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他去早了得等很久,但他又不願回客棧和白福他們大眼瞪小眼,於是閒逛到了會仙居外。
晃眼一看,會仙居門外已經有個身穿道袍的男子等待,再次看他時,只覺得這人更加仙風道骨,微風吹動著他的衣袂,彷彿可以凌風而去。
「阿霧!阿霧!」白銀楓賣力地招手。
果然曉霧弟弟還是惦記他的,居然來得比他早。
唐曉霧轉過了身,朝會仙居裡走去,白銀楓趕緊跟上。
「阿霧,你這麼早就到了,讓你久等了。」
唐曉霧沒回答,近看時才發現,他臉色有些蒼白,氣色有些不好。
「你怎麼啦?是不是生病了?」
唐曉霧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飄忽:「沒什麼,就是腸胃有些不好,可能待會兒吃不下東西。」
「是吃壞肚子了?」白銀楓關切地問。
「不知道……我診過脈了,沒什麼大事,過兩天就好了。」
「那你想吃雞蛋羹、烤小魚、家常豆腐不?想吃楓哥給你做。」
唐曉霧瞟了他一眼:「不趁機占我便宜,咱們就還是好兄弟。」
「那你想不想吃?」
「想!」
兩人在谷中時,鍾絮因著兒子聰慧又能坐得住,所以將複雜的五行八卦和醫術之類的傳給了兒子,白銀楓活潑好動,所以把武功和廚藝傳給了乾兒子,本打算等他們大一些再傳別的,沒想到那麼早就去世了。
白銀楓的廚藝雖說算不上頂級大廚,但深得鍾絮的真傳,唐曉霧吃不下飯時,都要白銀楓下廚做兩道菜才能有些胃口。對唐曉霧而言,這是記憶中娘親的味道,自然不同尋常。
「這個給你。」白銀楓把麵人兒塞到他手中,「我去他們後廚借一下廚房,你找個雅間等著!」
唐曉霧接過麵人兒,看著手裡那個少年道士依稀有些像自己,不禁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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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樓的後廚一般不許人進,更不許人借廚房做菜,做得好也就罷了,做得不好很有可能是競爭對手故意來砸場子,端出去非說是他家做的,這個誰也說不好。當然若是白銀楓有權有錢就另說了。
白銀楓好說歹說,別人硬是不肯答應,他只好鬱悶地帶著唐曉霧離開,丟下一句「莫欺少年窮」,唐曉霧雖然看起來病懨懨的,卻是面帶微笑,眉眼生出無限生機。
「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人死為大,哈哈,有趣。」唐曉霧饒有興致地說。
「阿霧,你病得好嚴重啊,真的沒問題嗎?這麼喪的話都說出來了。你等著,我以後一定好好掙錢照顧你,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再幫你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生幾個大胖小子,到時長生谷熱熱鬧鬧的,多棒!」
唐曉霧笑道:「你成親了嗎?就說我。」
「沒呢,白家說,要是我護送不力,出了問題,就不給我錢和地成親,若是這事成了,就請媒人去一戶土財主家裡幫我說媒。」白銀楓嗤了一聲,「誰稀罕似的?我都打算這次出來就不回去了,唯一擔心的就是遇不到你。沒想到天可憐見,教我在京城遇到了你!」
唐曉霧聽他說得真誠,亦是不由得有幾分感動,起初實是不該疑他,於是笑道:「這次相見,你可千萬不要再棄我而去了。」
「好。其實上次跟著白家人離開,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擔心你吃不好穿不暖……」
唐曉霧笑道:「你夠了啊!說得我有多嬌氣似的。」
「不嬌氣還能厭食?行了,快別說了,咱們趕緊找地方吃飯去。」
白銀楓帶著唐曉霧又找了幾家小點的飯館子,才借到廚房,雖是自家出的人工,但價錢也沒有便宜多少,畢竟京城寸土寸金,最貴的是房租,而不是食材和人工。
唐曉霧根本吃不下東西,但看他興致勃勃的,也不好阻止。
沒多大會兒白銀楓就做了四菜一湯,他擔心唐曉霧挨餓,沒敢做太複雜的耽擱時間。
唐曉霧一看到菜色都是自己喜歡的,偏偏吃不下去,只吃了幾根青菜就吃不動了,只好看著菜發呆。
白銀楓見他面色蒼白,眉眼中似乎凝結著一種萬古難消的憂愁,不知會讓多少女子心碎。
他不由得暗暗嘆息,也更加地可憐他。
「阿霧,這麼多年你都沒好好吃過飯吧?要不要我餵你?」
唐曉霧放下筷子:「用不著,我就這兩天吃不下而已,你明天後天還給我做試試,我全吃了。」
「你這麼瘦,很讓人懷疑啊!」
「我還瘦?我這是正常人吧。倒是你,你的身材是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了,你看我,多結實!」白銀楓露了露胳膊。
唐曉霧目不轉睛:「假的吧?我不相信。」
「怎麼造假?你倒是跟我說說!」
白銀楓很不服氣。
唐曉霧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那方法可就多了,比如用拔火罐……」
白銀楓笑著給了他一拳:「開什麼玩笑,哪有那麼大的火罐!」
唐曉霧笑而不語。的確沒有,他胡扯的。剛才險些脫口而出「是不是揉大的」這種話,好在白銀楓沒有意識到。
