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界調查官（陸）失落的鬼蜮 - （九十五）

「所以陛下真的中毒了，需要急用天山雪蓮解毒！」

在龍鳳飯堂的廂房內，一直聽著面前的老人講解事情始末，激動到叫出「陛下」的鳳儀緊皺眉頭，最後得出這個結論。低下頭、手指在下巴來回撫摸著。努力在想辦法的她沒留意到，在旁邊守候的少龍正向皇上投下苦笑的目光。看來她還未意識到自己想錯了甚麼。

「如果父皇身中劇毒，又怎可能現在出現在此？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少龍輕聲提醒。

「也對啊？」一言驚醒夢中人。本想放下心頭大石的鳳儀記憶一閃，下意識低聲咕嚕著。「可是，天山雪蓮也是需要的。」

「嗯？」沒聽清楚的皇上輕輕哼一聲示意。

「回陛下、父皇，臣媳意思是，父皇是如何、裡逃生？」

「如何死裡逃生？」沒想到陛下並不忌諱。

「……是的。」

回憶當晚用膳前突然闖入御書房的小宮女，皇上眉心頓時收緊了不少。要不是當時有她的通報，自己可能早已魂歸故土。

「妳不能進去！」由遠至近傳來的呼喝聲打破了御書房的寧靜。在房中本來低頭努力批閱奏章的皇上毫無表情地抬起頭，直勾勾盯緊大門的黑影。未幾，衝破一重又一重防線的冬月滿頭大汗、狼狽不堪的跪在皇上跟前。

跟在冬月身後的侍衛終於趕到。本想為自己遲來救駕作出辯解，卻在對上皇上凌厲的眼神時，被氣勢震懾。兵器隨雙膝一同著地，侍衛只能伏地請罪。現場寂靜無聲，只感覺身邊被冷空氣包圍，氣溫驟降。

「臣等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你們薪俸多少？」皇上先看一眼地上跪著的宮女，確定沒有威脅後開口。

「回皇上，臣等、歲奉約一百五十白銀。」伏在最前的將領畏怯的開口。

「原來每年朕用一百五十白銀，養了一班廢人！」皇上拍案，順勢站起。

「皇上息怒！」一眾侍衛同時叩頭饒命。

「息怒？要是今日闖入的是刺客，朕要你們有何用？」

大袖一揮，皇上氣得別過臉，深怕愈望著他們會愈憤怒，最後錯手全都打死。侍衛們百口莫辯，只能繼續伏地不起。冷靜過後，回望長跪不起的宮女，再打量伏在地上的侍衛，皇上無奈地深呼吸一下。

再次揚手示意，身邊的小賢子馬上領會意思。除了繼續跪地的宮女，眾人全都被小賢子請出外後，順手帶上門。偌大的御書房中，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急速的呼吸聲反映宮女的焦慮，雙手放後的皇上從容不迫走到跟前冷眼正視問道。

「汝為何人？」

「奴婢為御膳房宮女，冬月。」聽見皇上鏗鏘有力的提問，繼續低頭的冬月不敢怠慢。

「御膳房的宮女，何以冒著生命危險單槍匹馬闖進御書房？」皇上其言不假。要是親衛隊想要攔截，莫說一個活生生的人，連一隻飛鳥也進不來。

「奴婢為陛下生命安危而來。」

冬月聲音不大，但內容足以震撼。微微睜大的眼睛，理解不能的表情出現在皇上臉上實為罕見。伸手夾緊冬月的下巴，強制讓她抬頭直視著自己，皇上在她眼中看不出一絲的虛偽。直視的眼神無畏無懼，令在上者對於冬月的話不禁勾起興趣。

「哦？何解？」勾起淺笑的皇上魅力十足。比起年青時的俊俏，現在更多為成熟感。

「回陛下，這、這個是殿下要求奴婢下毒的證據。」羞澀的冬月努力控制自己心跳加速的情緒，同時在腰帶摸出一個三角包。

「妳可知道……」皇上向三角包撇了一眼，繼續說。「陷害誣衊皇室人員，後果是誅連九族？」

「奴婢清楚，所以奴婢這次是以赴死的決心通報。」不論下毒成敗與否，反正父子二人終有一人要取自己性命。倒不如在生前最後一次，作出一個自己心安理得的決定。

「哦？說來聽聽。」

見跪在跟前的下人如此視死如歸的態度，皇上放軟說話的口氣。畢竟將死之人無畏無懼，亦無需要故意裝模作樣。場內一早只剩兩人，盡可暢所欲言。

聽著冬月的解說，皇上愈是印堂發黑。大袖一揮，中斷了冬月的發言。本來以為一個曾經侍奉太子身邊的侍女被降至御膳房工作，一定是因為懷恨在心才出此下出策。卻在回想起當時令和殿外的一巴掌時，自我否定了這個念頭。

