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After Order 諸葛孔明II世事件簿 case.Infinite Swords（試閱） - case.After Order 全篇試閱

說到掌管現代魔術世界的組織，相信大家都很清楚。

魔術協會，也就是西曆以來神秘的總本山。

時鐘塔、阿特拉斯院、彷徨海，協會的三個部門隱匿著神秘、同時亦管理著神秘。

而各位所在的時鐘塔裡，又分出了以君主為首統領的十二學科，以及名義上隸屬、卻擁有完全自治權的部門。

英靈對策局（After Order），專門處理從者事宜的部門，就是其中之一。

在繼續說明之前，得先提到對策局的前身——人理繼續保障機關迦勒底。

對，就是那個透過英靈召喚技術，把人理燒卻、地球漂白以及各種危害人類存續的事件全都解決掉的組織。

「聽說教授都是其中一員？」

——咳咳，說到哪裡了？對，在三年前，也就是2020年末，因為人類最後御主的失蹤，那個組織已經解體，所有被召喚的從者都回到座上，要是後世閱覽鐘塔的歷史，想必會看到這樣的紀錄吧？

但出席這場簡報會的各位應該都已經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部分從者脱離了協會建立的監視網，可靠的目擊情報也在一年前開始逐漸消失，但自稱反對組織「菲尼斯」（Fenis）的他們確實潛伏在這個魔術世界的暗處，而且正準備把迦勒底最後的遺產也搶奪過去。

諸位必須當心，從者的存在本身就是高等的神秘，現代的魔術難以損其分毫，無論你的家系有多麼悠久，以凡人之軀迎戰境界紀錄帶也是極其不智的舉動，正是為此，才需要我們對策局去處理。

到這裡為止，有什麼要發問的嗎？

「有！想問一下，孔明先生在城門上彈古箏時就不怕被箭射中嗎？」

※

「法克，把人當猴耍⋯⋯」

結束了萬般不願的授課，II世一臉愁容地步出了教學棟。

雖然現在是立即就想來根煙的心情，但之後可是要乘馬車回斯拉的，就先把這一肚子氣吞下吧。

這天風光明媚，才剛步出富有英倫風格的屋簷，陽光的溫熱和味道就撲鼻而來，使II世不其然地以手遮陽。

自己果然還是不適合站上舞台中央吧？可是時勢使然，他難道又有辦法嗎？

「師父，辛苦你了。」

這道如同風鈴般悦耳的聲線，把II世心裡的煩悶一把掃走，長髮的君主眉間一舒，放眼開去，就能看到一輛紅褐色的高檔馬車，以及在門前恭候、一襲灰袍的人兒。

II世執教至今已有兩個十載，手下新世代（New Age）的高徒輩出，但真正能稱他為師父的，從來就只有他唯一的一名內弟子。

自那天在墓園的相遇，轉眼就過了那麼長時間，當時的青澀少女早就長成婷婷玉立的麗人了，但此刻的格蕾還是以昔日最令II世懷念的嬌小姿態、對他微微行了個鞠躬禮。

雖然在魔術的世界也有不少返老還童的手段，但正值青春年華的格蕾顯然也沒有把精神移植到別的肉體的需要，現在的她和II世一樣，是以疑似從者的靈基繫留於世，本來的肉體則被世界保存到裏側去了。

「那麼，回去吧。」

跨過被格蕾拉開的車門、坐進包廂裡去的II世舒一口氣，牽動馬車的四匹棕馬發出咯咯的蹄聲，慢慢地、慢慢地行走在通往斯拉的路上。

※

「剛才果然還是不如意嗎？師父。」

待車夫開始策動馬車，我朝坐在對面的師父問道，瞧那比平常又更苦澀了點的表情，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啊嗯，毫無疑問這次破了最火大的紀錄，那群新生連三國演義是架空創作都不知道嗎？等下，要是說英靈的形象是來自集體無意識的既定印象，那搞不好真的⋯⋯軍師你怎說？」

可能是為了避免產生更多的胃酸，師父刻意壓抑起自己的情感，但一說到魔術的事，師父的老毛病又犯了，不過依憑在他體內的諸葛孔明先生似乎沒有給出像樣的回答。

「既然那些人都不是有心上課的現代魔術科學生，那師父為什麼還要⋯⋯」

「這樣吧？女士，你覺得英靈對策局的轄外權限是怎樣來的？」

「是經過和魔術協會高層的激烈交涉，記得師父曾這樣說過。」

「嘛，說是激烈，只是萊妮絲的氣焰高漲而已，難得有了能輕易凌駕現代魔術師的力量，不把那些與會者嚇出一身冷汗的就不是我的義妹了——」

「——言歸正傳，魔術師這種生物，比起什麼都更重視歷史的深淺，但作為新設部門的對策局還是那麼順利就成立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雙方的戰力差實在是太絕望了。」

師父所指的雙方並不是我們和魔術協會，即使是我也十分清楚，我們正和魔術協會處於情報共享的合作關係。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正因為最能對抗從者的就是從者，魔術協會才必須向我們讓步，這和一直以來的政治鬧劇都不一樣，我們擁有的籌碼是壓倒性的。」

在解說的時候，師父的語調總能保持客觀，但在那平靜如鏡的水面底下，藏著的正是一顆比誰都更柔軟的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我知道說出這樣的話很任性，因為即使是師父也不能給出答案，雖然我成為御主的從者的時間還不長，但透過小紙片的記憶，我也了解到他一路走來的種種痕跡，從最開始就待在迦勒底的師父，一定比我更加⋯⋯

「瑪修小姐，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這句話就如雪花般失落於夏天微熱的空氣中，師父那時有否回話，我已經不是很記得了，但能和師父分享同一份感傷，也是作為弟子的我的榮幸，不知道遠在他方的瑪修小姐，會不會也想念我們呢？

※

關上兄長辦公室的房門，我摸摸下巴、開始打量起來。

為了在對策局的門面鍍上一層傳統和正派的金，局長（兄長）在外的代步工具一律選用笨重又張揚的轎式馬車，是的，就和貴族主義的傢伙們一樣，但那東西走得再慢也好，格蕾前去接兄長下課已是將近一小時前的事了，那麼也差不多該回到了吧。

讓托利姆瑪鎢在大廳待機，我神清氣爽地推開玄關的大門。之後到底能看到兄長怎樣的表情呢？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

時間剛剛好！已經能在視野的彼端看到逐漸靠近的影子了，對方也應該差不多能夠視認到這邊吧？很好，來準備一下吧！

我叉起雙手，待馬車停定後，裡面的修長人影也彎身走了出來，糟糕，嘴角的笑意都要藏不住了。

「歡迎回來呢，我的兄長。」

「特意在門前等我回來，可真不像你啊，我的義妹。」

「真是失禮呢，難道你最可愛最可愛的義妹就不能想念兄長嗎？」

無視我裝模作樣的發言，兄長的回應慢了一拍，瞧他投射過來的狐疑視線，想必已經知道我在打鬼主意了吧？很好喔，就這樣思考下去吧，每多浪費一秒鐘，你的處境就會變得更危險！

倒是後頭一同下車的格蕾，既無奈又困窘的眼神看得我好刺痛，可不可以別這樣？我不會吃了你師父的啦！

就在我分神之際，兄長的視線竟已轉向自己位於二樓的辦公室，多麼恐怖的觀察眼！不好，要被發現了！

兄長已經有了決定，朝我身旁的玄關邁開腳步，情急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擋在他跟前。可惡，即使不抬頭也彷彿能看到兄長得逞的淺笑了，因為，我根本沒有阻擋他的理由啊。

「還未聊上兩句，你就要去哪裡了？」

這是我最後的掙扎了，拖延戰術已經以失敗告終，要是不能把我的如意算盤完全拆穿，至少還能取笑他一番！

「是事件吧？委託人已經在上面恭候了，而且是不得怠慢的角色——」

「——正因為是不得了的委託人，才在這裡拖延我的時間，女士，雖然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妳這種性格真的是⋯⋯」

