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娜的嫉妒心成爲了張宇軒心中在學校獲得聲望的王牌,爲了達到目的,他沒有放棄利用可憐的陳雪。
在陳雪眼中,一切霸凌事件都是因張宇軒而起,而這個男生眼底的自私和傲慢暴露了他從未因此感到愧疚與不安。
他很享受女生們爲他做事。他總愛出現在陳雪和王美娜同時都在場的場合,用戲謔的語言對陳雪說出肉麻的情話,撫摸陳雪的臉頰和身體,無聊的刺探着正牌女友最後的底線。從未被別人觸及逆鱗的王美娜顯然表現出劇烈的抵抗感和難以自已的控制慾。她爲愛瘋狂,她不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卻只將刀劍對準自己的同性——無辜的陳雪必須因爲這份莫須有的偏愛付出代價。
在王美娜的眼裏,沒有善與惡的區別,也沒有規則與秩序的約束,社會和制度的監督總是太容易被未成年人甚至成年人擺脫。在學校裏,服從她的人可以靠她獲得人生的成功,而忤逆她的人必須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是權勢。
雖然王美娜的戀愛觀確實幼稚了一些,但她說的是部分事實。這是A中大部分人都十分認可的價值觀。
美麗的皮囊並不能掩飾佈滿罪惡的心靈,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由內而外的醜陋。她渴望的是鋒利的裁紙刀讓情敵流出鮮血,粗壯的鏈條讓對手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球棒讓他人的靈魂頃刻破碎。
陳雪渾身溼透、猶如一隻死魚一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今天有體育課,王美娜的跟班們向老師借來繩索,可是他們的目的並不是拔河和急救訓練,而是另一種形式的“鍛鍊身體”。
碗口粗的繮繩向狗鏈一樣套在陳雪的頭上,霸凌小分隊牽着繩子拖着陳雪不由自主的身體在髒兮兮的地上跑了兩圈,看見王美娜來了,施暴的跟班們殷勤的把繩子遞到了她的面前。
王美娜扯了一把繩子,把陳雪像狗一樣拉倒她跟前,拎起陳雪的衣服,用無比清晰的聲音尖刻的質問道:“你怎麼還不去死?”
“你怎麼還不自殺?”這個問題出困擾在王美娜心中很久,她不敢想象每日遭受這麼多非人的虐待,陳雪會怎麼審視自我?這個女生難道不會在外界的反饋下感到無比挫敗嗎?既然如此失敗,爲什麼又要日復一日的繼續忍受這樣的生活?
高高在上的她並不理解。
隨即,王美娜得意洋洋的告訴陳雪她的答案:“笨蛋,只有你死了才能佐證我的勝利。”
王美娜隨即丟下那個供她發泄慾望的“玩具”,走出味道難聞的洗手間,多看陳雪一眼都對她的身體不好。
陳雪被人用繩索懸掛在廁所的門口,宛如一個害怕被迫上吊的被害者,卡住脖子無法動彈。
隨着欺凌團體不斷拉扯着繩子,陳雪的後腦勺被狠狠撞擊着用不鏽鋼製成的廁所門板上。有溫度的鮮血順着她的長髮緩緩的流淌在泥濘的地磚上,她就像一隻蒼白將死的靈魂,逐漸無法控制肉體的腐敗,走向消亡。
陳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拴在她脖子上的麻繩,不停的掙扎着,與霸凌者拉扯着。她還不清楚支撐自己對生命渴望的是什麼,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栩栩如生的旁觀者視角,看着自己在灰暗朦朧的廁所門後不斷掙扎着,逐漸變成一隻蒼白的鬼魂。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疼痛也有所減輕,她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也許在平行世界裏,她已經成爲了校園恐怖怪談裏生前受盡折磨、死不瞑目的學生女鬼,不遺餘力的恐嚇他人,是爲了向更多的活着的人證實她感受到的來自人的惡。
人性之惡,是有實體形狀的。而對陳雪來說,她心底代表着惡的,是王美娜和張宇軒。
也許是神明的眷顧,也許是霸凌者的懈怠,粗糲的麻繩忽然在外部失去了應有的力量,陳雪重重的從門上跌坐在地下。
這一刻,她意識到王美娜和張宇軒這樣的人,必須得到命運的懲罰。而她活着的意義,就是爲了看到他們擁有的所有榮耀完全走向毀滅。
