嘒星-2 - 11-冰姑娘

僅容二人通過的林中小徑此時被人群擠得水洩不通，一隻素白細嫩的柔荑略顯吃力的撥開聚集的小姐們，溫和輕婉的嗓音不斷說道：

「不好意思，請讓一讓。」

此時漼綾涵一對細柔柳眉憂心蹙起，柔聲道：

「姐姐沒事就好，適才綾兒聽聞姐姐昏在雅閣內，焦心不已，幸得燕王殿下救出姐姐，不然……」

話未說盡，已是梨花帶雨，惹人心憐，但一字一句間的深意頗是耐人尋味。

漼墨寒冷然挑眉，譏諷的笑意於深邃凜冽的鳳眸中暈染開來。

果不其然，聽了漼綾涵的這番說辭，在場的官家女子紛紛向漼墨寒投來鄙夷厭棄的目光。

「尚未出嫁便與男子有肌膚之親，真是不知檢點。」

「嗤！也不知漼墨寒做過幾回了，大抵是駕輕就熟了罷！」

周圍的議論聲落入艱難前行的冰藍瞳少女耳中，不禁輕輕蹙起黛眉。

漼繻涵心中怒意翻湧，她搶上前去，將面色蒼白的長姐護在身後，軟糯的嗓音透著刺骨的冰冷：

「你們尚未出嫁，這亂嚼舌根的本事倒比市井中的三姑六婆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什麼臉面來指責長姐？」

小姐們面上青一陣白一陣，氣氛一時間僵持不下，此時冰藍瞳少女終於來到前方，見到漼墨寒一張失了血色的俏臉，有些吃驚的道：

「漼大姑娘？」

漼墨寒抬首望去，少女約莫破瓜之年，是極為罕見的白子，一雙細長的狐狸眼，眼瞳為純粹剔透的冰藍，眸光溫軟似水，肌膚霜白如玉，雪色的長髮梳成粗辮子垂於胸前，以冰藍色綢帶繫住，身著一襲雪色抹胸百疊長裙，外披淨白六角花水藍繡半臂，腰間佩著冰藍流蘇絲絛，戴著細銀項鍊，墜子是枚水滴型的海藍石，襯著少女精緻的鎖骨，宛如霜雪幻作的仙靈。

琥珀色的眸子泛出一絲淡淡笑意，微微頷首。

「冰姑娘。」

冰知雪來不及行禮寒暄，她快步上前，欲替漼墨寒把脈。

漼繻涵警惕地盯著冰知雪，直到肩膀被輕輕拍了拍，回眸看去，長姐溫和地說道：

「二妹，無礙。」

漼繻涵這才退至一旁，不放心的攙扶著她。

冰知雪微涼的指尖覆上少女皓腕，細彎柳眉蹙得更深了，鬆開了手，婉柔的嗓音帶著一絲凝重：

「姑娘這是吸入了過濃的肉荳蔻才導致暈厥，若再吸得久些，周身癱瘓也不無可能。」

漼墨寒蒼白的脣瓣彎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微弱的嗓音平靜如水：

「多謝冰姑娘。」

冰知雪細長的眸子裡泛起了困惑，為何她像是早已知曉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白髮少女壓下心中的疑問，微微點頭。

「我娘親等會兒便到。」

冰知雪的母親是當今的太醫院長，而父親亦是白子，擔任太常卿的職務。

漼墨寒輕輕嗯了聲，前世的冰知雪傾心於冷燕，卻被指婚給了一位皇室遠親的郡王，最後大抵是死於冷熙瑔剿滅宗親的戰火之中。

思及此處，漼墨寒鳳眸轉向冷燕，脣畔綻開一朵玲瓏笑花。

促成這對才子佳人，倒也圓滿。

俊麗少年不明白漼墨寒為何衝著自己笑，只覺得臉頰一陣發燙，少女的回眸一笑，彷彿令天地皆黯然失色，他困窘的別過臉龐，耳尖的緋紅再次出賣了冷燕的心思，胸中加速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她今天朝自己笑了太多回。

這一切落入冰知雪眼中，心底不由得溢出一抹苦澀，她從未見過冷燕對哪個異性有如此大的反應。

薛桂鵲提著藥箱快步走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年歲，用冰裂紋瓷珠簪盤成圓髻的長髮卻摻了不少銀絲，她把脈後開了張藥方，語氣嚴肅：

「姑娘日後可得注意些，香料這類東西，最是過猶不及。」

漼墨寒濃密的羽睫微垂，歛去溶於深邃琥珀色中的狠意，略啞的嗓音依然古井無波：

「多謝薛院長。」

薛桂鵲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烏黑的眼瞳中滑過一抹深意，不再多言，朝兩位皇子行過禮後便轉身離去。