「切，結果也沒花多久嘛？怎麼說，真不愧是『現代魔術科的福爾摩斯』呢。」

「拜託你了，只有這個名字不要⋯⋯」

「喔？那麼『超新☆大笨鐘丞相』？『察覺到之前已經墜進了陷阱教授』？還是『艾梅洛軍師雙壁之二』？」

兄長忌諱的並不是被憑依後就變得更多的別稱，而是被類比的那個人，我也是十分清楚的，畢竟他臉上因反感而變得更深刻的皺紋是那麼明顯，由於再說下去可是連我也會受傷的，所以就讓我轉換一下話題吧。

至於最後的諢名到底是我本人還是司馬懿的執拗，可是連我也分不清。

「先說一下，那可不是我的計策喔？所以這不算是輸你一仗呢，孔明⋯⋯等、司馬懿，你擅自在說什麼啊？」

棋差一著！本以為已經挽回失地了，最後竟栽在自己人手上。兄長把手放在門柄上，側頭露出的苦笑彷彿帶有憐憫的意思，不要啦！不要把我當是惡作劇失敗的小孩子！

「⋯⋯好啦好啦，是我輸了，作為補償也好什麼也好，下午的會議就交給我吧。」

其實拐了那麼大的彎，想要交代的就只有這個，真是壞心眼呢？我。（真是不坦率呢？你。）

「那就拜託你了，副局長。」

縱然兄長的低音還是一貫地沉穩，他素有規律的節奏和腳步聲恰似有那麼一點點變快了，後頭的格蕾匆匆之際也不忘先向我點點頭，再快步追了上去。

嘛，就這點程度的話，在上面等著的女士也會容許的吧？

※

抱著鳥籠般的固定器（Hook），踩著小碎步的格蕾一踏一踏的追上了艾梅洛II世，剛好就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拉動門柄、推開房門。

房間明明沒有擺放鮮花，清新的自然氣息卻從門裡撲鼻而來，格蕾從II世身後探出頭，訪客過於意外的身份就把她嚇得為之屏息。

實在是過於脱世的美人，溜黑順滑的過腰長髮展現出純粹的東方美，更凸顯出身上每寸肌膚的淨白，偏偏她穿著的華美衣裳又毫不掩飾自己的冰肌，不只不顯暴露，更像是端莊的花瓣一樣點綴著她整體的美態。

察覺到II世踏進房間，來客放下手上把玩著的鋼筆，肩上披著的一溜烏黑隨著她的動作流動，使人心蕩神迷，陽光透過窗外的碧綠打在歐式裝潢的房間裡，替美人冷峻的玉肩添上了金黃色的暖意。要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那必會是迷倒眾生、如詩如畫的一幕。

可惜鐘塔的齒輪繼續轉動，恰巧敲響了宣告正午到來的鐘聲，渾厚的低音迴盪於整個街區，以此為契機，房間的氣氛發生了急劇的遽變。

美人雙眉一顰，空氣竟沉重得像要凝結起來一樣，彷彿整個世界都為她而嘆息。

不，這或許不是比喻，身為蓋亞的精靈，她本來就有以空想覆蓋事象的能力，但即使沒有用上如此高位的絕技，女子放出的威壓依然支配著整個空間。

從食物鏈的角度來看，屬於吸血種的女子比起凡人或許是更高位的生物吧？從剛才起，獵食者盯緊獵物般的眼神就不曾停歇，雖然女子並未持有石化系或停止系的魔眼，但從她認知到II世踏進房間的一刻起，II世就能明確地感受到她釋放出的氣息變成了有指向性的重壓朝他襲來，這樣的落差甚至使II世有一瞬間以為是鐘塔終於把暗殺者派來了。

所幸眼前的女子不是不知名的殺手。在那座各種意義上都已相當遙遠的天文台，II世也和她並肩作戰過一段時間，而他們的傳承不但出自同樣的國度，相距的時代更是不過百年。

沒錯，和II世的半身一樣，女子也是登錄在迦勒底靈子紀錄的三百餘名從者之一，職階是刺客，真名：虞美人。

「終於捨得回來了嗎？艾梅洛。」

面對虞姬不耐煩的質問，II世可謂處變不驚，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在這裡給出回應是下下策，顯然眼前這位女性還未把苦水吐乾，要是貿然耍些小聰明，只會使她本來就燒得正烈的怒火更趨旺盛。

至於沒在稱呼後加上II世的共識，則是他們之間的另一段故事了。

「真是辛苦你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軍師。」

美人冰冷依舊、卻未見惡化的語調證明了II世的應對得宜，但其實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儘管這已是II世心中推算出的、存活率最高的路線，但一切準備和理論都被意料之外的事態付之一炬的情況還是存在的，在魔術的世界就更是如此。

人心本難測，非人的她自然更不可測。

「十三分鐘喔？所以說你們人類真是不利索，假如是在軍營，遲來報到已是殺頭之罪了吧？」

說著與常識相去甚遠的賞罰標準，虞美人叉起雙手，鎖在眉間的不悅終算得到些許緩解。

「那麼，不惜強忍您的不耐也要唐突到訪的原因是什麼？」

先不說和自己有否關係，但既然對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那就不要浪費更多的時間了，何況II世本來就不是喜歡轉彎抹角的人。

果不其然，虞美人的朱唇一張，緊繃的神情變得鬆弛了許多。

雖然省去了打開話匣子的功夫，但虞姫的矜持使她仍在猶豫，而這最後一根稻草，就由II世體貼地、又或者該說是老成地添上：

「果然，是和您夫君有關的要事嗎？」

聽畢，虞美人收起了一切刺骨的鋭氣，她訝異於II世的見微知著，卻不知道凡是對自己的行動原則有一點理解的人，其實都能得出相同的結論。

「格蕾，去泡茶。」

正因為答案眾所周知，如何表達才是關鍵所在，在時鐘塔三大派系骯髒的政治鬥爭之間打滾了大半生的II世早已不再是那個青澀稚幼的小子了，再加上「前世」的歷練，現在的II世儼然是社交的化身，無論是十二君主、冠位魔術師、還是東方的仙人，都再也難不到他。

「是呢，就把李書文前陣子帶來的茶葉拿過來吧，那個有舒筋活絡的功效。」

※

虞美人靜靜地端著茶杯，任得裡頭的熱茶冒著煙，就如同她走過的世世代代一樣，雖然確實曾在歷史綢緞的一角留下痕跡，最終卻還是湮沒在俗世的煩囂裡。

仔細端詳，眼前女子的美貌真好比天香國色，明明是毫不經意，但虞姬的舉手投足都流露出一份優雅。就如她把杯子送到嘴邊的動作，美人朱唇一張，溫熱的液體就送進嘴裡去，何等銷魂。

虞美人吞下嘴裡的熱茶，一陣暖意湧上心頭，使她不其然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猶如果肉般飽滿濕潤的櫻桃小嘴固然吸睛，但更可貴的是嘴角微微彎起的一輪半月，傳說周幽王為搏得褒姒一笑不惜以峰火戲諸侯，如今看來，虞姬的嫣然必定也有此價值。

II世正對著虞姫、正對著那彷彿具有魔性的美貌，臉上卻還是猶如巖石般沒有半分鬆懈。想也當然，要是他是會被美色牽著走的三流之輩，就絕不可能勝任英靈對策局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反之，膽量較小的格蕾還是未敢太過接近虞美人，她拉下兜帽的邊緣，拿好手上托盤，就站在會客的沙發後。

「那麼⋯⋯」

II世把茶匙伸進格蕾剛泡好的黑咖啡裡，香氣隨著他反覆的動作綿延不絕，精緻的茶杯亦被攪得喀喀作響，使房間裡的氣氛活像一瞬間就被覆寫。

對長年生活在世外桃源的虞美人來說，這樣的動作或許不具備任何的意義，但五感的洗滌其實也是暗示的一種，在世界各地的宗教同樣屢見不鮮。

說白了，只是這種程度的結界的話，對擁有A級陣地作成技能的II世來說已經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可以說一下你的要事了。」

