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占是在城寨關了最後一盞夜燈後才離開的。
他邊踏出張少祖的房門，邊漫不經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手胡亂地往脖子後摸，卻偏偏熨不直那翹起的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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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叼著煙的張少祖實在看不過眼，一把抓住陳占的衣領讓他別動，隨後麻利地替好友整理好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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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大個人，衫都唔識著？」祖邊動手邊說。
「唔該」這動作並不值得陳占回頭。
這種小習慣可比親吻和擁抱要自然多了，他可不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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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緩步走在走廊，占在前；祖在後。
張少祖從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見自己替占修剪得清爽的後脖，還有方才被自己抓得起皺的外套。
他知道陳占不愛熨衣服，這些皺摺看樣子要隨衣服黏在主人身上好一陣子了。
想到這裡的張少祖狠狠地往肺裏吸了一口煙。
四十歲的人了，抵得住事前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情慾，事後一支煙的賢者時間卻讓他耳朵燙得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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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個一言不發地下樓，就算陳占到訪時盡做些流氓無賴之事，張少祖還是會貫徹他的待客之道，把人送到門口。
陳占是自己開的門，跨出門檻後還是忍不住往回一看，打算好好道個別。
眼中映出張少祖的臉時，道別的話語卻被哽在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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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身上掛著一件平常穿著當內搭的白背心，推了推眼鏡，倚在門邊抽煙看他。
看到這個情景，陳占腦海裡閃過他這一輩子見過的那些漂亮女人。她們大多風情萬種，婀娜多姿，一個眼神都要勾人 ——
卻敵不過區區一個張少祖，這麼一個乾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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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啊，想賴死唔走？嗯？」祖輕輕地笑了，「啲街坊訓醒前你好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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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玩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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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占想，他是殺人不眨眼，但他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有多變態。
他在報紙上看得多，這世界還有殺人分屍的，分屍吃掉的，先姦後殺的，變態到極致。
這怎麼能跟自己比呢？他也只不過是喜歡用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張少祖卸下「龍捲風」的架子：
一遍一遍在他眼前流淚，
然後輕輕用鬢角蹭過他拿刀手上的繭，
像一隻被馴服得乖巧的貓。
一想到無論是身穿白背心的張少祖，還是淚汪汪的龍捲風，都只有他見到過，陳占不禁暗暗自喜了起來。
一種睹過尊聖真容的優越感讓陳占想起了小時候跟著母親到天后廟祭拜的場景，
母親跪在娘娘跟前，雙手合十，眉頭緊鎖，許的願長得香灰落下。
天后的尊容盯得陳占背後直發涼，虔誠的母親痛苦得潸然淚下，她卻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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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會讓信眾圖層悲傷的算哪門子的神啊？那時還不夠神枱高的陳占攀上正殿中央的神壇，高舉著天后的神像，把她狠狠摔下，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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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破碎的神像，五官散落一地，躺在他正下方的眼睛碎片緩緩看向了陳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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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占笑了，原來他始終如一地被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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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搞咩啊？」
祖看著眼前盯著自己出神的好友，眼看怎麼揮手都召不回他的魂，就想著伸手拍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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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都還沒碰到陳占的汗毛，手腕就被一股狠勁抓住，
陳占的身體總先比頭腦反應，像是條件反射一樣擋住「敵人」的「暗招」。
他這才看清伸手的人，張少祖臉上只有不解，對他過激的反應沒有一絲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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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嘢，走啦。」
陳占垂下張少祖的手，對著他扯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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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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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占走後，張少祖掐掉了煙，摸著黑再往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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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送占出門的時候沒有把房間的燈關掉，此時暖光灑落在漆黑的走廊裡，讓張少祖心中生出一股無處安放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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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手搭上門把的時候，暴露在十二月氣溫中的金屬卻沒給他帶來意料之中的寒冷，取而代之是布料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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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酒紅色的領帶圍著銅色手把繞了幾圈，再沿著門邊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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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祖很清楚這是誰的所有物，一時之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宣戰」給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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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光照得他鼻梁上的鏡片發亮，他緩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解開那條附著著熟悉古龍水味的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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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領帶還是古龍水，那都是龍捲風給信一精心挑選的。他把領帶整齊的疊在了床邊，聞著熟悉的味道漸漸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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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前的那一刻，龍捲風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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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送的禮物都不要了，叛逆期的孩子可真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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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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