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蝶夜的身體情況穩定了許多,卻仍是情緒不穩。任尚雨最近暫停了實驗,請了假成天陪他待在醫院,他時而清醒,時而崩潰,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已經可以脫離呼吸器了。他仍然不會說話,但只要在他神智清醒時,任尚雨幾乎都能猜出的他想表達的意思,例如他哪裡疼痛、哪裡不適,任尚雨最多猜測三兩次一定會猜中。
只有一次較為嚴重的情緒崩潰引發了心臟病。安蝶夜嘴裡往外冒著口水和口水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中也一直在含糊地叫喚什麼似地呻吟著,包括已經癱瘓的部位,全身都在顫抖,任尚雨試圖安撫他,可他如同聽不見外界聲音般,持續地發出痛苦的嗚咽。
「老師,沒事的,我在這裡,沒事的。老師,我們不激動了好嗎?心臟會受不了的。」任尚雨對他說,安蝶夜平時總淡淡發白的嘴唇開始有了青紫色,大口喘氣卻被口水嗆到,咳嗽不止,失神雙眼也半翻上去露出眼白,任尚雨連忙把病床搖起來,替他順氣的同時往他嘴裡塞了心臟病的藥,粉白色的舌頭無力癱軟在口腔中,安蝶夜斷斷續續地呼吸,似是痛極,懸在胸口的左手一下下痙攣地用力拍打著胸口。好在過了幾分鐘,他稍微緩下來了,本就大部分癱瘓的全身更加無力,脖頸無力讓頭往左側邊歪去,發顫的口唇兜不住口水,逕直往下滴,在淡藍色病服上染出深淺。
任尚雨扶著他的頭擺正好,慢慢將床再搖低了一些,替他擦乾涎水。發作過後安蝶夜好像反倒清醒過來了,雙眼直愣愣看著他。
「休息一下好嗎?老師。」任尚雨溫柔地問。安蝶夜唔了一聲,很突然地打了個冷顫。任尚雨皺眉,檢查了一下尿袋。還沒有到需要換的地步,那就沒事,他想。他握了握安蝶夜的手,一如既往冷得徹骨。
「老師,你是不是會冷?」安蝶夜眨了眨眼,張了張口,還是只擠出一個嗯。任尚雨拿起替安蝶夜回家拿東西時帶來的毛毯蓋在他身上,安蝶夜哼了兩聲,垂下眼睫。
「胸口痛嗎?」任尚雨問著便伸手去替他揉胸口,安蝶夜沒有回答,默認任尚雨猜對了。任尚雨一手小心地微抬起他的左手,另一手搓揉肋骨清晰的胸口,安蝶夜盯著他看,很快睡著了,嘴角一滴晶瑩牽著蛛網般細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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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唔……窩嗯……嗯喔」安蝶夜看著任尚雨的方向,嘴唇開開合合,發出一連串不成形的聲音。
「老師,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安蝶夜又唔了一聲。
「沒有不舒服?」
「嗯。」
「有什麼事想和我說?」
「嗯唔……」任尚雨苦惱地想了想,繼續鍥而不捨地問:「是想要問問題嗎?」
「嗯、嗯。」
「老師想問什麼?慢慢講。」
「……我,恩摸……(……我,怎麼……)」安蝶夜看著任尚雨,任尚雨靠他很近,也許不到30公分,但他卻是如何都看不清晰,瞇起了清透的雙眼無果後,又睜開了。他感受到嘴角又無法自控地流下口水,嘴唇顫了幾下,終究沒能闔上嘴。
「老師是說,你怎麼了嗎?」
「嗯。啊……挖僧……森麼(發……發生……什麼)?」
「老師你……你腦部出血,而因為發現的晚,又心臟不好,所以……住院了很久。」任尚雨想起了什麼,急急道:「老師你別心急,你的研究我都有照顧好,最近你狀況比較反覆,我就託付給薄教授管理,實驗室和大家······都等你回去。」我一直等你,一直在等你,一直會等你,任尚雨沒有說出來,輕輕摩挲著安蝶夜的左手,安蝶夜沒有常人的驚慌,只小聲嘆一口氣,含糊地說:「我……眼應,嗬、何、無……(我……眼睛,糊……)」