連這樣的小技巧也無微不至，II世順利地把虞美人最後一道的心防也卸下了。

「其實是⋯⋯」

※

「你說項羽將軍，有時會睡著了？」

聽完虞姫的説明，II世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睡眠終究只是大腦用以整理資訊的行為，對於以太乙真人精煉的金丹為驅動核心的項羽來說，根本是不必要的功能。

多說無用，若不到現場調查一番，一切根本無從談起。

「格蕾，那今天你就去陪萊妮絲吧。」

剛才萊妮絲提到的會議，正正就是對策局與時鐘塔的例行報告會，既然她也自告奮勇要頂替II世，那麼考慮到她的重要性，在身邊帶個護衛也是必須的。

神秘的隱匿，雖說也是交涉的結果，但魔術協會的第一要務向來就只有這個。只要留存於世的從者不過分干涉現世，他們也會睜隻眼閉隻眼的吧。

反過來說，正因為兩年前的騷動會使神秘暴露，他們才不能坐視不理⋯⋯

或許這其實不是要II世放下會議也得先處理的急事，但考慮到委託人的特殊性，II世還是轉身披上衣架上的大衣。

「蛤？你說你下午有預定？那算了吧？剛才的事就當我沒說過。」

以虞美人彆扭的個性，無論是被她知道自己特意空出時間，或是選擇推遲她的委託，似乎也能想像出她柳眉一蹙的不悦。

「可是師父，你的護衛⋯⋯」

格蕾罕有的抗議把II世拉回現實，她從兜帽下探出小頭、鼓起臉頰的模樣甚是可愛。

II世把手放到格蕾頭上，隔著兜帽輕撫她的頭髮，而被逗弄的小動物則閉上單眼，露出半是困擾、又半是享受的表情。

「別擔心，格蕾，雖然是疑似，但現在的我可是從者。」

此話有七分是真相，卻有三分是逞強，以前是怎樣先不說，身負臥龍之力的艾梅洛II世現在已不是市井的三流魔術師所能匹敵的了，不過諸葛孔明的本職始終是軍師，術式的精度和出力都比不上能把儀式魔術縮短至一工程就能發動的神代魔術師。

「況且即便出了什麼意外，也還有女士在的。」

不是II世自誇，要是在正面對決碰上了武藝稍高的從者、特別是三騎士的話，他有信心自己只能落得邊戰邊逃的下場，倒是因被點名而小嘴半張的虞美人，以直接戰力來說搞不好還比II世出色。

無論有否被依憑，韋伯・維爾維特從來都不是能以一人之力扭轉六壬的人物，他是老早就認命了。

「話先説在前頭，我可沒有義務要⋯⋯」

「也是呢！是您的話就能放心了，那師父就拜託您了！」

「⋯⋯」

一涉及師父的事，格蕾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積極，未等虞姫説完，她已經像隻精神的小狗一樣兩眼發光、擅自握著虞姬的手上下揮動，前後反差之大，嚇得虞姫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怎麼說，因自我保護機制作崇而常在各種小事鑽牛角尖的虞姫，與天真無邪、心靈純潔無垢的格蕾，難道就是天敵⋯⋯又或者是天作之合嗎？

「那麼格蕾，我們先出門了。」

「好的，師父和虞小姐慢走。」

聽見II世沉穩的付囑，取回理性的格蕾馬上放開虞姫的手、乖巧地到門前迎送，使她鬆了一口氣，在II世今天充滿紳士風範的對應當中，虞姫最感謝的搞不好，就是這漂亮的救場了。

※

「從這裡開始就用走的吧。」

倫敦郊外某座人跡罕至的小山丘下，II世把車子停在山腳，在長逾一小時的車程裡，這竟然是他們的首次對話。

「這就是現世的交通工具嗎？嘛，還算平穩吧。雖然被鐵製的箱子圍著很不爽。」

坐在後座的虞姬還在眺望窗外的風景，或許是在等II世替她打開車門。

雖說讓副駕駛座空著是對車主的不尊重，但現世的約定俗成對虞美人根本不管用。她散發出的這份高傲是與生俱來的氣質使然，誰教她生來就和壽命有所限定的凡人不一樣？

「那還真是承蒙忍耐了，女士，其實只要你有那個意思，是沒有任何籠牢困得住像妳這樣的鳥兒的。」

「再多的阿諛奉承也不會有好處喔？軍師。」

「失敬，一不為意就。」

那個艾梅洛II世怎可能會有無意的失言？剛才的對話實則是儀式，為了界定雙方關係必不可少的儀式，II世對虞姫表示出最大的尊重，而虞姫則允許他以更自然的態度應對，雖然兩人以往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友，但居中協調的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了，從者和從者之間必須重新摸索好距離感。

「說起來女士，你是用怎樣移動到斯拉的？」

「長恭啊？別看他這樣，騎乘技能還是很高等級喔？」

「可是你是怎樣聯絡他的？」

「念話啊，無論是什麼地方，只要喚他的話兩分鐘內就會趕到，很方便吧？」

半是打算轉換氣氛，半是真心覺得好奇，眼前在山野間漫步的精靈卻隨口丟出了連II世也為之瞠目的回答。

方便，剛才虞美人用的確實是這個詞吧？她那漫不經心的口吻，使人能想像出蘭陵王在辛勞過後刷掉額角的汗，笑著說：「沒關係」的樣子。

工具人，II世不禁聯想起這個在年輕人之間流行的用詞。丟開這失禮的想法，男子與仙女朝著山丘上──也就是項羽將軍歇息之地前進。

自從2020年御主失蹤以來，這並不是虞姫和II世第一次的單獨相處。倒不如說正因為得到她的幫助，才能以最刻骨銘心的方式讓時鐘塔切身體驗到境界記錄帶的神秘。

再者所謂失蹤，充其量只是對外的說法，法政科也掌握到不少內幕的吧？藤丸立香正是菲尼斯的從者擄去的，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解決了地球漂白後御主的倒臥不起。

到底哪一方才是背叛，連II世自己也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為了使御主回復原狀，雙方都已經把能試的辦法都試過了。

異星使徒日暮途窮的反噬，本質竟是如此惡劣。沒能把這顆行星篡奪過來，就要拉御主連同那些被剪定的事象陪葬嗎？開什麼玩笑⋯⋯

「項羽大人！您醒過來了嗎？」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II世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段時間了，視線彼端那道長髮搖曳的身影喚醒了虞姫的盼待，使她不假思索地拋下II世、飛奔向前。

II世也是明白的，一但牽涉到夫君，平常超塵拔俗的虞姫馬上會變了個人，這也難怪，誰教她大部分的行動原理都是基於對項羽的思念？反正此行的目的也正是替項羽的身體作檢查，這裡就放她去吧。

心中做出這個總結的II世活像是看到美景般眉間一舒，但很快，他就發覺虞美人反常地放緩了腳步，最後更茫然地張望天邊。

從II世的角度看不到虞姫的臉，但光用想的就能察覺到不對勁。

他把注意力轉向立於坡上的背影，或許把這認定為項羽只是先入為主的想法，純粹是因為兩者的輪廓太相像而已⋯⋯

決定性的差別在於，平常西楚霸王不經意流露的氣度和霸氣，在眼前這歪斜而立的某物身上連分毫也感受不了。

而比II世更早察覺到這點的虞姫，隨即擲出了試探性的一劍。

是察覺到再瞞不下去了吧？丘上的巨影突然有了動作，它揮刀打掉缺乏速度的飛劍，開始拔足朝虞姫狂奔，而被它一直藏在長髮下的石製頭部也總算亮了出來。

與項羽那全身上下都經過精密設計的軀體相比，這只能算是粗製濫造的劣化品，而模仿項羽姿態的魔偶，對虞姫來說無疑是不可觸及的逆鱗。

「開什麼玩笑！」

才沒走近幾步，魔偶就栽了個大跟頭，必須以四手撐地才能勉強保持平衡，要說為什麼，就是因為支撐著它的四條腿，全都不再連接著它的身體了。

掠過魔偶的下盤後，兩枚迴旋的劍刃向遠方飛去，而像是要追上雙劍的軌跡，虞美人腳下一躍，欺身就潛到魔偶跟前，奮力向上的一蹴，竟把魔偶笨重的頭顱踢得粉碎。

朝著餘勁未消而大幅後仰的巨大身軀唰唰兩聲，虞姬狠狠刺出的雙劍輕易貫穿了魔偶前胸的裝甲，她把交叉的雙臂向上拉，不僅把位於軀體深處的爐心斬碎，更把魔偶無情地分成四塊。