怒火中燒的敖龍被打當刻反應竟然是當頭棒喝，感覺兩人關係非淺，並且非常好。再說，要是懷恨在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清楚明白後果的情況下堅持舉報，當中她下定了多大的決心，才能連自己九族的性命都搭進去。

「這樣……」皇上默默站直身子，輕掃鬍子。

「奴婢絕無半點謊言！」怕在上者不相信，眼神明亮的冬月加重語氣。

「小賢子。」

聞聲而進，皇上向他耳語過後，小賢子緩緩地退了出外。一陣子的時間，御書房內鴉雀無聲。冬月不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理這件事，只希望自己的話能傳到他的耳中。良久，小賢子手拿托盤內進，盤上同樣有一個三角包。

接過小賢子的三角包，同時伸手向冬月取得另一包。兩個從外表分不出內容的紙包，皇上在兩人面前展示出來。小賢子完成工作後默默退回皇上身後待命，面對出乎意料的發展，冬月不明所意。

「妳確定太子給的是毒？」皇上搖起左手示意。「這是朕一直以來都有服用的補藥，難道妳說朕一直在服毒？」

「奴婢不敢。」沒有語調，冬月看不懂皇上的情緒。

「妳走吧！」揚手把補藥包甩到冬月跟前，皇上轉身。「太子下毒之事，今後絕口不提。」

冬月茫然，沒想到皇上到頭來還是不相信自己。想想也是，單憑一個小小的奴才，又怎可能動搖到皇室，而且是指控如此嚴重的事態？無奈，只能抓起地上的三角包，請禮後快步離開。

待冬月的氣息完全消失，皇上才放下鬆警示緩一口氣。打開剛才偷龍轉鳳的毒包，看著紙上的透明結晶體，皇上眉頭深鎖。

「陛下、這是！」在一旁的小賢子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對……砒霜。」

小心包好，讓小賢子送到化驗室後得悉，這些砒霜是純度極高的三氧化二砷。以中樞界當前的提煉技術，不可能做到。如果是含有硫，餐前銀針一定能試出來。但以現在的情況，如果真的下毒，應該是預防不了。

聽得少龍動魄驚心、鳳儀咬牙切齒，當事人竟然可以處之泰然地平靜解說，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只是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而已。只是少龍不明白，既然中樞界有化驗出毒品的能力，為何會沒有對等的提煉技術？不過，這不是目前的重點……

「現在、父皇沒事，實在太好了！」由心而發的一句，鳳儀不自覺出口。

同時回望少龍的皇上瞇起眼睛，兒媳婦對自己的關心，內心本是感動。但理解不能，需要詳細解說事情始末，不像平日精明如她會犯下的錯誤。神不守舍，加上突然要拋頭露面經營食店，難道最近隱王一家遇上了甚麼困境嗎？

「兒啊，你們、最近遇上了甚麼困難嗎？」呷了一口清茶，皇上氣定神閒提問。

「回父皇、爹，我家近來沒有發生甚麼特別事情。」突然被問起家事，少龍一時之間反應不來。

「哦？是嗎？那，兒媳婦的工作，最近都順利不？」

皇上一言，突然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直教鳳儀心裡打了一個大冷顫。注意力頓時回到現場的她回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事，還是說錯了甚麼話？難道被調查寮停職的事已經傳到陛下耳中？但如此小事，有需要向他上報嗎？

眼神閃縮，缺少了往日的傲氣，面前的鳳儀表現並不自然。畢竟以自己對她的了解，能夠成為外展調查官其中一員可是她最自豪的地方。現在對工作話題可避則避，雖然不清楚實際情況，但或多或少都得悉兒媳婦在工作上遇到麻煩。