如果她在這裏死去,真相就會永遠隱藏起來。
慘不忍睹的衛生間裏,同學們腳下的淤泥,陳雪的血液,還有溼漉漉的水漬混合成了讓人難以言喻的顏色流進了下水道,這個血腥的場面會讓大多數人聯想起兇殺現場。但是她還勇敢的活着,就像一個試圖擺脫束縛的提線人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想盡辦法取下頭上的繩套。
她握住繩索感受着這件兇器的重量,收緊脖子的窒息感讓陳雪狼狽的流着眼淚,紅腫的眼眸,透明的體液,撕裂的傷口,讓她意識到不能讓霸凌者的陰謀得逞,因爲慾望的滿足將會一次比一次更加徹底。
陳雪用盡全身力氣把套在脖子上的繩索拴在學生們常用的水龍頭上,不想讓霸凌者發覺她已經逃離了虐待的圈套。不一會兒,麻繩又恢復了控制,對方用盡力氣的東拉西扯,將洗手池的出水口連根拔起。一瞬間,急促且猛烈的水流湧向衛生間的地面。
水龍頭的失控觸動了學校的安保系統,樓道里忽然響起尖銳的警報聲。大多數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學校的保安,行政老師,維修工人爭先恐後的聚集在廁所門口。最後,清潔工阿姨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推開了夾着麻繩的女廁大門,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裏面竟然躺着一具學生的“屍體”,那是滿身髒污、不知死活的陳雪。
看着這混亂而可怕的場景,所有趕來的人都一瞬間沉默了。
清潔工阿姨最先恢復神智,她難得輕聲細語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不想讓我活着走出學校。”陳雪忍着身上的疼痛,扶着白牆移動到離門很近的角落,如實的說出了自己的困境。
風風火火趕來的一衆人等再次失語。
有一定閱歷的清潔工意識到了自己問了學生之間不該觸及的禁忌話題。霸凌,這個未說出口的字眼,足以毀掉整個學校聲譽。霸凌事件一旦被人證實,那麼那些有錢的家長,老師,還有學校的管理層,都會成爲人們口中助長不良之風的幫兇。這是利益關係者無法承受之重,更何況那些在學校裏受到欺負的孩子,在工作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夠倖免遇難。
無論是社會還是學校,面對有權有勢的人,普通人能做的只有主動服從,否則就只有接受命運。這難道不是在世爲人的真理嗎?
清潔工人轉眼間恢復了以往的冷血,她堵在門口,看着不停冒出水的水管,對陳雪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些學生可真是頑皮,竟然把學校的水龍頭給拆了,真是無法無天!你故意破壞公物,至少要賠償一萬塊以上,明天叫你父母帶錢來道歉!”
陳雪還是個天真的學生,她還不能十分明白爲什麼人的態度可以轉變得如此之快,但一提到錢,她忍不住爭辯了一句:“不是我弄壞的……”
“你還嘴硬!外面你的同班同學都說是你弄壞的,更何況現在就你一個人在衛生間,上課前這水龍頭還是好的。不要狡辯了,你看看全校還有誰會爲你說話,誰能爲你證明?”學校的清潔工句句都戳在了陳雪的痛處上,但礙於看熱鬧的人太多,苛刻的清潔工阿姨最後還是閉上嘴,把陳雪轟出了廁所。
“這是要鬧出人命啊……”一位跟在看熱鬧人羣之後的保安看着傷痕累累的陳雪,忍不住叫住她,提醒道:“你還是去學校的醫務室看看吧,處理一下傷口。”
陳雪走在學生們嬉鬧的走廊上,她感到自己就像在太空中漫步,失重的感覺盤旋在她的腦海,她全身痠痛萬分,兩隻手就像脫臼了一樣。
當她走進醫務室,白色的牀簾隨着微風輕輕飄浮在空中,陳雪此時腦中已是混亂一片,無數白色窗簾的重影出現在她眼前,就像在大觀園裏看萬花鏡。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於是踉踉蹌蹌的坐下,剛準備開口向醫生敘述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的理由,誰知一陣無端的眩暈讓她連椅子帶人直接栽倒在地上。
陳雪的耳邊想起校醫的驚呼聲,她就這樣進入了黑色的夢境裏。
*
我會這樣死去嗎?