自家兄弟過於純淨了些,若是把本性暴露在他面前,非把他嚇壞不可,到時可能兄弟都沒得做。
長生谷血脈的人欲望深重,這一點就連母親也不知道,是在他從尋找父親開始逐漸發現的。
母親告訴他,父親有事出谷,一去不回。她曾經出去尋找過他幾次,都無功而返,以為他已經死在外頭了。叮囑他們在谷中互相照顧,長大成人以後再出去闖蕩。江湖險惡,不是他們可以涉足的。
若不是白銀楓提議去找唐曉霧的父親,他們可能現在才出谷吧。
由於金陵三教九流的人比較多,他們在金陵盤桓了三年。雖然長生谷不缺銀兩,但他們年歲尚小,又都長得玉雪可愛,很容易被人盯上,便都沒敢錢財露白,用鍋灰抹黑了臉,在街頭一邊賣藝,一邊打探消息。
好不容易有了父親唐豐岩的消息,得知他為了避開妻子的追尋,改了姓名,入贅到一戶人家,也不知是怎麼哄得對方,竟然讓他用岳家的錢納了十幾個小妾,外邊還有幾十個外室,還經常出入勾欄瓦肆……
唐曉霧和白銀楓找到他的下落,發現唐豐岩和一個喚作初雪的名妓,一同住在秦淮河邊的一戶大宅,兩人已經三天沒有出門。
當時他和白銀楓手頭的銀子已經用完,賣藝沒遇到打賞的人,又不想返回長生谷去取,半饑半飽地餓了幾天。所以一潛入那間大宅,白銀楓就摸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好吃的了,他輕功好,便大著膽子往宅院深處而去,偷窺到了那女子對父親嚴刑逼供長生術的一幕。
房內守備森嚴,燈火昏暗,唐豐岩被綁在椅子上,眼睛渾濁,身上到處都是傷,那名美豔的名妓的刀架到了唐豐岩的脖子上,做出最後的威脅,若是不肯,他命便保不住了,他還談笑自若:「妳殺吧!我這一生,也只有出谷以後才算是真正活著,縱是遇到妳這個小婊子,也是值了!」
初雪惱怒之下,一刀割下了他的首級,鮮血灑了一地。
唐曉霧至今還記得他站在門外,透過小孔看著這一幕,手腳僵直得彷彿不似自己的。
到底是怎樣的瘋魔,才能說出父親那一番話!
他不能明白長生谷那麼好,自由自在,也不缺衣少食,為什麼父親還要出去,還死了都不後悔。
後來他終於明白,隨著身體的成熟,內心滋生出的那種欲念不是普通人可以忍耐的,有時滿腦子都是那些誘人的胴體,越是克制,就越是忍耐不住。
目睹父親的慘狀以後,他不敢接近任何人,感覺看誰都像是來害他的。
還有一點,他一直沒對白銀楓說過,那天在房間裡還有一個黑衣蒙面人,起初他一直像個普通護衛一樣默不作聲,直到初雪殺了唐豐岩後,他才指責初雪太衝動了。
初雪瑟縮了一下,躬身向他請罪,叫他主人。
唐曉霧當時還太小,武功低微,他害怕白銀楓找過來,兩人一起被門裡的人發現,便悄悄離開了,去和在廚房搜羅食物的白銀楓會合。
白銀楓得意地拿了一個大布袋的乾糧臘肉向他炫耀,他當時氣得頭頂冒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覓食,果然是個小傻子!
怒氣上湧以後,倒是把心裡的陰暗驅散了許多。
後來他們頗費周章,尋到了隱匿行蹤的初雪的下落,化裝成小乞丐,從後門潛入,灑石灰粉,捅刀子,殺了初雪給唐豐岩報仇。
由於唐曉霧一直沒跟白銀楓說那黑衣人的事,白銀楓便以為他們報完了仇了,正好遇到白家的人尋來,他便跟著去了。
他當時除了對身邊的人開始不放心以外,還有一點就是覺得,白銀楓武功沒練成,對上那黑衣人也是白給,還是不要把他拉入危險中,自己一個人打探消息,還安全一些。
如今重又相逢,一切都證明了他只是杞人憂天,世上還有很多人是可信的,至少阿楓就一直沒有變。
唐曉霧笑吟吟地問:「阿楓,你看不上土財主的女兒,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了?」
「哪有,整天忙著練功呢。乾娘教我的劍法還挺有趣的,我發現斬海八十一劍其實可以濃縮成九招,九招更簡潔,威力更強,而且從前面九招還能演變出更霸道的第十招,要不要學,我教你!」
唐曉霧有些驚訝:「斬海劍法本來就只有九招的啊!娘說你還小,怕你理解不了,所以把先人演化出來的八十一招教你,等你二十五歲以後劍法大成,再把祕笈傳給你,這還能推出第十招嗎?我倒沒聽過,莫非阿楓你還真是劍術的天才?」
「我使給你看吧,你看看我的劍法,是不是和祕笈的一樣!」
唐曉霧摸了摸鼻子:「我還沒打開過那本祕笈,還在書房裡擱著,你哪天回去自己看吧。」
白銀楓正色道:「阿霧,你該不會告訴我,這麼多年你都沒練過武功吧?」
唐曉霧更不自在了:「偶爾還是有練的,我輕功比之前更高了。」
「我還不知道你?你是不是就只練了輕功?」
「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我還年輕,不急。」
唐曉霧這話聽起來無賴,其實他自家覺得還是很真誠的,他身負長生谷血脈,可以想活多久就活多久。先輩們就是仗著這一點,拚命作死,長生谷才會子嗣單薄,人丁寥落。
而他不一樣,情欲之苦,他可以忍。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記得母親臨終前抓住他的手,對他說的那句話:「曉霧,你以後遇著心愛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離開長生谷,讓她傷透了心。」
他已經決定,等他報了仇,尋到自己心愛的姑娘,便和她一同住在長生谷裡,再也不出去了。
既然以後不出谷,唐曉霧自然就沒有勤練武功的必要。