失去爐心的魔偶回歸成不能活動的石塊，可是虞姬顯而尚未怒息，伸手就往魔偶的殘渣發動魔炎，振動和餘熱撲面而來，一發又一發，不但使碎屑炸成片狀飛散四周，連林中各處的雀鳥也被嚇得拍翼而散。

要不是II世貿然抓著虞姬的手腕，也不知道這樣的轟炸會持續到何時。

「女士，到此為止吧，不要再浪費更多的氣力。」

雖是意料之外的身體接觸，但能從II世沉靜的聲線裡感受到堅牢的正當性，這就是諸葛孔明的技能「軍師的忠言」的效果嗎？不過這名男子並非是憑被賦予的技能才能使盛怒的虞姬回復冷靜，而是他的言語本來就有此份量，傾向這樣相信的虞美人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才發現那令人生厭的粗淺氣息竟不只一道，更是成群地阻截了他們的退路。

率先察覺出這點的II世倒是不把背後的魔偶群放在眼內，逕自朝著前方無人的空氣朗聲道：

「出來吧，女士，再藏也沒用了。」

這句話就如同聲納一般滲入景色的深處，不久，遠處的一塊空間竟像佈景板般產生了明確的界線、整塊溶成白霧、繼而散逸。

「被發現了嗎？雖然也不是認真要藏的。」

現出身影的，是一襲純白的少女，她堅實的盔甲上沒有絲毫刮痕，就如同她的神聖不可侵犯，粉紫色的長髮及腰，像絲絹一樣美麗，手持的藍白大盾與之相互彰顯著存在感。

「近來可好？艾梅洛II世先生，芥小姐。」

少女厚唇的一張一合，竟能送出此般令人懷緬的嗓音，可惜無論是她的姿態還是立場，一切已是今非昔比。

來者正是瑪修・基利艾拉特，捨棄了昔日的弱小和迷惘，人稱「白堊的盾乙女」、菲尼斯的領袖。

※

「那就長話短說吧。芥小姐，你不考慮加入我們嗎？」

說罷，瑪修驀然把手放在身旁的粗大樹幹上。

不，那並不是大樹，而是宛如巨木的壯碩身軀，長髮隨風飄揚的巨軀不動如山，連半分生物應有的活動也沒有進行，或許形容為關上電源的機械還更貼切。

「只要你能取下II世先生的首級，我保證再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你和他⋯⋯」

四手四足的武神，除了和虞姬共偕連理的項羽之外，再也別無他人，但即使心愛的妻子就在眼前，項羽竟也未為所動。

或許就如虞姫所言，不應該睡著的項羽陷入了沉眠，現在已經連愛妻的模樣也看不見了。

「是嗎？是這樣嗎⋯⋯」

「女士？難道妳⋯⋯」

虞姫神色黯淡、憂傷地垂下眉毛，眼角的餘光悄悄刺向受到動搖的II世。

對她來說，根本沒有需要迷惘的理由。

虞美人反手朝背後一甩，銀光閃動，五枚刀劍往II世呼嘯而去。

「對，這就是我的回答。」

四處傳來硬物崩裂的聲音，II世背後的魔偶儘數被擊穿，釘在地上的刀刃如同她的態度一樣鏗鏘、一樣堅毅。

「你真的⋯⋯這樣做了呢？」

「是啊，我真的這樣做了。侍候其右的臣下即使要放棄主君本人，也不能違背主君之志，這不就是我們之間的交叉點嗎？瑪修，我認為這是早就確認過的事。」

II世方才擔憂的當然不是自身的安危，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女性的為人，正因為他再清楚不過，才不忍讓她做出抉擇。

但就和這次的遭遇一樣，或許這是無法迴避的宿命。

「是嗎？那麼沒辦法了。」

瑪修死了心般聳聳肩，以此為契機，山腳傳來了足以刮起風壓的咆哮，長約十五米的石像巨人自林間屹立，正朝II世他們邁開步伐。

巨人所經之處林木儘塌、然後被巨體所吸收，本來的位置卻被新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代替，取之自然、又回饋於自然，說不定這才是人和自然本該有的關係吧？

然而現代的人就只會搾取大自然的資源、不懂知恩圖報，只會四處散播恨意，對環境如是，對他人亦如是。

可是一切也已經不再重要了，救贖已至，現在原初的人類向世間散播的，正是讓一切重歸神之懷抱的樂園。

※

世間充滿了悲傷。

疾病、衰老、天災、戰亂，奪走人們幸福的事有很多，相反能稱之為恩典的事卻很少，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成這樣的？

好不容易，才有一人挺身而出。

不，他絕非英雄，比任何人都更為平凡的他，絕對無法憑一人之力與對抗這些不公。

但就只有他能聚集足以寫進歷史的猛者，有了他們的幫助，他拯救了無數的世界，也讓自己見證到無數的美好結局。

而這個比誰都要平凡的人，在最後的最後卻為了拯救世界而犧牲自己、陷入了永久的停滯。

要是連僅僅一人的救贖也不被允許，那拯救世界又有何意義？

故此學者再度投身於研究之中，沒日沒夜的尋找使御主復原的辦法。

若然是在研究的途中碰上了樽頸，那他還能加把勁繼續鑽研下去，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御主的症狀是此等的不可解，不只有他，就連人類史上首屈一指的一眾賢者都是無從入手、束手無策。

越是比他更全面地瞭解狀況的智者，就越贊同秘儀裁示局對御主下達的封印指定，這無疑能使狀況惡化的風險降到最低，但同時亦會令研究陷入進一步的停滯，阿維斯布隆可不會認同。

不過造成決裂的契機，果然還是揚言要殺了御主，並馬上就打算動手的那傢伙吧？

故此當瑪修說服看守背叛、從倫敦救出御主後，阿維斯布隆和一部分從者也隨她流亡而去，屈指一算，這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自此之後，阿維斯布隆的研究仍然持續著，他不只專注於自己一派的學說，甚至連體系稍有差別的鍊丹術也有了涉獵，但即使在研究途中意外構築出能干擾金丹運作的術式，對喚醒御主的方法還是毫無頭緒。

這個星球的魔術理論，說不定根本不能套用到御主的狀況上，他畢生的夙願並不能達到真正的救濟，從察覺到這個事實的時間點起，名為阿維斯布隆的魔偶大師就已經死了。

這醜陋的魔偶也是，以前的自己必定不會承認這是亞當吧？但正因為是不能完全融合的殘次品，作為爐心的自己才得以保有能自我檢視的意識吧？

算了，怎麼也好，只要把地上兩隻煩人的蒼蠅拍掉就好了吧？

明明以前的阿維斯布隆，即使是對地上的小生物也是平等地憐愛著的。

是從何時開始走上了歧路？從何時開始，腳下的土地不再是往昔的樂園，而是經已泥足深陷至化為煉獄的焦土去了？

巨人的雙足不只是身體的支撐，更是從大地獲得近乎無盡的魔力支援的通道，在喪失了這項功能的現在，巨人只能說上是一具塊頭較大的魔偶。

朦朧的意識返回現實，阿維斯布隆察覺到自己被攻擊，卻沒有、或者是放棄做出像樣的反應。

一切只是徒然。

頭部被破壞，失去了統合活動的機能；爐心被破壞，失去了維持形體的中樞，巨人身上的力量猶如被抽乾一樣，這是無法修復的重傷，自現世退去也只是時間問題，啊啊，一切又在他注意到之前陷入了崩壞，就和那隻由孩子所做的破布人偶一樣。

