問,沒有費力脫下鞋子。
「沒有,我覺得應該差不多痊癒了,醫生也是這樣說的。」
「嗯。那下周帶你去公司,不要再突然出意外了。」
「好。」尹書嶽輕輕點了點頭。「對了,我想問個問題。你之前說我只要在這個間屋子裡,你就能感覺到我的存在,那你能,呃……知道我在裡面做什麼嗎?」
戴門立刻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容。「不能,也不想。」
「嗯……好。」其實尹書嶽並不完全相信,但也無從求證。
戴門轉身離開了這間屬於他的房子。如果只是要講這麼一點事情,尹書嶽覺得只要透過手機告知就好了,他會特地出現在這裡,感覺有點像是在提醒尹書嶽他的存在,以及現在的這一切是誰給予的。
這一天下午,梁玥欣約好了要來拜訪。當門鈴響起時,尹書嶽親自前去應門,接著就和以往的幾次一樣,聊天、看影集、做些簡單的料理等等。他們之前偶爾也會跟對方分享音樂,不過在發現兩人的音樂品味截然不同後,就越來越少這麼做了。
他們晚餐點了披薩,等兩人都吃飽了後他們才發現點得太多了,紙盒裡還剩下了合計半張的披薩,外加兩個雞翅和幾顆薯星星。休息了一陣子,讓食物稍微消化一下後,他們打開梁樾欣帶來的日本清酒,配著以六十吋螢幕撥放的影集慢慢喝著。
從高級音響撥出的音效略顯大聲,蓋過了外頭不曾停過的強風呼嘯;他們將室內的主要照明關掉,只留下暖色系的定點照明,營造出了愜意而寧靜的氛圍。原本幾乎全滿的酒瓶裡很快就只剩最底部薄薄一層殘液,不過梁玥欣覺得喝得還不夠盡興,於是又從冰箱中拿出了兩瓶紅酒。
等到其中一瓶紅酒也被清空後,尹書嶽開始感覺到暖意從身體向上蔓延到了雙頰,整個人像是泡在溫度適中的液體中輕輕晃盪著,而眼前的螢幕時不時會像融化般出現輕微的歪曲。
突然間,一隻稍微有些冰涼的手輕輕扣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拉向左上方。梁玥欣坐在沙發扶手上,由上而下地俯視著他,尹書嶽完全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
在尹書嶽來得及反應前,梁玥欣就已經湊上前讓兩人的雙唇緊貼,另一隻手撫過他的脖子,在他的後頸輕輕摩娑著。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對尹書嶽來說已經夠久了。梁玥欣微微退開稍微喘口氣,眼神中的嬌媚催促著尹書嶽的心跳,接著又再次湊上前。這次她巧妙地撥開他的唇瓣,用舌尖輕輕試探,而尹書嶽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給出了謹慎但炙熱的回應。
等他們再次分開,梁玥欣轉頭看向坐在角落的方子晴。
「可以請妳迴避一下嗎?」她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冰冷,和剛才的熱情形成了強烈對比。
方子晴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靜靜地走出了大門。
梁玥欣回過頭,抓住尹書嶽的手將他拉起,換了個方向後又把他推倒在雙人沙發上,接著整個人趴到他身上,用雙手捧住他的下頷,獻上了比前兩次更熱情的吻。
寒冷的冬夜被兩人交融的體溫與汗水融化,他們甚至沒有費心移動至床上,就這樣交疊在沙發上,以各種各樣的液體濡濕了沙發的藍色絨布。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7fNqVZiF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