死亡,是否意味着解脫?
等陳雪再次醒來的時候,女校醫正在給她的脖頸處上藥。脆弱的頸部被粗糲的繮繩摩擦後留下血肉模糊的傷口,這對治療的醫者和患者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冰冷的藥膏陳雪讓感到鑽心的刺痛,她皺着眉頭不說一句話。然而,痛苦是每個人都能感知到的一種情緒。校醫上藥的手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輕柔了,彷彿一陣微風拂過。對於照顧病人來說,這是最基本的安慰。
不一會兒,也許是藥物發揮了本來的作用,陳雪的傷口沒有那麼疼痛了。她的情緒變得平靜,感受着四周的安寧,也許是從這份寧靜之中獲得了愉悅和撫慰,她望着溫暖的夕陽,用手遮住刺眼的光束,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糾結到最後,陳雪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了兩個字——“謝謝。”
“不用謝,我已經通知你們班主任了。”女校醫背對着太陽坐在她身邊,手插在口袋裏,看上去好像很冷漠。但從她的口中卻說出了陳雪自從來到這個學校以來聽到的最溫暖的話:“你這種傷情應該去三甲醫院,用證據讓那些傷害你的人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等待傷害一次又一次的發生,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快點理清思路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吧。“
”嗒嗒嗒,“一陣敲門聲適時的響起,陳雪的班主任,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來到了醫務室。接到同事通知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學校的清潔工向他控訴他班上的同學弄壞了衛生間裏的水龍頭,他覺得這件事不像是陳雪會做的,但又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的清白。直到他親自見到了陳雪——女孩的手,腳,脖子,腦袋都纏滿厚厚的醫用棉和紗布,躺在病牀上的她活脫脫像個木乃伊……班主任無端的嘆了口氣,這件事好像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陳雪同學,你是遭遇了什麼人身事故嗎?怎麼會變成這樣,你需要什麼幫助嗎?”他用溫柔的聲音問陳雪。
而陳雪的記憶卻回到了一年前高一剛開學的時候。由於王美娜等人的欺負,她本該被課代表收上去的作業本不但沒有被同學交給老師,還被霸凌團體中的某個人用紅筆全部打上了大叉。陳雪拿着幾乎毀掉的作業來到上一任班主任面前,激動的控訴着王美娜的校園霸凌行爲,可是老師頭都沒有抬的讓她回座位上坐好。之後也有好幾次,她也和其他老師反覆的提及自己被欺負的問題,領頭人就是王美娜,而老師們也只是說知道了,瞭解了,我們會處理,然後接着充耳不聞,把所有問題束之高閣。
幾乎所有人,都無法對霸凌事件給出正面的回答和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在他們不負責任的縱容之下,校園欺凌的風氣愈演愈烈,直到她變成今天這副模樣……而現在,又有什麼不同嗎?
陳雪篤定現在的班主任也只是在例行公事的問候,於是她斟酌字句的告訴眼前的成年人:“老師,我在努力嘗試成爲校園裏的平凡人,但是王美娜和她的朋友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意識到自己的失敗。要怎麼樣才能成爲那種成績中等,相貌平平,想法中庸的女孩,然後過上人人都有幸福的生活呢?”
“平凡?”班主任重複着這兩個詞,像是在捫心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他說:“陳雪,你很平凡,就是太平凡了。”
“卑微如塵纔會受盡苦難,你應該明白……“
“明白什麼明白?“女校醫忽然打斷班主任的話,從人體工學椅上站起來,用厚厚的醫學書敲在了正在說話男人的腦袋上,沒好氣的說:”我就沒聽說過哪個病人受傷了還要爲加害者找理由開脫的,你在給誰洗腦呢?“
然後她又走過來鄭重其事的對陳雪說:“陳小姐,如果有人攻擊你讓你受傷,那麼錯的人肯定不是你,你沒有理由要自省。”
在學生面前總是嚴肅認真的班主任老師被美女校醫教訓之後,竟然露出了一個難得的微笑,他眉眼彎彎,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他接過醫生的話,向陳雪保證:“這個姐姐說的對,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陳雪,你的家庭情況我知道,這幾天就暫時回去休息一下吧。”
陳雪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樣子,有些困惑。她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這一次正義會到來,於是猶豫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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