獻給研究的人生，竟是如此沒有意義，所謂卡巴拉始祖的一生，何其可笑。

這樣的他即使是在死後，也已經再無法孕育出甜美的無花果了，也罷，自己配不上留下什麼，就為他的死亡送上忌諱吧。

就以這全株帶毒、卻才更顯絕雅的、鮮紅色的，虞美人草。

※

「真是厲害呢，虧你連那個原初的巨人都能打敗。」

虞姬的血刃貫穿了巨人的爐心，連同阿維斯布隆的面具和腦袋一起打個半碎。

「那個魔偶⋯⋯是什麼一回事。」

看來II世也看穿了阿維斯布隆的異常吧？那個只會對魔偶投入感情的賢者竟然會做出如此劣質的缺陷品，怎麼想也相當奇怪。

「三年了喔，足不出户、日夜埋首的研究還是毫無寸進，正因為是如此優秀的學者，自尊和執著才禁不起考驗吧？」

瑪修妖艷的嘴唇裡吐出破滅的宣言，當年含苞待放的青澀少女，曾幾何時已經變得那麼懂事。

「他們都瘋了喔，就像阿特拉斯院的歷代院長一樣。慶幸吧？這下我們的勢力又變得更弱了。」

「明知阿維斯布隆是那種狀態，還派他與虞美人對上嗎？」

雖然皇冠・睿智之光能把腳下的土地轉換為樂園，不過，身為行星觸覺的虞美人同樣能做到類似的事。

II世並不是在提問，而是在質疑，只要動腦想想瑪修背後的指揮是誰，就連這種看似草率的佈署也不得不提防起來。

「那也是他的期望啊，這下，能使項羽將軍回復正常的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一如瑪修所言，對現世厭倦的始皇帝早就回到座上了，要解析那個數秘學者施加在太乙真人金丹上的術式，憑萬能之人現在的狀態還做不到。

但這樣的分析，只佔了二世腦中極少的一角，全因比起已知的事實，還有擺在眼前的嚴重事態等著他收拾。

II世感受到的氣場鋒利得像是要割傷皮膚，但這使人淌血的敵意甚至不是以他為目標放出，殺意的來源不是別人，正是他身旁的虞姫，作為不被有限壽命束縛的種族，她鮮少會任由自己被情感支配，又或者該說，讓她陷入衝動、不能自已的原因，向來也只有一個。

瑪修明確地宣示了，說她就是把項羽將軍弄成這樣的幕後黑手。

那樣的話，就再沒有迷惘的理由了，虞姫提好雙劍，劍上的不淨之火重新燃起，她瞳孔一縮，嘭的一聲就從II世身邊消失。

不是她朝瑪修衝去，而是相反，持盾少女那猶如新選組一番隊隊長般神速的盾突把虞美人纖細的身軀撞至十數米外。

「咕啊！」

「這下頭腦清醒了嗎？芥小姐。覺悟不夠的其實是你吧？黑幕是誰這點事，從一開始就很明白了，不是嗎？」

攤倒在地的虞姫吐出一口鮮血，面對瑪修的挑釁，她實在無言以對，或許顧念舊情的確實只有她，或許她還是忘不了當初那個無比乖巧的後輩，要不然最開始她就不會挑阿維斯布隆當對手，而是對著瑪修直接解放寶具。

把目的以外的一切都割捨掉不是虞美人，而是立於眼前的無敗要塞，少女被染成純白的盔甲象徵了她沒有陰霾的意志，要是心存一絲躊躇，將會被她毫不猶豫地蹴散。

「到此為止了。」

II世點燃雪茄，以魔術增幅的煙草香味隨而飄散於三人之間，神奇的是香氣不僅不覺刺鼻，更溫和得使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五感的洗滌，II世再次使用了這個技巧。

「告訴我，女士，這都是第幾次了？二？三？還是說連你自己也數不清了嗎？」

單單是一句話，就使虞美人的不忿轉變為疑惑，而瑪修的苛烈又變成了警戒。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魔術解體者的一句話，有時比任何攻擊都更為致命。

「是呢，上一次真的是被你算計了，你做得很好，艾梅洛II世先生，你一度把我們迫上了絕路。」

瑪修猶豫了半晌，最終認命似的開了口，她已經放棄了隱瞞，正等待著偵探的開示。

「作為下一次的參考，你能告訴我是怎樣發現的嗎？」

「不，直到剛才，我還得不到確信的——」

「——自你們綁架御主離開倫敦，對策局就一直是追捕的一方，但一切都在一年前、妳獲得『那個寶具』的時間點起逆轉了，我一直在想，你們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才能一一對我們的行動作出完美的對策，但就在剛才，你為我指明了正確答案——」

「——時間跳躍（Time Leap），要是只把無形的意識送回過去的話，對妳的『寶具』來說綽綽有餘。」

「——被既定印象束縛的不只有虞美人，還有你，就因為我解決過眾多事件，你就認為我什麼都知道了嗎？抱歉了，我也說過的吧？我不是偵探，而是魔術師。」

「原來，你是在虛張聲勢嗎⋯⋯」

「而且。」

煙草的燻香未絕，II世的解體也還沒有結束。

「即使被看穿也沒有遊刃有餘的態度，說明你們還無法自由運用該種技術、或是需要繁複的事前準備。要不然的話，只要重來一遍，再注意不露出馬腳就好。」

話音剛落，瑪修和她的大盾狹著風聲朝II世突進，並不是她被怒氣沖了頭腦，事實上，她可是前所未有地冷靜，純粹是理性告訴她若不儘早處理這個男人，必將後患無窮。

曾經最可靠的同伴卻變成了最棘手的敵人，這是在場所有人共有的想法吧？

「試著打破吧，石兵八陣！」

瑪修的突擊並不會得逞，全因II世很清楚說到哪個地步會使她按捺不住，既然能預測到時機，那麼一切就盡在他的計算之內。

就在剛才長篇大論的同時，II世早就做好了展開寶具的準備，只見八根粗大的漆黑石柱和天井從天而降，把走避不及的瑪修關了進去。

「那麼女士，能稍微幫我一把嗎？」

※

持盾的少女被阻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不只是視覺，其餘的感官都像蒙上一層陰影般變得噯昧不清。

石兵八陣，當年諸葛孔明為阻擋陸遜十萬大軍而佈下此陣，最後成功全身而退，此陣的目的是以奇門遁甲之術使人迷失方向，但這次又有點不同。

「我的寶具也是迷宮的一種，雖然平常是以錯綜複雜的結構使人迷失的迷宮（Maze），但這次不一樣，我把它調整成只有單一路線的迷宮（Labyrinth）。」

後者的目的並不是使來者迷路，而是以方向、環境、和時間的變遷消除處於外界的感覺，讓多出來的感官更集中於自身。

在迷宮裡每走一步，就等同於不斷深入心靈的內側，僅有一條直通迷宮中心部的歐拉路徑正是為此，探索者和迷宮的中心實際上是直接連繫着的，如是者，所謂米諾陶洛斯就能說是心靈最深處的另一個自己。

而II世把整個概念反轉，就如當初被困於迷宮裡的可悲少年，他從一開始就把瑪修置於迷宮的正中央，要是她向外逃出的話，在魔術上的意義就是正視原來的自己。

「II世先生⋯⋯即使你這樣做，又有何意義⋯⋯」

瑪修懊惱地嘀咕，同樣的術理，II世也曾向她娓娓道來，就算此一行為沒有實質的強制力，在暗示的層面上也替她套上了一層枷鎖，正如她想透過綁架項羽來拉攏虞美人，II世也希望瑪修能放下對御主的執著。