雖然尋到仇人,為父報仇是他的計畫之一,但只要知道仇人是誰,他略施小計,想必就能手到擒來。
當初黑衣人和初雪沒說幾句話,便要開門出來。他年紀尚小,心慌意亂之下便先行離開。後來再帶著白銀楓去那裡時,所有痕跡已經消失殆盡,他無從查起。早知道那人這麼小心,白銀楓沉迷搜羅食物暫不回來,他當初就應該留下來跟蹤他,查探他的真實身分再說。
罷了,反正他也沒尋到「心愛的姑娘」,暫時還不用回谷隱居。
而且他可能不會有什麼「心愛的姑娘」了,唐豐岩縱情花海,最終被枕邊女子所害,讓他對女子敬而遠之。
唐曉霧回憶往事,有些走神。
聽到他這些年沒練武,白銀楓也沒有責備他,只是稍稍有些失望:「可惜了,本來想和你一起去參加見賢山莊的英雄大會的,你武功沒練,那咱們不能去了啊!」
「你要去參加英雄大會?」唐曉霧回過了神。
「此間事了,暫時又沒有去處,不如去看一場熱鬧。」
「你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你不上場,我也不想去啦。其實不去也沒什麼,說來不怕你笑話,我練好劍法以後,除了殺過幾個小賊以外,基本上沒和人交過手,也不知道自己武功怎麼樣。若是趁著這英雄大會打出了名氣,以後去做人家的護院,或是去鏢局走鏢,也比較容易。」
「什麼小賊?」
白銀楓回憶了一下:「以前趕夜路的時候遇到一個小淫賊,似乎叫『夜迷蝶』的,正潛入一戶人家行那苟且之事。他武功稀鬆平常,但迷煙比較厲害,我差點就沒玩過他。」
唐曉霧詫異:「很多江湖一流高手都拿他沒辦法,他真的是栽在你手裡?」
「應該是的吧。那姑娘太害怕了,我沒敢多留,怕嚇著了她。殺人以後我就像我們以前一樣,把屍體丟到河裡。後來被人撈起來,後來遇到別人討論,我聽了一耳朵,說可能是他。」
白銀楓並不是沒有殺過人,斬殺初雪時就是由唐曉霧定計,他來動的手。對於斬殺罪大惡極的人,他並沒有什麼心理壓力。
「沒想到居然是喪生在你手裡。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白銀楓笑道:「以後我來保護你,你就放心吧!」
「好,做兄弟的就先謝過了。對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以前咱們沒法自保,剷除惡人就沒有聲張,現在你武功都練成了,怎麼還做好事不留名呢?」
白銀楓有些沉重地道:「人家姑娘太慘了,還是不要出現在她面前,讓她早點忘記這事吧。」
「這我不反對,但你為什麼不拿首級去衙門換賞金呢?」
「什麼?有賞金?」白銀楓震驚了。
「當然有,像這種各處衙門都有記錄的惡徒,賞金至少在一千兩以上。」唐曉霧同情地看他,「這筆錢夠你跑二十多趟鏢。」
「虧了!」白銀楓眼神發直,半晌以後,忽然站起身來道,「那咱們還吃什麼飯?趕緊地,去捉賊領賞去啊!」
「你當那些傢伙都把『惡人』這倆字貼在腦門上?趕夜路正好遇到一個,這已經叫撞大運了。」
白銀楓一想也是,鬱悶地坐了回來。
「其他人呢?」
「還有就是來京城的路上遇到的一夥山賊,凶殘得很,殺了我們好幾個兄弟,我只好下了重手,剩下的都跑了。」
唐曉霧點了點頭。
像白銀楓這種一直住在大戶人家宅邸裡不得寵的庶子少爺,既沒有親朋好友交流,下人和尋常百姓也遠著他們,需要他出手的機會實在不多。如果這次他回家以後安心和土財主的女兒成親,以後不出來,可能這輩子不會再有他出手的機會了。
所以事實證明,勤奮練武其實並沒有什麼卵用。
「英雄大會的消息,你是從哪裡得知的?」唐曉霧漫不經心地問。
「是一個叫焦博的參客。對了,」白銀楓左右張望了一下,小聲說,「他居然知道長生谷,還問我有沒有大羅仙丹。我消息還沒他靈通,他到底是憑什麼以為我會知道的啊?我這些年從來沒跟人提過這三個字!」
「可能是他實在需要,所以逢人就問吧。」
「有可能。他說是他娘想要的,倒也是個純孝之人。只是咱們谷裡哪有這東西?還說能起死回生呢,若是真有,乾娘就不會病死了。」
唐曉霧愣了一下,沒想到白銀楓現在還堅持認為長生谷就是個名字叫長生的谷。不過,也怪不得白銀楓,在母親臨終前私下與他說話以前,他也和白銀楓一個想法,以為長生谷和長生的關係,就像老婆餅和老婆,魚香肉絲和魚,夫妻肺片和夫妻的關係一樣。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把這事告訴白銀楓,不過無論知不知道這一點,似乎對白銀楓都沒什麼影響,有時候知道的事情越多壓力就越大,說實話他直到現在,仍然有點接受不了。
他看了看白銀楓:「那大羅仙丹,我也沒見過。」
「我還以為你把谷裡的藥拿來煉丹了。但谷裡的丹方,就是只能煉製普通的丹藥吧,沒那麼神奇。」
「沒錯。我現在每個月固定給三山觀提供一批補氣培元丹,那丹就只是一種治療失眠的藥而已。」唐曉霧解釋,「京城的人多思多慮,這丹還挺搶手的,所以我現在手裡不缺錢。」
他頓了一頓,又道,「阿楓,快過年了。」
「還早著呢,現在還沒入冬!真要過年了,白家的人早就凍得喊著要跑回去了。」
「我有不少錢,而且快過年了,你明白吧?只要你叫一聲『給曉霧哥哥拜年』,這八年的紅包我現在馬上補給你噢。」
「滾啊!好男兒不為五斗米折腰!」白銀楓沒好氣道,「我還在想事情,別打擾我。」
「嘖嘖,有骨氣!三千兩銀子都不要。」
「三千兩?這麼多?」白銀楓大驚失色。他花了兩個多月走到京城,又跑前跑後,想盡辦法從白福手裡摳了半天,白福才答應事成之後給他二百兩,唐曉霧隨隨便便給個紅包都有三千兩!