「工作上、這個……只要尋得天山雪蓮，就能復職。」恭恭敬敬，自知避不過的鳳儀決定抱拳回應。

「因何事被停職？」沒預料到原來是被停職，難怪要另覓資源。眼尾掃視了鳳儀一眼，皇上淡淡然追問。

「因、下官辦事、不力，加上、工傷太多……」

說起工事，鳳儀頓時打起官腔。欠缺底氣，愈說愈小聲。旁人聽著如此不成理由的停職理由，不只有少龍替鳳儀感到不值，連久經歷練的皇上也竟然露出愕然的表情。

「工傷太多，跟停職有何關係？」現在輪到皇上理解不能。誰想工傷？痛苦自己受。

「可能怕下官詐騙工傷津貼吧？」

「荒謬！」

一下拍案，皇上震怒。寶貝的兒媳婦在工作時受傷，自己已經心疼不忍。現在竟然還說公正嚴明的她會做出如此不妥之事。笑話、荒天下之大謬。朕現在立即執筆去信調查寮，勒令馬上復職。

一聲令下，身旁的赤冰就像之前寫墨寶的時候一樣，不知從哪裡變出文房四寶，整齊擺放在皇上跟前。正想提筆奮書，卻被鳳儀的叫喊聲制止了。

「陛下，萬萬不可！」

「為何萬萬不可？多少人想要朕的幫忙也得不到。」停下手上的動作，皇上不解。

「下官對於陛下厚愛，無言感激。但下官只想依部門程序，靠自己努力復工。」加上，本小姐亦不想讓別人得悉自己的特別身份。

「這樣，如果真是妳所希望的，就算了。」

放下手中的狼毫，皇上嘆了一口氣。來回打量鳳儀和少龍，昔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賞賜的情景再次浮現。心裡清楚兩人都是靠自己打拼的孩子，但總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到時候希望他們可以抬眼望望，身邊其實也有一直在背後支持他們的幫助。

「所以現在，陛下說的逃亡是指……」把話題重新投放回皇上身上，還未調整好狀態的鳳儀小心翼翼開口。

「成事要盡早，宮中最近應該會有所行動。妳再打聽打聽一下吧。」呷一口清茶，皇上放眼窗外。示意終止話題。

明明窗外景色明媚，天下之大，卻沒有一處屬於自己的容身之所。妻妾成群，卻無個好人。兒女滿堂，卻人心惶惶。幸好之前認回的大兒子乖巧又成熟，要不現在，天大地大，卻無處逗留。

「對了，這個給你。」皇上從懷中摸出一條藍寶石頸鏈，菱形吊墜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生輝。「算是暫時住在這裡的留宿費。」

「不行！陛下留宿，豈能收費？」鳳儀想都沒想，馬上回應。

「要是再拒絕朕的好意，朕真的要生氣了唷。」用著輕快的口吻，拿著頸鏈的手伸向少龍再度示意。

既然被兒媳婦稱作為陛下，皇上也拿出在上者的氣勢，以「朕」自稱。從稱謂的變化少龍得悉，皇上這次態度認真。再次拒絕恐防會激怒他，以致始料未及的後果。

長輩賜、不能辭。即使表面上已經大勢而去，但不論作為一界之君還是一家之主，面前人的意思絕對是不能再推辭。

「那、兒臣謝主隆恩。」單膝下跪，雙手伸高過頭接好頸鏈。少龍馬上戴上，收在懷中，珍而重之。

飯堂人來人往，少龍帶著鳳儀跟皇上道別後，自顧自的回到後廚工作去。無所事事的鳳儀無處可去，只能獨自回家。來到書房推門而入，竟然見到失蹤多時的幸琳正在太妃椅上呼呼大睡。看來，本部組的工作實在不易。

走到太妃椅跟前，想要把滑落的被子重新覆上。警覺性極高的幸琳還是被小心翼翼放慢動作的鳳儀弄醒了。背向外面的幸琳，眼神凌厲。手握常用摺扇，翻身想要突襲刺客，卻在被子落下的一瞬間後悔了。

幸好自家女兒訓練有數。察覺對方的動作有異之前，在本能反應之下，已備好星霜。反手擋住了幸琳收制不及的攻擊，鳳儀本人十分愕然。兩把烏黑色的摺扇交鋒，頓時擦出了不少火花。鳳儀也首次看見幸琳手上跟自己星霜一模一樣的摺扇，扇骨上刻有「星願」二字。

「阿娘，多日不見。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跟孩兒打招呼啊？」雙雙收起武器，鳳儀率先開口。