帶著痛切的眼神，瑪修刷一聲從腰間掏出一卷發光的繩索。

身為舊時的戰友，瑪修自然熟知孔明的寶具，她早就準備好破陣的對策。

阿里阿德涅之索，使英雄忒修斯順利逃出迷宮的秘寶，她從阿斯忒里歐處借來之物。

只見幼細的光繩飛快地朝遠處伸延開去，而絲線所指的必然就是迷宮的出口。

瑪修奔跑著、沿著蜿蜒的絲線奔跑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被天井封閉的石陣竟然下起雨來。

朝瑪修奔湧而去的液塊自然不是什麼溫和的雨滴，那是帶著濃厚魔力的黏稠液塊，滴到地上後，更擴散出與石陣內的瘴氣相輔相成的詛咒、進一步遮斷瑪修的五感。

那是虞美人的寶具「呪血屍解嘆歌」，這次經II世的建議調整成著重於詛咒的一面，但此寶具對保有對魔力和對不淨加護技能的瑪修來說本來就是相性最差的一例，而且連出力也被下調的話，對她來說可能真的和普通的雨點沒有兩樣。

頂著被濡濕的長髮，瑪修乾脆閉上雙眼，不去依靠被擾亂的視覺，在腦海直接浮現的一束光索竟更顯明晰，該走的路可十分清楚，就像她陪著唯一的御主拯救了人理、解決了地球漂白一樣，一路走來，她都不曾回頭。

終於，少女在繩索的盡頭看到了光，那是宣告著解放的光，卻有一人隻身擋了在跟前，瑪修不作他想，拔劍就要刺上去。

她曾對敬愛的御主起誓，無論是怎麼樣的障礙，她都會將之擋下（斬除）。

「瑪修，怎麼了嗎？」

可是，這樣的妨礙又該算是什麼？

啊啊，那是多麼懷念、多麼溫柔、多麼想再聽一遍的嗓音。

一切的佈陣都是為了此刻，這才是II世真正的意圖吧？

瑪修劍尖的咫尺之遙，就站著藤丸立香。

在迦勒底天文台中雲集著古今東西的英雄豪傑，但能被瑪修尊稱為「前輩」的卻是小數。

瑪修對藤丸立香的敬愛，就是這般獨一無二、就是這般無法割捨。

回想起來，最初在走廊上的相遇居然已有八年之久。

要是一切如舊，那該多好？

然而時間的流逝不可遏止，真正意義上的時間逆行已是魔法之域，縱是有瑪修的「寶具」亦不能輕易做到。

正因如此，II世犯下的罪行才何其深重。

「噫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是陷入莫大的狂亂而感到痛苦的瑪修也很明白，過去御主的身姿其實只是兩人寶具連攜下製造的幻覺，正因為II世是自特異點F已一起和他們奮戰的夥伴，才能如此精密地重現藤丸立香的樣貌、聲線和氣味。

要是牽著他的手，平穩地步出這個迷宮，瑪修說不定真的能變回以前的自己。

御主也一定期望瑪修能這樣做的吧，期望她能放下陷入沉眠的自己，活出自由的人生。

畢竟，這正是人類最後的御主，其最後的令咒所述。

「我比誰⋯⋯都更清楚啊！」

瑪修放下了劍、也放下了盾，她悟著心口，單膝跪下，艱辛地索求著空氣，淚水也輕易决了堤，聽著少女悽慘的抽泣，任是再鐵了心也於心不忍，即使是II世也不例外。

在眾多的英雄譚中，把無垢少女的心狠狠踐踏的男人，會被稱作什麼？

當然，是「惡」啊？

「韋伯⋯⋯維爾維特！」

首次，瑪修不使用敬稱，而是直呼其名。

一股光之洪流以少女為中心爆發，瞬間就把囚禁她的石陣、以及終究只能說是泡沫的幻影沖走，閃耀的奔流直衝天際，把正午的藍天和雲層撕開了一半。

魔力亂流的景象，不禁使II世想到星之聖劍所行使的神靈級魔術。

要是聖劍聚集的是英雄的意志、人們的幻想，那麼這道純粹的魔力，一定是僅屬於少女一人的祈願、只為回應她的願望而存在。

「在聖杯的光芒下懺悔吧⋯⋯『熾天之杯・顯聖』！」

依憑到瑪修身上的英靈真名是加拉哈德，他是亞瑟王傳說中圓桌騎士之一，亦是當中唯一能找到聖杯的、最為聖潔的騎士，然而他的靈基在人理燒卻事件後已經從瑪修身上退去、回歸到座上了。

但就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代，尋得聖杯的神話已不再是加拉哈德的專利。

不是作為英靈加拉哈德，而是作為一介凡人、作為單單的瑪修・基利艾拉特，少女接觸了聖杯。

雖然僅是一瞬的接觸，但少女確實曾獲得聖杯。

此等壯舉被魔術協會和聖堂教會確認，旋即轟動整個魔術界，御主的搜索確實是需要處理的事項，然而還不到兩個組織的高層必須出手介入的地步，但要是聖杯成為了她的寶具之一，對管理神秘的組織來說優先順位就變得不一樣。

身兼「連接著根源」的「聖物」的特質，光是這樣，秘儀裁示局和第八秘跡會就不可能對真性聖杯視而不見。

比起II世和眾多從者所在的英靈對策局，資源和人手都更缺乏的瑪修一方能持續與多方勢力相抗衡的理由，就是這個聖杯。

雖然瑪修持有的聖杯因為不對大源（Mana）起反應而使願望行使的規模和範圍有所限制，但此寶具仍是名符其實的願望機。

縱使單靠瑪修的小源（Od）還遠遠無法做到時間逆行，但單是把意識送回過去的時間跳躍，以她的聖杯還是勉強可行的。

就靠這無限接近魔法之域的秘術，三方組織一切的權謀術數對她來說都是「已有經歷」的事，相反，就只有她們一方能反攻個出其不意。

而即便不動用作為願望機的力量，以瑪修的小源為藥引，自聖杯放出的雄厚魔力仍不容忽視，實際上，光是目視其至聖的白光，就使惡屬性的虞美人感到渾身刺痛，更何況是聖杯乙女決意討伐的II世？

「女士，是時候撤了。」

毋庸置疑，在場擁有最高武力的就是瑪修，即使湊夠三個諸葛亮也勝不過。

「別想逃！」

瑪修一喝，擎天的光柱在空中塌縮成一個小餐杯，緩緩朝瑪修高舉的手降下，在此值得被塗成油畫的景觀下，環狀的魔力殘渣充斥著整個山頭，這代表虞姫和II世已被納入魔力洪流的攻擊範圍內，早就無處可逃。

所幸一切還如軍師所料。

把狀況推翻的，是一陣有徐不疾的沉穩蹄聲。

「哈啊！」

掩不住喜悅的虞美人發出驚呼，到底是怎樣的原理，讓這樣的局面成立了？

只見魁梧的戰術軀體把手上的一刀指向丘上的少女，一邊散發著懾人的威嚇，一邊迂迴到靜候他多時的別姫身旁。

是為蹂躪戰場的荒原暴風，霸王一詞，獨指項羽！

「怎麼可能⋯⋯明明你們怎麼也沒做⋯⋯」

「對，解開項羽將軍封印的不是我們，而是你，女士。」

現代的聖杯之王表露出的嫌惡很快就成了驚愕，想不到以御主的幻影擾亂瑪修的心神，還不是II世的最後一步棋嗎？

自聖杯放出的魔力無比神聖，能祓除一切不淨之物，本來使聖杯顯現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但瑪修被II世的行為觸怒、毫無保留地解放了力量，才使滿盈的魔力餘波也包覆了項羽的軀體，連阿維斯布隆施加在金丹內的干擾術式也一併淨化掉。