「賣丹得了五千多兩,分一半給你。」
「不用,都是你辛苦煉的,你留著吧。而且以前咱們行走江湖,不都是你管帳嗎?以後咱們還是一起,沒必要分開。」
「行吧。你剛剛說你在想事情,到底在想什麼?」
白銀楓若有所思:「我是在想,那個煉所謂大羅仙丹的人,一定是個冒名頂替的騙子。咱們要不要順著查一查?」
「你想了半天就是這個啊?」唐曉霧懶懶地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不過也不急於一時。你來京城不是有事要辦麼?事情都辦完了?」
白銀楓想到白家那邊的事一團亂麻,不禁嘆了一口氣,對唐曉霧說了來龍去脈,問道:「阿霧,你說姓王的傢伙到底是幾個意思?我都沒問他有沒有練過武,開沒開過脈,他倒有臉問我念沒念過書,有沒有啟蒙!」
唐曉霧哈哈大笑:「你大概是誤解他了。王有德這個人我聽說過,他最喜歡把文人士子收為義子,只可惜願意上宦官這條船的人不多。王謙是他的義子之一,可能他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同道中人吧。說起來,你家把白銀松送過來,可能就有這個意思。」
「沒錯!阿霧,還是你聰明,一想就明白了!白銀松這小子沒準就是提前知到這一點,才故意裝病拖延的,可惡!」
「我也就是在京城待久了,所以比你多知道一些而已。像你那堂弟我沒見過,就不知道他是真病還是裝病了。你家和王公公的生意是可以做的,但你家三叔祖想拜在王公公門下,可能成不了。」
「怎麼說?」
「王公公是先帝的寵臣,現在換了新帝了,新帝未必還願意賞識他,所以他得收一收爪子,再謹慎一些,看看新帝的脾性,再做計較。」
「原來如此。」白銀楓還想再問一些問題,但看到唐曉霧神色懨懨,除了一些青菜和雞蛋羹以外,並沒有吃下多少東西,便知他沒有好轉。
「阿霧,菜涼了,我再熱一下吧?」
唐曉霧搖了搖頭,注視著白銀楓,嘴角微微漾起一絲笑意:「太晚了,我得回觀裡去了。」
「三山觀管得這麼嚴麼?每天晚上都要回去?」
「這倒也不是。」
「那你留下來吧?像咱們以前一樣,睡一個床,我也可以好好照顧你。」
唐曉霧沉默了一下:「阿楓,你有沒有想過你學劍有成的原因是什麼?」
白銀楓想了想,說:「因為我聰明?」
唐曉霧像是噎了一下,白銀楓趕緊給他順氣:「到底怎麼了,沒吃多少像吃得好撐一樣?」
唐曉霧輕輕推開了他,嚴肅道:「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你心思精純,沒有雜念,八年來唯劍作伴,所以才能領悟深奧的劍法!堅持下去,沒準你能領悟出斬海第十一劍呢?」
白銀楓愣了一下,卻見唐曉霧揮了揮手,飄然離開。
這些年唐曉霧的輕功完全沒有放下,變得更好了,白銀楓只見他袍袖飄飄,彷彿乘風而去。
看著唐曉霧離去,白銀楓忍不住唏噓,曉霧弟弟長大了,和他玩不到一塊了。
轉念一想不對,這話說得,好像曉霧長大了他還沒長大似的。嗯,應該說曉霧弟弟長大了,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可以放心了。
倒是自己這邊很難脫身。從唐曉霧那裡得到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麼白家想要借王公公的勢就很難了,照他看來,能把這樁生意談成而白家沒有脫一層皮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並不是只會武功不懂思考的人,能把斬海八十一劍精簡成九招的人,智力絕對在一般水準之上。只是唐曉霧的聰明已遠超所有人,和唐曉霧在一起時他已習慣由唐曉霧出主意。
而且唐曉霧說得沒錯,他知道的消息太少了,所以對他來說一切都懵懵懂懂。
白定熹的正室夫人對他過度防備,將他拘禁在宅院,連一個小廝多和他說一句話,第二天那個小廝就被換掉。這種日子過了好幾年,他只能不斷回憶學習乾娘教過他的東西,最後突破白家的封鎖,才發現自己的武功不知何時到了一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境界。如果讓他自己選擇,他還是願意自由自在,最好還是在長生谷,和唐曉霧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如今武功大成,勤練只能維持手感,再想進一步就難了。或許去海邊見識真正的海浪會有用?至少比自己想像出來的海浪更激烈凶猛一點?