「抱歉嘛，職業病、職業病發作。」伸一下懶腰，幸琳不以為然的想要蒙混過去。

「工作還好？」一面無奈，鳳儀只能客氣地轉移話題。

「算是終於完成手頭上的急件了。」回想起沒日沒夜的被若寧埋沒在文書當中，幸琳由腳底開始發抖。「所以，現在是甚麼時份？」

「快要到未時了。」收好星霜，鳳儀走回桌案前準備坐下。

「怎麼了？工作不順利是正常事，別掛著苦瓜臉啦！」跟在鳳儀身後一同來到桌案，幸琳察覺到甚麼。

「阿娘，我現在哪有工作……」提起工作，鳳儀臉色更加難看。

「嗯？為何？不是在外展組嗎？」

「我還在停職期間，哪有工作煩惱？」垂頭喪氣，嘆了一口大氣的鳳儀淡淡回應。

「停職？何時的事？」此時，同樣有健忘症的幸琳卻在犯傻，繼續追問下去。

「我沒說嗎？」抬頭看著坐在面前的阿娘，以為自己沒相告的鳳儀皺起眉頭。

「妳有說嗎？」幸琳用右手食指敲著太陽穴，努力回想之前的事。但都是身在調查居中被若寧逼害的情景，幸琳不自覺又再打了一個冷慄。

「我真沒說嗎？」

「妳真有說過嗎？」

「算了，再說下去也沒有結論。現在阿娘知道了吧？」

「知道是知道了。那妳現在怎樣辦？」

「有甚麼怎麼辦，只要找到天山雪蓮就能有條件復職。」

「天山雪蓮？」聽出重點，幸琳低聲不停反問自己。這東西在哪見過呢？

鳳儀不經意的一句說話，本來是想要打發幸琳之用，沒想到會有意外收獲。待鳳儀自顧自的在大堆文獻中尋找得到天山雪蓮方法的同時，坐在桌前的幸琳突然翹起二郎腿、雙手抱胸、眉頭深鎖，似是在回想著甚麼。

為了求證自己心裡的想法是否正確，幸琳從腰帶摸出一粒紅色的菱形結晶體，一聲「晶晶。」啟動了它。飛到半空中的晶晶在自轉後，投射出一個凌空光影鏈盤。兩手在上飛舞，不一會兒，搜尋結果的圖樣被投影在半空。

「小妮！是這東西嗎？」

聞言回首，目光由上而下掃視著投影，停留在半空中的青青草原。影像遠處有一片光禿禿的山崖，石壁之上依山而長都是朵朵雪白。在幸琳把花朵集中放大後，更能清楚地查看細節。

走到幸琳身邊的鳳儀頓時不知所措，不自覺把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懂合攏。面前的花朵不就是自己在文獻上查核到天山雪蓮的圖樣嗎？

「阿娘，這裡是哪？」看著滿山是花，猛咽一下口水，興奮的鳳儀努力保持鎮定。

「這裡是後園。」在旁觀察著身邊人的反應，幸琳知道自己沒找錯東西了。

「哪裡的後園？」焦急的鳳儀踏前一步，趕緊追問。後園，是後花園的意思吧？

狐藥師不是說在普通人到不了的地方嗎？雖然說過可以自行採摘，但風險極高。難道是因為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其實只要懂輕功的人就可以安全達陣了，不算問題。如果要在狐家藥堂取得，也不見得代價嚴重到需要用孩子作為交換。他又在騙本小姐！

正當鳳儀在咬牙切齒，在心中不斷咒罵狐藥師的同時，幸琳的回應頓時讓鳳儀的思緒返回現實。以為自己聽錯，鳳儀再次追問。得到的還是一樣的回應，皺起眉頭的鳳儀表示理解不能。

「奈落的後園……是甚麼意思？」

奈落的後園，顧名思義，就是似地獄一樣的地方。妖魔鬼怪多不勝數不在話下，氣候無常泥林沼澤危機四伏。要不是經驗老手，或者武功法力高強，基本上採藥山人有入無出已經不是新鮮事。

側耳傾聽著疑幻疑真的演說，口沫橫飛的幸琳繼續她繪形繪聲的描述，卻沒留意到身邊的鳳儀將信將疑的表情。甚麼妖魔鬼怪、甚麼泥林沼澤，不都是騙小孩不要亂走用的技倆嗎？上下打量著投影，風光明媚暖陽高掛的環境，根本不似阿娘所說的如此險惡。