多虧II世天衣無縫的計策，瑪修不但折損了阿維斯布隆，更平白浪費了珍貴的魔力。

要是項羽帶著他們逃走，一切就不得不重來了⋯⋯

「就是這樣了，項羽將軍，雖然很抱歉，但可以帶著我倆逃走嗎？」

II世的判斷十分正確，以項羽的腳程，瑪修是不可能追上的，一旦他們重整形勢，就能使瑪修這次埋伏前功盡廢。

然而項羽卻遲遲未動，雙眼仍筆直看向前方，他注視的並不是盛怒的瑪修，而是常人不能捕捉的龐大資訊，透過他的高速演算能力，在這一刻，項羽看到的未來比II世還來得深遠。

II世唯一的誤算，就是這個作戰實在太完美了，正因為瑪修能以聖杯進行時間跳躍，次佳解才能稱得上是最佳解。

全因無論他們此刻佔了多少上風，只要瑪修把意識跳回過去，一切努力將會化為烏有。

「項羽將軍，難道你⋯⋯」

Whydunit，過去II世解決事件最重要的問題，即，動機為何。

這一次，II世是輸給項羽了，完全回復機能的會稽零式早就計算出次佳的分歧、以及為此而應該採取的行動。

諷刺的是，這是溫柔的II世絕不可能採取的選項。

「力拔山兮⋯⋯」

虞姬聞言，頓時嚇得動彈不得。

要是項羽正常地展開寶具，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前置詠唱。

像是要把夫君的溫度烙印在腦海，虞姬露出了心碎欲絕的表情，環抱著項羽垂下的其中一條手臂。

「氣蓋世。」

虞美人道，項羽想要做的事、還有需要付出的代價，她已經心領神會了。

「時不利兮⋯⋯」

「騅不逝。」

「騅不逝兮⋯⋯」

「可奈何！」

「虞兮虞兮⋯⋯⋯」

「⋯⋯」

對答咏唱的最後，虞美人抿嘴不言。

她當然很清楚最後的詞句是什麼。

當年楚軍被漢軍圍困在垓下，項羽和虞姬就是借此歌訴盡對一生的感慨萬千，及後項羽率軍突圍至東城，途中殺千軍、斬三將，一如他於會稽起兵八年、身歷七十餘戰，未嘗一敗。

「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天之亡我，我何渡為。」

最後的結局，虞姬比誰都清楚。

項羽拒絕了東渡烏江，西楚霸王，就此自刎逝世。

故此虞姬知道，垓下歌指向的末路，必然會迎來破滅。

但即使如此，夫君仍在應當珍重的第二人生裡，唱出了遙想當年的曲詞。

那是因為，眼前面對著不惜耗費自己全部的人生和傳承都要攔下的一擊。

項羽要守護的，不僅是背後寵姬的倩影，更有已經離去的主導者、其最後的祈願和信念。

既然夫君已矢志不移，那自己當然就只有追隨一理。

就像那一天，在垓下目送他的背影一樣。

但果然⋯⋯

嗚呼，果然還是⋯⋯

「奈若何！」

果然還是不捨得啊⋯⋯

語畢，虞美人朝項羽的爐心全神灌輸魔力，手上的四刀不在話下，紅蓮的呪火彷彿要把他燒起來般纏了上去。

當然，項羽沒有被虞姫的火焰所傷，她作為英靈的存在方式源於對夫君的思念，而現在，這份思念化為從項羽身上噴湧而出的魔力和戰意，是為她決心追隨夫君之志。

項羽一喝，四足同時猛踩，殘影和餘熱搖曳著空氣，他的巨軀化為疾馳的彗星，朝山丘上的神聖直奔而去。

在掠過的青草和野花間，項羽把四手交叉、各自都拉後至極限，現在的他是一個裝置、一個只為斬斷外敵而運作的裝置。

項羽刮起的風吹亂了瑪修的頭髮，面對天災般的風壓，少女一步不退，她把聖杯的水澆滿劍身，再把發出炫目白光的祝聖之劍舉得高高。

「垓下輓歌・虞兮虞兮奈若何！」

「亙古通今的至聖露滴（Lord Chalice）!」

四刀與一劍的激突，連大氣也為之震動。

被譽為人理最高之武的一角，項羽渾身一撃的威勢自是無需言明，但藉著向後方噴灑魔力而有如火箭引擎般加速的劍，瑪修竟與之鬥個相持不下。

項羽刀上的呪焰熊熊燃燒，以要吞噬瑪修之勢燒得更旺，但瑪修雙目一瞪，寄宿在劍刃表面的聖水隨即散發出聖潔的光芒，不但把蠢蠢欲動的火舌全都迫退，更開始炙燒項羽的肉體。

說來諷刺，聖杯的神聖之力本應用於抵禦邪惡，但瑪修竟反把此寶具的運用在攻擊面上；反之虞美人的魔焰源自她對世界的怨懟，施加在項羽身上後，卻成了保護他不受燒卻的最後一道壁壘。

這場對陣的第一滴血就此落下。

此滴鮮紅並不屬於對陣的任何一方，自然也不是無奈只能旁觀的II世流出的。

虞姫的纖纖玉肩流著血，不，那可不是劃到皮膚而流了點血的程度，她肩上的血肉像是被刨走一樣消失不見，連骨頭也裸露在外。

她的寶具「呪血屍解嘆歌」本來就是靠破棄自己的肉體使超載的魔力暴走，之後再重構肉體的野蠻招式，但不靠這樣，又怎能抵禦聖杯的破邪之光？

換個說法，本應由項羽接下的傷，現在就由她來忍痛承受。

「女士，你⋯⋯」

II世馬上對虞姫施加治療魔術，務求減輕她的削骨之痛，但虞姫肉體消耗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憑他半吊子的技倆又能幫到多少？

縱然直接交戰的只有項羽一人，事實上II世一方是靠三人合力才勉強保持均勢，雙方寶具的出力差距已經變得明顯，瑪修經聖杯加持的一振過於剛毅，架得項羽的四刀喀喀作響，連他足下的泥土也開始下陷。

項羽與虞姬不約而同地高聲吆喝，透過連結起來的通路，虞姬向項羽身上灌注超越極限的魔力。

這是不死的仙人最後的抵抗。

自盈滿項羽後背的黑焰中長出的雙臂，鏘鏘就以新的長刀把瑪修的聖劍抵住，與此同時，破蛹而出的骨羽奮力振翅，提供的莫大推力反把瑪修壓制。

化身為六臂修羅的項羽漸漸取得上風，虞姬的肉身卻開始抵受不住交互的代謝作用而崩解。

「女士，不要再繼續了，這樣先吃不消的會是你！」

II世説得沒錯，蓋亞的精靈能從自然汲取的魔力為己用，故她沒有魔力枯竭此一概念。

某種意義上，這和瑪修那空有機能而沒有內藏魔力的聖杯是相對的。

然而，先追不上的會是她的肉體，在被聖光抵消的情況下還催谷出強行使靈基再臨的魔力，再生的速度早就追不上崩壞，只見虞美人身上浮現出大大小小的傷，使她虛弱得連站也站不穩。