第十招是前面九招推演出來的,他認為所有的精華都已凝練在了第十招裡,已沒有再推演出其他的可能,第十一招好像就只能自創了?
他不知道這話只是唐曉霧敷衍他的,陷入了思索當中。
次日,白福果然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王公公不知何故被皇帝訓斥,從今日起閉門謝客,在家反省一個月。
他們和王公公的生意雖然可以由王公公的義子商談,但王公公極為謹慎小心,詔令一下,他連自己的義子也管束起來了。這樁生意就只能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好消息就是,白銀松病倒的消息傳回主家,三叔祖把叔父白定遠派過來做主。
估計是發現白銀松不在京城,生怕他們兩個一個庶子,一個下僕,勾結起來中飽私囊。其實這一點根本用不著擔心,他和白福都已經分贓完了。
白家對下人過於苛刻,眾人幹活都提不起勁,如果不是白福幫著找補一點,可能大家都不想幹了。這次消息傳來,白定遠早就出發了,一個月後才到京城,最差的打算是,事情辦完至少得是二月。意味著他們可能要在京城過年,眾人不由得都是怨聲載道。
白福抹平了帳,把他該得的兩百兩都給了他,但他身為一個隨手放棄一千兩賞金的人,卻覺得兩百兩銀子不怎麼給力了呢!更別提這筆銀子是算到白定遠到京城的,到時叔父抓他的壯丁,他也無計可施。
這麼一算下來,長達半年的賣命就只拿兩百兩銀子,還不如一個得力的長隨賺的月錢。
做人庶子可真不如出來打工了。
為了省下花用,他們租了個民宅用來屯放貨物,所有人也都不住客棧了,都等白定遠過來再做打算。
民宅十分破舊,白福自然不願意住的,自行出去找地方住了。直到白銀楓無意中發現,他趁夜進了一戶寡婦後門,那寡婦還笑著來迎接他,把白銀楓嘔得半死。
白福只要把帳目管好就行,而他還需要負責貨物安全,自然不能輕易離開,只好和下人們一同睡倉庫裡。
不知不覺,京城開始下了第一場雪。
唐曉霧三天兩頭就來看他,兩人一起到附近聊天吃飯,不過唐曉霧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兩人只是稍稍聚一聚就分開了。
對於白銀楓的近況,唐曉霧了解過後,提議讓白銀楓也不管了,來三山觀玩。但白銀楓堅持說,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要辦到。
唐曉霧也就沒有再勸。
他只是掛單在三山觀,對於三山觀並沒有過多的話語權,沒法安排居士所住的宅院給白銀楓,給白銀楓買一套宅邸嘛,太小了自己也看不上,太大了就得動用自己其他的關係了。
京城這種地方,大一點的房子都是有來歷的,不是有錢就能辦到。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還是暫時不要讓白銀楓知道得更多為好。
三山觀景色秀麗,後山有一座瀑布,白瀑彷彿飛練,傾瀉而下,發出陣陣轟鳴聲。
唐曉霧時常喜歡來此處清修,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美名其曰為煉丹而靜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煉丹只要一小會,根本不需要靜心。他來這裡,只不過是來平復自己波瀾起伏的雜念。
或許是他很久沒和他人接近,最近卻頻頻和白銀楓見面的原因,他需要靜坐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昨天和白銀楓只吃了一頓飯,白銀楓生動的形象就印在他腦海裡。他今天在瀑布旁邊靜坐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將他的身影逐漸淡忘。
隨著年齡的增加,他內心的欲念便如升騰而起的魔念,越發嚴重,再這樣下去,他一定堅持不住。
他必須盡快找到那個自己心愛的人,一輩子好好待他。
這才是他現在最重要的事。
原以為京城繁華,優秀的子弟必然多不勝數,可是他在京城待了許久,也未曾見到過那個可以讓他不顧一切的人。
偶爾有些人,可以亂他心境,但也是僅此而已,稍稍克制一下,也就過了。
這一日,他打坐完畢,料想現在去尋白銀楓,白銀楓已經用過午飯,他再過去只能一起吃晚飯,明天又廢掉一上午,這就很不值得。
而且白銀楓那日子過得雖然苦,但在京城還是比較安全,沒必要多去擔心他。
唐曉霧起身回自己居住的房間。
路過棲霞亭時,卻見兩個人在下棋,旁邊有不少人在觀戰。
他慣於計算,對於棋藝一道比較偏愛,在路上稍稍駐足,便有人朝他招手,讓他過去看。
這是青泉子的徒弟孤煙,一張臉十分可親。
他壓低聲音說道:「這人是個高手,昨天把咱們三山觀棋藝最好的孤舟、孤風都給擊敗了。現在就連孤山也都不敵他。你快來看看!」
觀棋的人雖然不少,但全場都安安靜靜的,針落可聞。
孤煙說話聲音雖然低,卻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坐在棋枰兩端的一個道士打扮的男子冥思苦想,抓耳撓腮,另一個人一身白色錦衣,披著一件純黑如墨的貂裘,領上滾著寬大的狐狸毛邊,越發襯得他通身的華貴之氣。
聽到孤煙說話,孤山沒心情多看,那錦衣青年移目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這個青年約莫比他大了兩歲,雙眉如鬢,臉部輪廓彷彿刀削斧刻,英俊非凡,目光銳利如刀,令人不可逼視。
見到他面容之時,唐曉霧只聽得自己耳畔「嗡」的一聲。
