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她坐在家前面的長椅上,輕聲哼著歌。髮際邊配戴的紅色花朵隨著風搖曳,而一大片金色稻田則在她前方婆娑擺動,遠處的山巒中央悠晃著雲嵐,襯著天藍色的美麗蒼穹,形成一幅似畫般的風景。她微閉著眼,輕柔的旋律從微啟的唇中洩出,她輕輕睜眼,看著眼前漂亮的稻田,然後轉頭對著朝自己奔來的孩子露出笑容。
接著,一切消散了。
睜開眼睛,她盯著灰暗的天花板,陽光從窗戶中投入照著紛飛的塵埃。她緩慢從床上爬起,看著自己佈滿皺紋的雙手,然後從窗戶看出去。
映入眼的並不是夢中那片金色稻田,而是昏灰的空氣。她呆愣了半晌,然後將臉埋進掌心裡,沒有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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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礿掀開窗簾,看著窗外煙雨濛濛的天氣。整個都市籠罩在一片雲雨中,伴隨著空氣裡飄揚的灰塵。江初礿皺皺眉,轉身拉上窗簾後便走下房間。
「啊,小礿你起床了啊?」察覺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孩子,江初日回過頭,帶著笑容問道。
「嗯。」
江初礿輕輕應了聲,竄到姊姊身旁待著。江初日笑笑的遞給他裝滿牛奶的馬克杯,手上的動作依舊忙碌,「再等我一下喔,快好了。」江初日說道。
初礿點點頭,離開了廚房。一向視工作如命的江初日難得今天排休,他當然要好好待在家裏面陪著唯一的姊姊。不經意的,江初礿看見擺放在茶几上的全家福照片,他眨了眨眼睛,露出淺淺的笑容。
「小礿,我們今天出去走走吧。」放下早餐,江初日如此說道。初礿頷了頷首,乖乖地吃起早餐。
茉奈沒有出現。
「哈啾!」
茉奈揉揉鼻子,包在藍衣裡的身影仍沒有停下飛翔。她四周的景色快速轉換,但仍辨識的出是在人間,她慢慢緩下速度,飄浮在空中。
遞傳者能碰觸到悲傷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就連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果是她,一定能做的更好吧……」茉奈如此低語著,拿出紫色的長鞭。她用力朝著天空揮了下,淡藍色的芎空立即裂開了道縫,趁著隙縫還沒闔上之前,茉奈一頓足,鑽進了縫裡。
四周流過的是黑色的星河,璀璨的斑點晨星從她身旁流過,像是溪水一般。茉奈輕盈的向前飛去,穿過了半透明的水鏡。鏡面起了道漣漪,隨著茉奈的進入而波盪,望著眼前熟悉的幻境景象,茉奈沉默著。
「好久沒回來了……」她如此說道。
她腳下的白色大地隨著水流漂浮移動,不少鏤空的大地中央能看見星海鯨在翻滾,而在水底下覆蓋的便是古老的遺跡城。淡白色的星花盛放在水面上,長長的莖纏繞著水面下的神廟石柱,茉奈深吸了一口清淨的空氣,慢慢降落。
「瑪埃斯塔。」茉奈對著水面喚道,沉寂的水震動了下,接著一隻滿布著白色星光的星海鯨浮出水面,靈活的眼睛看著茉奈。
「怎麼了?」星海鯨張開嘴,聲音卻是響在茉奈腦子裡的。
「主神殿下在嗎?」茉奈問道。
瑪埃斯塔稍微停頓了下,接著點點頭,「您要過去見殿下嗎?」見茉奈頷首,瑪埃斯塔也不再多說甚麼,只是在水中洄游一圈,黑色的眼睛凝視著茉奈,「那麼,請上來吧。」
「麻煩妳了。」
在這個幻境裡的天使們都擁有自己的星海鯨,茉奈的星海鯨便是瑪埃斯塔,意思是拉丁文的「悲傷」。乘坐在瑪埃斯塔身上,茉奈一手輕撫著她的背一手碰觸著自己胸前的別針,那是身為天使身分的胸針,也是由主神親自授予的。