正當鳳儀想要追問，書房的門卻被人無通知下推開。母女同時回看，一抹藍色的短髮闖入。手抱茶點的少龍笑容燦爛，似乎心情十分好。看到少龍的臉時，幸琳卻不自覺回想起某段往事。頓時拉下臉色，找個藉口就離開現場。

幸琳的反應，引起鳳儀的懷疑。向少龍提問，他是不是跟阿娘發生過甚麼過節或者分歧，茫然不知的少龍只是疑惑地搖了搖頭。說起來，自從阿娘知道少龍是隱王的身份後，感覺相處模式上好像有甚麼不同了。不過，阿娘最近因為工作太忙，也很少回來，暫時應該也沒甚麼問題吧？

「怎麼來了？食堂工作如何了？」看了看時份，鳳儀扭頭向少龍問。

「現在客人比較少，就爭取時間回來做一點家事。」放下茶點，少龍保持笑容解釋。

「就這樣？」鳳儀不太相信。

「就是這樣。」少龍放下點心後笑著回應。

讓少龍離開書房後，鳳儀將注意力重新投放在晶晶的影像當中。利用幸琳開通的二品官用帳戶，可以最大限度地查閱記錄，努力搜尋跟奈落後園的相關資訊，暢通無阻。

離開了平房子的幸琳，在大街上來回踱步，悶悶不樂。明明已經跟自己說過，只要孩子開心就好了，舊事不要重提。為何還是不自覺做出如此失禮的行為？不行，禍不及孩子，多少也要回去為自己的無理好好道歉。

回到平房子，四處張望的幸琳沒找到少龍的身影，可能早已回到飯堂準備晚市工作。一步一級來到位於二樓的書房，只見鳳儀正專心查看自己晶晶投射出來的資料。幸琳小心翼翼走近，亦無察覺。

「這裡找不到甚麼有用的資訊，倒不如直接去現場視察？」兩手叉腰，站在鳳儀身後，幸琳平和地提議。

「啊、也行……」扭頭回望神出鬼沒的幸琳，鳳儀先冷靜一下之後回道。

「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出發！收拾行裝，多配備食水乾糧。記得帶上星霜。」那裡的狀況變化萬千，可不是在開玩笑的……

「要去多久？」多配備食水乾糧？不是要去幾天吧？

「採一朵花而已，也不需要多久時間。一切順利的話，二、三個時辰也應該可以回來了。」托著下巴，幸琳腦袋飛快計算著。

「這樣啊？」想想現在時候亦不早，那還是寫下便條，通知渾蛋今晚可能回不來食飯吧……

一聲令下，整裝待發。跟在步伐輕快的幸琳身後，心情沉重的鳳儀只想速戰速決。來到一處，心思飛到外太空的鳳儀撞上了已經停下來的前人。抬眼望去，金燦爍的狐狸雕塑依舊屹立不倒。

阿娘怎麼來這裡了？難道奈落的後園就是狐藥師的家？的確，以他那惡魔般的劣等品性，家被稱作為奈落的後園也不為過。再說，整個中樞界的天山雪蓮，就只有他一家提供獨門生意。嗯，很可疑、很可疑！

迎門的小青狐見狀馬上像平日接待病號客人一樣，把門前兩人帶到一處的診症室等候，順手關上門後馬上走到老師傅工作的房間替客人登記。

聽著小青狐對鳳儀的描述，半倚在長椅上的狐藥師邪魅一笑。本想著小妮子突然前來，又可以好好玩弄一番的他，聽到某人同時在場的當下，笑容驟失。取而代之是一臉驚恐，難以置信。

「幸小姐怎麼也一同到來啊……」張開手中的絹扇半掩臉，狐藥師的臉色黑過墨斗。叫本堂主如何面對她才是好？

在小青狐手忙腳亂地比手劃腳說明時，只見平日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老師傅臉色愈來愈驚慌失措，在同一空間內工作中的其他小青狐們紛紛好奇地駐足留神。

「不行啊……這單子本堂主決不接下！」來回揮動絹扇，狐藥師示意送客。

就在小青狐努力說服狐藥師的同時，另一隻小青狐放下手上的書卷後走近。兩小青狐彼此確認過眼神，點了點頭，再次向狐藥師說道。再次的擺手，狐藥師示意小青狐都散了，繼續自己的工作。

見老師傅對故人不聞不問，小青狐回首向同袍招手。在場的小青狐領意，同時逼近半倚休閒的狐藥師。小手搭上小手，努力把狐藥師托在頭上離開座位。在小青狐們半推半拉之下，掙脫不果的狐藥師被逼營業。