漼墨寒心中冷嗤，冷熙瑔的心思仍是過於浮躁，雖說訶子混砂仁此舉無法證明其害人之心，可至於肉豆蔻一事，也不知適才有多少人瞧出了內裏門道。

白裙少女踏上一步，足下有些不穩，周身凌厲的氣勢卻如劍鋒般劃開冷熙瑔虛假擔憂的面具，深藏其下的陰狠在漼墨寒眼中無所遁形。

「太子殿下，臣女斗膽想知，為何那小小雅閣中，竟燃了那般多的肉荳蔻？」

出聲的卻是漼繻涵，少女素來軟糯的嗓音因憤怒質問而變得尖銳，如一柄利刃狠狠刮過冷熙瑔耳畔。

冷熙瑔沉著臉面，冷聲道：

「把負責調香的下人帶上來。」

很快的，一名驚慌失措的小丫鬟就被押到了眾人面前。

漼墨寒脣角勾起一抹鋒利的弧度，帶著些許好笑。

巧了，又是溪翡。

「雅閣裡的薰香是怎麼回事？為何肉荳蔻的份量竟濃到令漼姑娘昏厥？」

冷熙瑔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在看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溪翡瘦小的身軀不停顫抖，她知曉，主子這是將她視作廢棋，毫不留情地推她出來頂罪。

「奴婢……奴婢一時疏忽，將肉荳蔻弄錯了份量，是奴婢該死！」

女孩偏細的嗓音不斷顫抖，說著便是一陣磕頭，一下比一下使勁，額頭都撞出了血絲來。

冰知雪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鬱，弄錯？她難道是將一屜的肉荳蔻全研成了齏粉傾入爐中？

漼墨寒靜靜地看著主僕倆演出的一台好戲，月眉輕輕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既然是下人失職，臣女斗

膽請求太子殿下，將這丫鬟交予臣女處置，可好？」

少女雖是含笑詢問，但那對深不見底的鳳眸裡盡是無邊冷意。

冷熙瑔神色一僵，一旦應允，他太子的臉面該往哪兒擱？但現下這麼多雙眼瞧著，他又是理虧的一方，心中再不甘也只能緊掐著手心，生生咽下這口氣。

「自然，是本殿馭下不力，令墨兒受苦了，溪翡自當由妳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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漼墨寒彎脣輕笑，螓首微搖，吐出口的每個字彷彿淬了冰般，令人不寒而慄，亦深深扎入冷熙瑔心間：

「太子殿下，若您仍不明臣女先前所言，我不介意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回，」

金風拂起雪色裙裾，柔軟的衣袇*1搖曳間，上頭繡著的青竹宛若活了一般，劍葉輕擺，修竹筆挺。

「臣女與您不熟，殿下切莫再直喚臣女閨名，要是引得旁人誤會，那便不妙了。」

話音落下，尷尬的氣氛頓時於人群間瀰漫開來，冷熙瑔沒想到她竟會在眾人面前如此下自己的臉面，無數訕笑的目光如針扎背，翻騰而起的惱怒如滔天海嘯般幾乎將他僅存的理智拍碎，極為勉強地扯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漼姑娘說的是，先前是本殿逾矩了，還請漼姑娘見諒。」

漼墨寒薄脣輕輕一勾。

「那麼臣女便在此謝過殿下。」

輕柔含笑的嗓音彷彿一柄軟刀子般，刻意而緩鈍地凌遲著冷熙瑔僅剩的自尊，他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不自知。

白裙少女緩步行至溪翡身前，蹲下身子，探出春蔥般的纖指輕輕扣住她的下頷，強迫女孩驚恐的黑眸抬起，直視那雙凌厲的琥珀色眼瞳，極度的恐懼使溪翡只能顫抖著將一句語無倫次的話在口中不斷反覆：

「漼姑娘……奴、奴婢不是故意的……不、不是……故意……」

「你也太不小心了。」

漼墨寒的嗓音輕飄飄的，落入女孩耳中卻如末日的催命符般駭人，連忙拼了命地搖頭。

「奴婢下次……」

「沒有下次。」

少女略啞的嗓音驟然一冷，宛如對眼前的罪犯拍下了最後的死刑執行令，溪翡渾身如墜冰窟，瞳孔微縮，正欲張口告饒，突然胸口一陣劇痛，眼前的光亮彷彿被人吹滅的油燈瞬間消失，連帶抽離的還有溪翡幾近崩潰的意識。

