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顫顫的手,猶指著憑空出現的鬼眼。薛妧大張著嘴,卻是擠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發出"嚇——嚇——"的抽氣聲。
一驚一乍間,口中被強塞進一團發白的乾硬物。不待她發作,門後率先竄出一道灰溜溜的影——
方才那廝隱在暗處,看不真切。眼下藉著月光,依稀可見,來者似是名身量與她相差無幾的四尺小兒;衣著破爛、滿臉髒污。
那小兒懷中猶兜著幾塊餅,猛然由她身側蹭過。
薛妧被撞倒在地,怯怯地目送那兜著蒸餅的背影揚長而去;直到那如狸貓矯捷的身影三兩下便隱沒在夜色中後,方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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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情景?餓鬼搶糧?
再回想那雙陰森森的慘綠鬼眼,薛妧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趕忙查看方才被強塞的那團發白乾硬物——擱了一夜既乾且硬的蒸餅,餅上還被掐出幾道髒兮兮的黑指印......
「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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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啐了幾口,腦中驟然起念。
打她自破倉院醒來便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在造夢,然她何以斷定眼下種種皆屬夢境?當日她自那般高的山壁墜落,就算沉進山澗中,按理,她若不是摔死也合該溺死......
——她......莫不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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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認知令薛妧鼻頭一酸,瞬間淚溼眼睫。
是啊,她必定是死了,而且還做了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沒人好生供養著當然又冷又餓的,若是她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何以深陷在這古怪夢境間無法清醒?方才不也遇上餓鬼搶糧麼?——可見眼下這哪是甚麼夢境,分明是寺裡阿師俗講裡的業鏡,正是在回顧她短暫又庸碌的一生呢!
噫!她當初就不該進山。
——美其名緬懷故去親舊,這不把自己也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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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愕然,方寸大亂間也記不清自己是怎生回到與養孃寄居的寢屋。
「阿孃——阿孃——」她扯著嗓子便是一通哭嚎。
顏六娘被薛妧的動靜驚醒,睡眼矇矓地坐起身。人未回味過來,卻只見妧娘跌坐在地,兀自不絕地說著些胡話,且哭得肝腸寸斷,狀若癲狂,手裡還把著一塊被掐出黑指印的蒸餅。
「噫......怎麼就死了......阿孃......我、我好冤......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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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六娘頓時嚇得睡意全無。
「妧、妧娘?」
她趕忙下地要將薛妧扶起,又結結巴巴地問了好一陣,然而薛妧只是渾渾噩噩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胡話,不是喊死就是喊冤的,壓根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可憐的兒啊,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又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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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六娘哆嗦著抽出那塊被薛妧拿捏在手中的蒸餅,往門邊一擲,心中又急又慌。
薛妧自襁褓起便時常有夜驚的毛病,當年不知請施藥院的阿師替她看過多少回,直到長到四、五歲的年紀,這夜驚的癔病才消停,可把著穢物啼哭不休卻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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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逕自撲進六娘懷中,泣不成聲,道:「嗚嗚......阿孃......是孩兒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顏六娘正想著該請阿師過來幫薛妧看看,又被薛妧這一驚一乍給嚇得六神無主。
「孩、孩兒......妳妳、妳莫要嚇嚇孃......妳看看看孃、看看孃......」她把著薛妧的手深怕她有個好歹,眼淚也情不自禁地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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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被薛妧嚇得一時也沒了主意,母女倆抱著相繼痛哭,最後是薛妧哭到情緒激動處,身子先禁受不住——
她吐了一大灘黃澄澄的酸水,當著六娘的面,逕自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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