在病房前放下老師傅，小青狐們頓時四散離開。反正那班小鬼們都走了，晃著狐耳的狐藥師靈光一閃，扭頭便想邁步遠離面前的恐懼。卻在回望的一剎那發現，左右兩邊牆角四周都有探出頭的目光盯緊自己。

一面汗顏的狐藥師嘆了一口氣，叛徒！拖著十萬個不願意來到診症室門前，臉上盡是不情不願。伸手正想推門內進，門已經自動打開，最不想面見的人就此出現在眼前。只因狐藥師的拖拖拉拉，讓診症室內的幸琳等到不耐煩。正想衝出去找人，就撞上正鬧彆扭的狐藥師。

「終於來了？本姑娘可等你不短時間了。」幸琳微笑的表情，卻在背後散發著一陣壓迫感。

「本、堂主不就來了嘛……今天貴客真多。」努力嚥下口水，狐藥師沒了平日的底氣。

「哦？」幸琳意味深長的一聲，讓本來已經眼神飄忽不定的狐藥師決定轉移目標。

「小妮子，今天來找本堂主是因為甚麼事呢？」搖著大毛筆，小碎步走到鳳儀跟前，勾起笑容的狐藥師用絹扇半掩俊俏臉。

「不是本小姐要來，你去問阿娘為何要來吧！」可惜鳳儀並不理會。

手指一揮，指引狐藥師的目光重新投放在某人身上。令他聞風喪膽的幸家大小姐正雙手交叉於胸前，左腳腳跟著地趾頭不停踏地，不耐煩地保持皮笑肉不笑的狀態。看來，劫數難逃。

掌風一到，狐藥師被嚇到打回原形。變回四足的小赤狐，在房間內四處奔跑，只為逃命。看著「妳追我躲」的玩意，作為旁觀者的鳳儀，重點只放在狐藥師可隨著身形放大縮小的衣服上。被教訓數回後的狐藥師變回人形，舉扇投降時滴滴淚光掛在臉龐上。為甚麼受傷的總是本堂主？哭哭……

「說，怎麼才肯讓出一朵天山雪蓮？」高高在上的幸琳施壓。

「不是本堂主不肯，是此花認主。」再次嚇到花容失色的狐藥師馬上回應。

「認主？」

「對，它是認主的仙草。想要它的功效，必須由其本人親身採摘、熬制。」

「既然它認主，你又會把它賣進皇宮？」一言中的，鳳儀點出謬誤。

「所以每當宮中需要此味藥材之時，都會傳召本堂主幫忙入藥。」聽見鳳儀的問題，月牙形的笑眼終於重新掛在狐藥師臉上。

「問題又來了，既然是使用者本人主理，你採摘熬制又有甚麼用？」窮追不捨的發問，讓鳳儀成了狐藥師眼中的好學生。

「問得好！熬制之後仙草都已經被熬至斷生了，誰把它喝了都不會知道了。」

「所以現在要你給一朵，沒問題了吧？」在旁一直聽著的幸琳忍不住插話。

「還是不行啊……」看著作勢揮掌要打自己的幸琳，狐藥師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不是本堂主不想給，是手頭上沒存貨了……」

聞言，兩母女同時倒抽一口涼氣。沒有存貨，那我們在做甚麼？浪費時間。失望而回的鳳儀想要扭頭就走，察覺到身邊人的反應，滿面不悅的幸琳留下一句「要是讓本姑娘知道你還有存貨，你死定了！」就跟著鳳儀的腳步離開了。

「甚麼嘛……一開始是妳們沒有問清楚本堂主而已。」扁下小嘴的狐藥師不甘嘟嚷著。不過，現在可不是前往天山的好時機，希望她們不要硬闖就好了。

走出狐家藥堂，鳳儀臉上盡是失落。低頭一直思考著剛才狐藥師的話，要是天山雪蓮認主，自己親手採摘後還要熬上藥，本小姐根本不懂這些。如果要狐藥師出手，卻要骨肉分離。不行、不行！一定還有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是有的，但實在存有危險性。」走在跟前的幸琳，一邊轉身面向鳳儀繼續後退的腳步，一邊雙手枕在後腦上安慰說道。