「你看不清楚?」
「嗯……」
「這樣呢?」任尚雨伸出手指,放在他面前更近的地方。
「一……演(一……點)」
「再近一點?」
「唔。」
「有清楚一點?」
「嗯。」安蝶夜眨了眨眼,艱難地再次開口:「我,捱有阿你、你噁以的、的甕?(我,還有哪裡、裡可以動?)」
「嗯……我也不確定?老師你能感覺到哪裡?」任尚雨將手伸到被子底下摸他,從細瘦的雙腿開始一路往上,直到胸口,安蝶夜才嗯了一聲。任尚雨又摸了摸他的兩隻手,聳著腕骨的左手有感覺,雖然指頭蜷著,但也能稍稍動一動,右手也有感覺,但他動不了一絲一毫。
「……嗷……好,我、滋奧了……(好,我、知道了)」安蝶夜閉上雙眼,半晌,在任尚雨以為他已經睡著時,那對剔透的橄欖色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雨?」
「原來你還沒睡啊,什麼事,老師?」
「一、一你,嗯麼捱……惡你?(你,怎麼還……這裡?)」
「抱歉老師,再說一次好嗎?我耳朵不好,沒聽清。」任尚雨真誠地看著他,灼熱視線刺破安蝶夜眼中的迷霧,彷彿他真的是因為耳力不足所以聽不懂,而非因為安蝶夜口齒實在太不清晰。但安蝶夜知道真相;他在成為化學生之前,他可是以滿分考進醫學院的人,好歹讀了一年多才轉系,對於自己現在的身體清楚的不得了。
「你,紫嗯麼,嗬、嗬捱艾?(你,怎麼,還在?)」
「我一直都在,老師。除非我去上廁所,或去買飯吃,我都在。」
「嗬、嗬嗬為……實驗室……(回……實驗室……)」
「老師你想回去實驗室?」
「吾是,你……」
「我回實驗室?」
「嗯。」
「不行,老師。我要照顧你。實驗都很好,不用擔心,只是暫時暫停而已。」
「……你……滾,唔要,看我……要襪。(你……滾,不要,看我……笑話。)」
「不會的,老師。」
「唔要,你……」安蝶夜看上去情緒有些激動,左手輕輕敲打著胸口,打了個冷顫,渾身抽了一下,口邊淌出一股口水。
「老師,別趕我走好不好?」安蝶夜閉上眼冷哼一聲,任尚雨鬆鬆握住他的左手,安蝶夜卻試圖推開他,僵硬的手大幅度顫動,任尚雨還是沒放手,將蹭得有些歪了的毛巾卷放好在他手心,用手包裹他的手,讓他無法再掙扎。安蝶夜唯一能動的四肢被他固定住,瞪大雙眼,急得也不管自己口齒不清,直直叫了起來。
「盎雨,盎哀、盎開!你!(尚雨,放開,放開!你!)」儘管聲音還是十分虛弱,但任尚雨感覺到導師是真的生氣了,連忙放手。
「好好,我放開,老師別激動,好嗎?別生氣了,對心臟不好。」
「阿你……紫偶。(那你……走。)」
「不行,只有這個,老師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安蝶夜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隨後閉上眼不看他,任尚雨卻以為他要發病,急得不行。
「老師,你怎麼了?心臟疼嗎?」
「唔是……欸怎盎。(不是……沒怎樣。)」
「沒怎樣?老師你確定?可不能騙我,老師。」
「月……地硬。(確……定。)」安蝶夜不再說話,隨後閉目一陣,真的睡著了。任尚雨坐在他身旁,一遍遍用黝黑的視線描摹著他口邊的燒傷痕跡,雖然安蝶夜從未說過那傷的來歷,但一定很痛吧,任尚雨想,這個人,怎麼就這麼能忍痛呢?聽說腦出血的頭痛是很痛的,他怎麼忍了將近一天?任尚雨想不通,更加不敢想。許久,他也趴在病床旁睡著了,毛茸茸的腦袋靠在安蝶夜腰側,感受著他的呼吸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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