他明白,讓自己心動的人,應該就是他了。
除了這人以外,他想不出還有誰還有再超過此人的風采。
此時棋局已走到官子階段,青年閒適無比,一局棋孤山負了八子半,滿臉沮喪之色。
青年身邊一個少年尖聲道:「時間尚早,還有誰願意下場,只要有人能勝過我家公子的,我家公子將以這棋譜相贈。」
唐曉霧並不在意什麼棋譜,長生谷的先輩們收集了許多高深的祕笈,除了武功以外,各種其他書籍也不少。
只是先輩們都以為自己活得久,只要沒被人一刀梟首的,都可以活轉過來,所以武功基本沒啥人練,倒是琴棋書畫這些小道學了很多。唐曉霧亦是如此。
他神色略有異動,孤煙便看了出來:「師弟要下棋嗎?」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那青年微微一笑:「這位兄台,可願與我手談一局?」
他雖然態度十分客氣,但渾身的氣質過於冷淡孤高,這話也似乎帶著一股傲然之氣。
唐曉霧百種念頭齊聚心間,面上卻看不出什麼,聽到青年邀請,略微矜持地點了點頭:「請多指教。」
他在孤山的位置上坐下,似乎覺得自己應該自我介紹,但這青年不主動提起,他便也不問。
兩人猜先決定黑白,便自顧自地往棋枰上下棋。
這年青人心思敏捷,下棋不慢,唐曉霧亦是不願輸給他,憋足了勁比他更快一些。但他此時心思混亂,一不小心便走錯了一步。
年青人抬頭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帶表情。
他忽地冷靜下來,心知此人極為傲氣,若是輸給他,以後休想他再多看自己一眼,剛才這一眼便算是最後的凝視了。
他打起全副精神應戰,精彩妙招層出不窮,很快就挽回了敗象,引起圍觀眾人驚嘆不已。
棋到中場時,已成膠著之勢,雙方每一步都陷入了長考。兩人不知不覺下到了傍晚。
青年人身邊的少年小聲道:「公子,該回去了。不如把棋局封存,明日再來?」
那青年嚴厲的目光掃了少年一眼,但看到天色確實晚了,便對唐曉霧道:「棋逢對手,實在是不勝之喜。只是雲某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還請見諒。」
唐曉霧自然看得出他身分尊貴,想必出身公侯之家,家中管教甚嚴,才會有這種拒人千里之外,但又讓人感覺理所應當的氣質。
「哪裡哪裡,雲兄請自便。」唐曉霧連忙起身相送。
雲姓青年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在下雲濤,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唐曉霧粲然一笑:「貧道凌雲子。」
雲濤微微頷首,沒多說什麼。一行人簇擁他而去。唐曉霧才發現,除了身邊那少年,他還帶了不少門客,只是唐曉霧眼中並無旁人,因此沒有注意到而已。
唐曉霧有些神思不屬,假做無意地問了孤煙此人的來歷,孤煙笑道:「雲是皇族姓氏,他自然是皇室血脈了。據說他是楚王的嫡子,很是得寵,大概以後可以繼承郡王封號吧。」
唐曉霧點了點頭。他其實已經做好了雲濤身分過高,自己可能匹配不上的準備,但聽到他的身分可能是郡王世子以後,仍然有些沉重。
看來以後大約是不能帶自己心愛的人回谷定居了,最大的可能是,他跟著雲濤去封地,兩人天高皇帝遠,小心避開下屬,還能做些羞羞的事。
想那些太遙遠了,還是把握好下一次的棋局吧。他感覺雲濤這個人的勝負心很強,回家很有可能去翻棋譜甚至找高手幫忙,自己可能一個不慎會輸給他。要是輸給他,那說什麼都完了。
雪化以後的天氣更難捱,但是白家的冬衣臘月才發,現在離臘月還有幾天,再加上他們出門在外,更是拿不到冬衣。
白福說等白定遠來了再處理,於是只給他們買了一車炭,並且讓他們省著點燒,不然火星子點著貨了,就讓他們賠。
一個商隊百來人,只能烤那麼一點火,他們把衣服都穿上了還是冷。白銀楓練武之人,體內真氣自成烘爐,自然不會被天氣影響。但是看到同行的人除了跟隨白福的那幾個心腹可以吃香喝辣,其他人都苦不堪言,他仍是找了白福理論。
白福苦著臉地道:「銀楓少爺,提前買冬衣不是不可以,只是京城物價高昂,這帳目不好出啊!」
白銀楓冷笑一聲:「你當小爺不知道棉花幾錢一斤,粗布幾錢一尺?我不管你們那些雞零狗碎,東家寡婦西家婆娘,但你也別想欺負小爺不知道價錢!以前不跟你計較也就罷了,隨你做假帳,現在是人命關天,你還作妖,就別怪我這雙拳頭!」
白福心神一凜,縮起了脖子,應聲答是。
府裡的人都知道白銀楓小時候剛從外面回來,被塞進白氏家學,白氏是以儒商傳家,四書五經和算盤同等重要,那段時間先生正好教怎麼打算盤,偏偏白銀楓每次都是墊底。
白家因他不堪造就,便把他發還了家,讓他嫡母管教。
她嫡母說他頑劣,並不知道他從外面學了一身好武藝,竟來欺負自家人。一群家丁都困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在府裡來去,每天混跡於市井,累了就回家睡覺,把白家當成客棧。
他只當白銀楓是個武功高強的混混,對白銀楓表面敬著,再給他塞些錢敷衍他。這次倒不是白福心狠,只是看出白銀楓心軟,便想著讓他擔保給眾人買衣裳,自己從中克扣些,把在他身上浪費的錢都賺回來。卻不想白銀楓在市井中也不是白混的,底層東西的物價是別想瞞過他了。
白福被他拽著的胳膊像被鐵鉗夾住,動彈不得,亦是怕他輕輕一撂,自己這條老命就交代在這了。當下連忙讓人去採買縫衣。
白銀楓因為唐曉霧沒來找他,閒極無聊,就差沒下個蛋來玩玩,更是盯緊了白福去做這件事。
白福一點油水沒能撈到,還陪了許多好話,深深後悔為何在白銀楓這混小子面前玩弄心計,像之前那樣,大家一起掙白家的錢不好麼?