「有危即有機，怎樣都要嘗試一下。」抬頭看著正倒後行走的阿娘，鳳儀語氣相當堅定。「現在要怎麼辦才能到達奈落的後園？」

「這個嘛，首先我們要找到崑崙山的位置……」

「甚麼、東西？」

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了腳步，幸琳小心查看兩人的隨身行囊。左查查、右摸摸。飲用水、足夠。乾糧呢、豐富。星願在，星霜也在。行，可以起行！

站直身子，幸琳默默伸出左手。用拇指在另外四指之間來回點算著，似是在卜卦著甚麼東西。直到點在中指第二關節，幸琳樣子突然嚴肅起來。眉頭深鎖，恍惚在告訴鳳儀壞結果。

「阿娘，怎、麼了？」見幸琳停下手上的動作，鳳儀踏前一步追問，憂心忡忡。

「不行，不是時候。過兩天再卜一卜吧……」

只見搖頭不斷的幸琳垂頭喪氣，帶著鳳儀邁開提不起勁的步伐回到平房子。剛回到家中，大堂裡出現鮮有的身影來訪。來回踱步的范恆表現焦急萬分，見到鳳儀踏進家中的那一刻，馬上撲向前。

「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不理身邊是否有人，范恆只顧大叫。

「怎麼了？還有，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本小姐做『王妃娘娘』。」聽見范恆的話，鳳儀當刻的重點卻放在稱謂之上。

「先不管這個！根據太醫院內部消息，陛下、駕崩了。」意識到不能大肆宣揚，范恆故意壓下聲線相告。

「這麼突然？」在旁一直側耳的幸琳愕然了。

回望兩人的反應，鳳儀哭笑不得。陛下果然神機妙算，宮內馬上有行動了，只是沒想到動作如此快速而已。才在不久之前見面的老人神采奕奕，怎麼現在就演變成駕崩了？

不過既然陛下決心逃亡，也是因為相信我們夫妻二人決不會把他的行蹤隨意洩露於他人才下榻在食堂。自己總不能令他失望吧？

「甚麼意思？」裝作震驚的鳳儀詢問。

「就是、就是說，聽聞陛下因平日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服毒自殺身亡了。」慌張的范恆兩手不停比劃著。

「不可能！」聽見如此無稽的理由，幸琳皺起眉頭。「屍體情況如何？」

「有傳仵作指毒物會在空氣中傳播，所以為保大眾安全，殿下已下令火化入棺。」

「火化入棺？」對於這個新鮮的入殮方式，鳳儀不禁好奇。

火化就只剩骨灰而已，怎樣入棺？再說，皇室傳統都是全屍落葬。即使毒物會在空中飄散，直接全屍入棺再馬上封葬不就行了？如此此地無銀的手法，加上不成理由的解說，有人想要隱藏事情真相的意圖實在太明顯。

「陛下不是自殺、是他殺。」靜靜地思考著，作為本部組首席調查官的幸琳察覺到謬誤。解釋的原因，也跟鳳儀想到的大同小異。

「琳大人，怎麼說？」慌亂的范恆腦筋轉換不來。

「第一，仵作斷案太輕率。再說這可是皇帝，斷診絕不會沒有其他太醫在場。」幸琳解釋。

「第二，國葬禮節處理太簡陋。對方可是一界之帝，火化入棺是甚麼東西！」鳳儀接著說。「殿下要求如此處理，有合理懷疑背後的原因跟他逃不掉關係。」

聞言，在場人士靜默無聲。三人你眼看我眼，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幸琳和范恆心中浮現：太子下毒暗殺皇帝，企圖謀朝篡位。火化方式屍體面目全非，有可能真正的皇帝還在世上。如果真是毒殺，天山雪蓮就有解毒功效。

身邊的氣場突然改變了，提高警戒的幸琳四處張望。察覺到樑上君子，抬眼與黑衣人對望示警，這衣著跟皇上身邊的暗衛一模一樣。玄冰無情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絲希冀，幸琳頓時自視明白了一切。陛下是想要我們救他！

「不行、不能再等！」

咬牙切齒的幸琳，腦海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記憶片段。夫君冤屈被斬時自己在外工作救不了他、調查夫君死因罪名時順藤摸瓜發現與王家的藕斷絲連、王家與寧妃的關係、寧妃是太子的母妃……這一切的一切，自己的不幸，所有事的源頭都是因為王家！

拉著鳳儀的手，依舊滿身裝備的兩人就這樣來去匆匆，如風一樣消失於范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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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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