「即便要把此身消磨殆盡，也決不會讓你阻撓我的英雄、我的霸王！」

得保護夫君、得助夫君一臂之力，現在虞姬清秀的側臉早就不再屬於那個脱世的百代過客，在這裡奮力咬著牙挺過去的，純粹是一名甘願為所愛之人獻上一切的少女。

數枚刀刃斷裂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勝負已分。

瑪修的胸膛被項羽那足有兩米長的刀刃貫穿，比少女的身高還長的黑刀甚至釘了在地上，把她的行動封鎖。

但握著那柄長刀的，卻只有一截斷臂。

原因是硬生接下了聖劍的項羽，早就被急流般的魔力沖向後方，眼見支離破碎的巨體就要撞上同樣渾身是傷的虞姬，II世情急之下只能把她護在身後，以自己充當夾心的緩衝。

「痛⋯⋯」

「項羽大人⋯⋯項羽大人！」

擱下像是散了架的II世，虞姬心急如焚地抱起重傷的項羽，但一切，已是為時已晚。

是惡趣味的巧合嗎？只見瑪修的一刀垂直切開了項羽的胸口，剛好就把內藏的金丹斬開一半。

失去核心的戰術軀體，早就回天乏術了。

「女士⋯⋯」

「項羽大人啊啊啊！」

少女絕望的慟哭響徹丘間，聞者也難掩悲憐。

縱是霸王別姬的雙劍合璧也難敵聖杯的威光嗎？其實也不盡然，II世全都看在眼內，項羽可是自行錯開手上的其中一刀，才使七劍交鋒的均衡瞬間崩潰。

結果，他手上的五刀和身軀盡皆碎裂，卻也鑽了瑪修的空子，給她送上足以致命的一擊。

項羽的行動看似魯莽，但其實全都是精密計算的結果，而讓他採取這種做法的原因，自不用言明。

要是勝利的代價是妻子的性命，那麼不敗霸王，願嘗一敗。

「虞姬，我的妻子啊，為了我，你不惜在現世飄泊了兩個千年，但是今次，請不要再等我了。」

靈核被一分為二的項羽，明明何時消失都不奇怪，他卻以從靈魂深處榨壓出來的力量安撫泣不成聲的虞姫，伸手把她臉上的淚珠拭去。

「活下去，虞姬。把這容許你我再會的美好時代，延續下去。」

說罷，項羽傷痕纍累的軀體化為光的粒子飄散於大氣，虞姫嘗試把這股暖流納入懷中，然而殘留的靈子卻猶如有形之物終將面對的終焉般，失去了一切形體和存在證明。

「稀代的軍師啊，雖然很不好意思，但吾妻，就拜託你了⋯⋯」

這是項羽最後的牽掛了吧？在晴朗依舊的空中，II世彷彿聽到這樣的聲音。

「定不負將軍所托⋯⋯」

II世苦著一張臉，在心中暗忖。這下，終算迎來了事件的落幕。

「明明只要你合作點的話就不會弄成這樣。」

白堊騎士無機質的悄聲低語，把II世的一切期許全都顛覆。

面對瑪修的聖杯，II世自問已經作出了最大的警戒，但沒想到，此一聖器果真能把生死逆轉。

只見瑪修把本已貫穿心臟的刀刃隨意地拔出，長刀嘡啷一聲掉到地上，少女朝飄浮著的聖杯張開雙手，杯子便開始傾斜，把一滴滴的聖潔恩惠灑到她的傷口上。

光是接觸如此少量的聖水，胸膛上觸目驚心的偌大刀傷竟在轉瞬之間癒合了，聖杯的內容物甚至連瑪修盔甲上的裂痕也能修補，就像方才的激戰從未發生一樣。

準確來說，這應該是高度的治癒能力，雖然照理說應該只能對瑪修本人生效，但這作弊般的性能仍使II世差點連手裡的雪茄也拿不穩。

「這下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吧？芥小姐。」

「你在説什麼啊？瑪修。二千年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我一直都很明白啊？」

第一次是為了世局；第二次則是為了自己。短短數言，道盡虞姬多少無奈？她在真國異聞帶未能放下項羽，卻在與他共處四年的第二人生中有了別的體會。

歷經生離死別的二人能跨越時代、再度相見，平和的每天都是奇蹟，更已成了她心中無可替代的瑰寶，正因身為不滅的種族，虞姬才慨嘆世間並無恆常不變之事。

世事紛紛如電閃，她還能再奢求什麼？

「難道你就不恨嗎？不會想復仇嗎？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瑪修話裡決斷的恨意，正是虞美人一直以來作為英靈的存在方式。

虞美人實在不該否定她的，瑪修的一言一詞就像甜密的毒液、向虞美人招著手，縱使她只是想從同樣失去了至愛的芥雛子中索求共感也一樣。

即便如此，虞姬清秀的側面還是堅定如舊的原因是⋯⋯

「我已經不能這樣做了，因為王命令我，要我活下去。」

話畢，虞姬把手上的雙劍扔在地上，本來連魔偶大師製作的爐心也能一刀兩斷的強韌劍身，竟像冰棒般碎裂一地。

作為與虞美人的召喚一同現界的慣用品，自是不可能脆弱得連墜地的衝擊也承受不住。

刀刃的破卻象徵了寶具的放棄，虞姫的火炎，已經不會再以己身的怨懟為火種燃燒了。

開拓下去，王如是說。

不計較過往的得失，去回應真正活在當下的人們的希望與祈願。

虞美人成為英靈的日子還不長，是與御主有多深的孽緣？這甚至是她頭一次響應召喚，她最初的動機終究只是為了把項羽的紀錄帶回座上，但最終在今天，她名符其實地成為了遏止常世之惡的守護者。

瞬間，II世把虞姬流乾淚水的側面和與當年那個不成氣候的短髮少年重疊了。

（原來是這樣嗎？妳也是肩負王命之人⋯⋯）

那年冬木的大橋之戰，與現在是何其相似？這一刻，II世在心中暗自起誓，一定不會讓虞姬迎來最差的結局。

「是嗎？嘛，反正我也不打算浪費更多的魔力——」

「——是你們輸了，II世先生。一切已經太遲了——」

「——和你，應該不用再見面了吧？」

瑪修冷冷丟下的勝利宣言隨著她的身影融入無故出現的薄霧城壁中，就此消失不見。

清山綠水、藍天白雲，明明山野的景色這麼優美，被留下的兩人卻只能從廣闊的風景感受到無比的空寂。

II世思考著瑪修臨別時說的話。

對她來說，這次行動無疑已經達成了足以使她決定醞存魔力的戰果，但那到底是什麼？是項羽將軍的戰死？不，若是要制止那位戰神的行動，她早就透過阿維斯布隆開發的術式做到了⋯⋯

該不會是⋯⋯

在斯拉荒廢的舊學棟某處，藏著瑪修等人想要奪去的物品。

靈基紀錄儀，只要有了這個充當著全迦勒底從者存在憑證的裝置，瑪修一行人就能使對策局的所有從者強行退去，而失去了從者庇護的時鐘塔，對他們來說只會是一所不堪一擊的設施。

恐怕他們會在消除掉反對勢力後不計代價地進行使御主回復原狀的研究吧？即便不把他從這個事象隔離會為世界帶來多大的「風險」⋯⋯

以防萬一，他旋即以念話聯絡還在市區的萊妮絲。

然而，他發出的念話在半途就變得杳無音訊。

「可惡！格蕾、萊妮絲！」

II世鐵青了臉，驚惶失措地喊道，念話連接的通路沒有被直接切斷，就只有訊息本身被錯開，恐怕是功能極其限定的結界吧？這是直到實際聯絡過之前都不能察覺的巧妙手法，連此等的對策也早有準備，至少可以肯定這不是瑪修「第一次」入侵斯拉。

必須作好最壞的打算，就是匿藏著靈基紀錄儀的真正位置已經被發現了。

這樣的話，那兩人已經身陷絕大的危險，而唯一察覺出這點的自己，卻被那個「名偵探」設的局騙到這種郊外⋯⋯

「艾梅洛，你先走吧。」

「可是女士，放妳一人實在⋯⋯」

「真的是，那邊才更需要你吧？你以為我是誰啊？」

虞姬的眼神幽幽，淺若輕舟的苦笑溫柔得像是變了個人，使得II世把一切顧忌都往心裡吞下。

「謝了，女士。」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II世全速朝山腳奔跑，一次也沒有回頭。

目送為了諸多責任而東奔西走的長髮男子，虞姬五味雜陳，或許她真的是累了，二千年來的追逐和等待，也應該在今天劃上句號。

雀鳥紛飛、四下無人，只有半點也好，為了撫平心中的寂寥，虞姬張開薄唇，唱起了後世以她為名所寫的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 —李煜 ≪虞美人≫

ns 15.158.11.151da2

case.After Order 全篇試閱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