京城做冬衣的作坊到這個時節都很忙,要按期趕製只能加錢,要麼就只能等著。願意千里迢迢來京城的白家下人,要麼是剛進白家不久,沒人扶持的;要麼就是家裡有拖累,實在缺錢的;要麼就是賭徒輸得一乾二淨,浪子回頭,想要重新開始的……
很多人願意自己縫製冬衣,只希望能快些穿上。
白銀楓自小就跟唐曉霧浪跡江湖,縫製冬衣這種活計簡單會一些,當下便教給他們。他和白福之間的爭鋒不知道怎麼的傳了出來,大家都對他感激涕零。
他正色道:「大家都是一起出來混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像來的時候一樣,再完完整整地回去見家人。以後,只要有我白銀楓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讓兄弟們餓死。得了風寒的兄弟們也不必擔心,我有個兄弟醫術很是高明,我會讓他來給大家看看,大家的湯藥費我包了。」
「楓少爺!」「楓少爺以後有事叫一聲,我馮二絕對風裡來雨裡去,絕無二話!」……
開闢商途的商隊,多的是有血性的男兒,特別是病了的幾個,更是激動不已。
白銀楓覷得門外隱約露出一個淡黃衣角,便和眾人作別,出來一看,果然是唐曉霧。他沒有添衣,還是穿的先前那一身,肩頭落了不少雪花。
唐曉霧笑吟吟地道:「給人家包了湯藥錢,你那二百兩夠不夠花?」
「若是讓白家出這個錢,又是一陣的扯皮,而且只能從醫館請大夫,不一定見效。若是找你就方便啦,藥到病除,想必也不會費我多少錢。」
唐曉霧心情極好,笑道:「你倒是不會跟我客氣。去拿紙筆來,我診了脈就開方子。」
白銀楓便去取了紙筆。
他若是嫡子,這麼收買人心,以後必然有大用處,但他只是個庶子,白家的家業輪不到他來繼承,最多只能待五叔叔白定遠過來,把情況跟他說說。若是他願意幫忙給他報了這筆帳就還好,不能就只好離白家遠些了。
唐曉霧開的藥方都是選的便宜合用的藥,一副藥並不貴,但蓋不住人多,按兩天的藥量來算,二百兩沒剩多少了。
煎藥就放在院子裡煎。兩人都不喜歡聞這味兒,索性走遠了些。
唐曉霧取笑道:「就這點錢,還打腫臉充胖子!」
白銀楓無奈道:「這些年一直吃住在白家,不管怎麼說,還是回報一二的為好,再說這二百兩也是白家給的,花了也不心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病死吧。」
「說的也是,以後你就要跟白家分開了。要不哥哥幫你出了這筆錢?」
白銀楓瞪他一眼:「都說了大家互相不占對方便宜的,我叫你『阿霧』,你叫我『阿楓』,這不挺好的嗎?」
唐曉霧鬱悶:「別叫『阿霧』了,聽著好像狗在叫,你不尷尬嗎?」
白銀楓道:「不尷尬,別人可能以為我在叫狗。」
「狗在叫。」
「叫狗。」
「狗在叫。」
「叫狗。」
「……」唐曉霧撇了撇嘴,「你贏了。」
白銀楓有些詫異:「你怎麼今天這麼早就放棄了?」
唐曉霧不想告訴他吵到最後自己總要多說一個字,在氣勢上就弱了,最終肯定要輸掉,還是趁早放棄。於是道:「因為我今天高興。」
「什麼事這麼高興?」白銀楓好奇地問。
雖然唐曉霧每天都笑吟吟的,但像今天這樣,整個人神采飛揚,還是挺稀罕的。
「阿楓,你相不相信世上有一見鍾情這種事?」
白銀楓呆滯:「嘛玩意兒?」
「就是你見到一個人,心裡好像煙花炸開了一樣,煙花消失了以後你還一直想,想著還有幾次機會……」
白銀楓插嘴說:「就像乾娘當初給咱們從外面帶回來的爆竹煙花一樣,咱們放完以後,你天天瘋狂地學陣法,就為了想學會怎麼出谷去找那山下貨郎買煙花。等你終於學會了,咱們倆跑出去,結果年都過完好久了?」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唐曉霧激動地說。
「你看上的,是個開雜貨店的姑娘?」白銀楓試探地問。
「怎麼會?我說的是一種感覺!他出身高貴,氣質端莊,人又極為好看。只可惜他每次出入都一堆人跟著,我都沒法和他說更多話。」
白銀楓看著兄弟痴迷的模樣,心裡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要是真的喜歡,我幫你去準備三媒六聘?」
「不不,媒婆不行的,他不是尋常人,我不能這樣幹。而且我還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麼感覺。唉,阿楓,以後,萬一你看上的人也是這樣,親戚朋友一大堆做官的,你會不會下跪?」
白銀楓傲然道:「我白銀楓除了天地、父母和乾娘,誰也不跪!」
「以後你娘子也不跪?」
「你是說成親的時候夫妻對拜嗎?這當然也算,但也只有一次。」
「那可不一定……」唐曉霧嘀咕道。
「你在說啥?」
「沒啥。唉,阿楓,我大概是得了相思病了,吃不好,睡不香。」