女孩瘦小的身軀有如斷了提線的傀儡偶，無力地向旁栽倒，胸前一枚細長的銀針閃爍著鋒利的冷芒。

漼墨寒悠然起身，琥珀色的鳳眸波瀾未起，似是對此毫無反應。

四周霎時陷入一片凝重的闃寂，初秋溫暖的陽光灑落一身，眾人卻感到一陣惡寒自腳心竄升至脊樑骨，漼墨寒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殺了那個婢女……

冷熙瑔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今日的目的未能達成不說，還被心儀的姑娘毫不留情地踐踏尊嚴，顏面掃地，握拳的手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

她為何總是處處同自己作對？難道就因為她心悅的，是冷燕？

此想法不受制的冒了出來，猶如惱人的附骨之疽難以甩去，一股強烈的不甘死死攫住了冷熙瑔的內心，他幾乎欲甩袖而去，只能深呼吸數次，強迫身體停止執行那荒謬的舉動。

漼綾涵最先回過神來，捂著小嘴不穩地退了數步，秀美的黑眸迅速氤氳出迷濛的水霧，溫柔如水的嗓音滿是不可置信和痛心：

「姐姐，妳怎麼能這般心狠呢？雖然那丫鬟犯了錯，但也不該殺了她呀！」

小姐們終於反應過來，嚇得後退好幾步，議論紛紛。

「沒想到漼墨寒下手竟是這般殘忍……」

「聽說她自幼在邊疆長大，對於殺人怕是早就習慣了吧？」

「哈！那以後還會有誰敢娶她？」

冷燕皺起了俊眉，真是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聒噪。」

少年冷淡的語調瞬時令那些說個沒完的姑娘們住了口。

畢竟是燕王親口出聲斥責，她們還是不敢繼續造次的。

漼墨寒眸光不帶一絲溫度地掃向惺惺作態的庶妹，冷笑一聲，嗓音如臘月凜風般刺骨：

「我本非溫和大度之人，向來睚眥必報，做不來綾兒的良善純潔。」

說中聽話誰都會，這聖人還是你漼綾涵來當吧！

漼綾涵神色一僵，一張小臉因難堪而脹紅，進退維谷。

漼墨寒懶於理會她心中的彎彎繞繞，冷聲道：

「紫梟。」

身著粉白立領短衫，忍冬紋銀紅魚鱗百褶裙的嬌麗少女越出人群，巧笑行禮。

「小姐。」

「將她送去西郊葬了。」

「是。」

紫梟俐落地扛起女孩癱軟的軀體，轉身便欲離去，少女清冷的嗓音再次響起。

「等等。」

紫梟疑惑地側過螓首。

「回府後替我將這身衣裙燒了，」

漼墨寒眸光轉向也是一身雪色青竹長袍的冷熙瑔，微揚的鳳眸中流轉著譏誚。

「髒了。」

紫梟強忍著笑，朗聲道：

「紫梟明白，定會將它燒個乾淨，以免惹得小姐不悅。」

冷熙瑔再也無法待下去，沉著臉甩袖旋身，大步離開，漼綾涵連忙小跑跟隨，姑娘們眼見沒熱鬧可看，便三三兩兩地散了。

冷燕踏上一步，眉梢憂色難褪。

「漼姑娘，你還好麼？」

漼墨寒旋過身來，冰冷的嗓音柔緩了幾分：

「臣女無礙，多謝王爺關心。」

冷燕見她面色依然蒼白，心中一陣酸疼，卻只能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冰知雪仍立於原地，望著身形高䠷的白裙少女，冰藍色的狐狸眼中若有所思。

似是察覺到少女灼灼的目光，漼墨寒正首抬眸，褪去血色的脣瓣彎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冰姑娘應當已然明白了一切。」

她說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冰知雪嬌軀一顫，玉足不由得退了一步，霜色的碎髮隨風拂過少女細膩的雪腮，垂於袖中的素手緊張的攥拳。

「漼姑娘不怕我說出去？」

聽著少女輕婉的嗓音變得緊繃，漼墨寒無奈一笑。

「我看起來像是下一刻便會取了冰姑娘的性命？」

冰知雪毫不猶豫地點頭。

漼墨寒：

「……」

好吧，適才真的嚇到她了。

「冰姑娘是聰明人，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險，不過，出手的人不會是我，而是幕後主使。」

冰知雪貝齒輕咬櫻脣，沒有繼續追問，漼墨寒輕嘆了口氣，道：

「若冰姑娘信我，今日我便遣人至冰府護你，有事請他遞消息來，可好？」

冰知雪踟躕了許久才微微頷首。

「漼姑娘當心。」

漼墨寒暗暗舒了口氣，不知冷熙瑔是否會算計到冰知雪身上，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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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音同然，衣襬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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