「要不要我給你做點飯菜?」
「阿楓最好了,我現在就想吃你做的梅菜扣肉燒餅,皮酥酥的,裡面油汪汪的,一口咬下去,又香又酥,鹹裡帶甜,好吃得不得了。」唐曉霧可憐兮兮地說。
上次和雲濤下棋,最終結果是平局,雲濤還是把棋譜給了他。他還以為雲濤對他挺有好感,沒想到後來幾天他都沒出現。唐曉霧整天惦記著那個人,又是興奮又是擔憂,這幾天一直沒好好吃飯。
白銀楓沉思道:「真的有這麼想吃?我還以為你更想買一串爆竹,一顆顆拆下來,去郊外點著玩。」
「行!咱們做好了燒餅,就帶著燒餅去!」唐曉霧振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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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像小時候一樣,一起去市集採買食材。唐曉霧比較挑嘴,看著白銀楓做多了,他其實自己也挺會做菜,只是更偏好白銀楓做的,總說自己做的沒那個味道。
白銀楓在吃上面就就比較隨意。他練武消耗得比較快,吃什麼都覺得很好吃,但也因為如此,他常常分別不出口味的細微差別,總是做好了讓唐曉霧試吃。
他問唐曉霧要吃什麼口味,唐曉霧選了鹹甜和鹹辣兩種,又想要芥菜豆腐渣餡兒的,一時難以割捨。白銀楓便索性都做了。
「肥膘肉要選微微透明的,烤出來滋滋冒油,油滲進梅乾菜和餅子裡面,那味道才香!」雖然隔了許多年沒吃到白銀楓烤的燒餅,但唐曉霧對於吃上的細節從來沒有忘記。
因這燒餅烤製成以後殼硬內酥,加上又是冬季,可以放好長一段時間,既可以做點心又能做乾糧,白銀楓便多買了些食材,跑到一戶農家小院,問人借了一口大鍋。
拌餡和麵以後,支起鍋,他每做好一個,便貼在鍋的內壁上烤。
唐曉霧一邊坐在鍋邊烤火,一邊探頭去看燒餅烤好了沒有。久違的鹹香味道熏得他腹中饞蟲更甚,忍不住用手去搧風。
「不行了,香煞人了,熟了吧?我瞧著這個有點黃了……」
白銀楓見他著急,便特地做了幾個小的,好讓它們熟得快些。
終於等到做好,唐曉霧顧不得燙,先拈了一個來吃。自家做的餅子,捨得放餡料,梅乾菜和肉丁都是滿滿的,肉丁亮晶晶的,彷彿冰糖一般,吃起來肥而不膩,滿口留香。
「要是有壺酒就好了。」唐曉霧滿足嘆息,「阿楓,你喝酒嗎?我去溫一些。」
採買東西時,唐曉霧選了兩瓶十年陳的花雕,加起來十幾兩銀子。白銀楓雖然一起付了錢,但他過慣了苦日子,不捨得喝這樣貴的酒,於是道:「我練劍呢,喝酒手會顫,不喝了,你喝吧。」
唐曉霧覺得一個人獨酌沒意思,於是道:「那我也不喝了。」
白銀楓道:「等你回去了幫你把酒和燒餅一起包上。山上清苦,不及城裡方便,要吃什麼都是難得合意的。」
「不用了,我現在多吃一點就行,你拿回去自己吃,或者分給別人吧。」
唐曉霧少年心性,興趣轉移得很快,吃得七八分飽便有些膩了,實在不願帶這麼一大包東西回去,只嫌累贅。
白銀松卻道:「幹粗活的人不愛吃這個,填不飽肚子,何況他們人多,這一點不夠分的。」
唐曉霧聽他這麼一說,又是自己叫他做的,只好應了。
白銀楓便用油紙分門別類地包好,放到一個三層的食盒裡,那兩瓶的酒便放在最下面一層。挺大只的食盒,塞得滿滿當當。
「謝謝阿楓。我該回去了。」唐曉霧笑吟吟地提起食盒。
「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白銀楓見到他微微錯愕的表情,連忙補上一句,「想吃什麼,我可以提前準備。」
「哦,現在還不知道下次想吃什麼。除夕夜我肯定會來的,到時咱們一起吃餃子。芹菜牛肉、白菜豬肉、韭黃蝦仁的多來點吧。」
「我記著了,到時我會準備的。可是現在離除夕還有一個月多幾天,你都不出來了嗎?」
「當然會出來啊!但是萬一過幾天雪越來越大,山路可能會結冰打滑,可能我就不方便出來了。」
「那容易,我可以上山去看你。」
「不用不用。我輕功好,趕路比較方便。」唐曉霧拎著食盒,朝他揮了揮手,步履輕快地走了。
白銀楓涮了鍋和碗,還給了主人,拿了一部分沒能裝完的燒餅送給這戶人家。
唐曉霧明顯有了變化,真不知道他的意中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出身那麼有錢有勢的家庭,他這個做兄長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弟妹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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