望向前方深藍色帶有一抹粉紅的天空,茉奈輕輕嘆了口氣。她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這裡了,這點從自己身下的瑪埃斯塔便可得知,雖然她靜靜的泅泳,但不難感覺出其實瑪埃斯塔很高興。茉奈抓緊了深藍色的胸針,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凝視前方。3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besdm8V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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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彎,江初礿皺起眉。眼前是一排排相似的房子,他大大的嘆口氣,邁開步伐。在江初日的提議下,他們來到附近某處觀光景點,雖說這樣,但一回過頭初礿就發現姊姊不見了,八成又是被甚麼給吸引住結果走丟了吧。
思及此,江初礿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早就知道姊姊是個路痴了,但沒想到會一回神人就不見。他當然也想過要打手機找人,問題是……
「誰會把手機放在包包裡然後交給別人拿啊……」江初礿小聲嘀咕著。
模樣相仿的房子也讓他快失去方向感,現在的江初礿只能靠著腦袋裡構築的路線地圖來走,甚麼時候會迷路也不知道。
輕柔的歌聲突然響起,江初礿停下腳步,狐疑地四處張望。聲音似乎是從前面不遠處傳來的,他加快腳步走向前面的彎,然而唱著歌的並不是江初日,而是一名老嫗。
她閉著眼睛,坐在家門前的長凳上唱著歌,雖然內容模糊聽不清楚,但能明顯辨別出是首搖籃曲。老人慢慢睜開眼,往江初礿的方向望去,而歌聲戛然而止。
「……阿詮?」
「咦?」
老人站了起來,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阿詮,你回來了啊。」她說道,往江初礿的方向靠近。
「呃……那個……」
江初礿的手被老婦人握住,他滿臉尷尬,面前的老者則笑吟吟的拉著他往房子裡走。
「真是的,回來也不說一聲,又跑去找隔壁的阿廷玩了喔?」老婦人碎碎念著,江初礿也不好意思掙脫她的手,只好任由人把他拉進屋子裡。
踏進房子裡,江初礿首先驚訝的是滿屋的灰暗,不只四周堆疊著雜物,就連電燈似乎也不太靈光,一閃一滅的。江初礿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著老婦人在廚房裡忙碌地穿梭。
「她似乎是認錯人了……」江初礿低語,微風從門口吹入,翻動桌上疊放的紙張。江初礿隨意抽了幾張紙來看,上頭不少是廣告單,但更多的是收件單。
「……楊扶桑?」
江初礿歪歪頭,那是這名老婦人的名字嗎?仔細一看牆上掛了不少張照片,有的是個人照,但最多的還是全家福。其中最吸引江初礿的便是一幅裱框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緊抿著唇,剛毅的線條顯示出了身為軍人的驕傲。江初礿眨眨眼睛,將視線移回從廚房出來的扶桑身上。
「肚子餓了嗎?媽也沒煮甚麼呢。」老婦人略為愧疚的說,江初礿趕緊擺擺手,勾起淺笑,「不用啦,我吃過了……」
「這樣啊……」扶桑微微一笑,雙眼突然失去焦距。她慢慢轉過身體走出門,江初礿困惑的看著她,接著跟了出去。
雖然眼前甚麼風景都沒有,但扶桑就只是坐在長凳上盯著前方。江初礿彎下了身子,盡可能地放柔聲音,「您在看甚麼呢?」
「……稻田啊。」扶桑輕輕地說,「你看,前面有一大片稻田呢。小時候啊,我最喜歡跟著阿兄阿姊到田裡去玩去抓蟲,金色的麥唷,好漂亮。」
江初礿看著扶桑的側臉,後者不再說話,輕輕地哼起旋律。江初礿慢慢向後面退去,離開獨自一人呆坐的扶桑。
如果茉奈在這裡就好了啊……江初礿如此想道,圍繞在扶桑周圍的層層悲傷不停擾動,像被打破的水面一樣。江初礿垂下眼,朝著小巷的另一邊踱去。
茉奈輕輕抬起頭,看著佈滿星星的深藍色天空。瑪埃斯塔正保持著和緩的速度前進著,白色的飄浮大地像是有感知一般紛紛讓出一條路,等她們通過之後才又慢慢闔上。美麗的星花隨著水流擺盪,不遠處則有幾隻星海鯨在嬉戲追逐。隱約的,前方的水面上出現乳白色階梯直直向上通去,消失在天空裡。瑪埃斯塔在階梯前停了下來,讓茉奈站到階梯上。
「需要我在這裡等待嗎?」瑪埃斯塔問道。
「不,不用了。」茉奈搖搖頭,微風帶起她麥金色的頭髮,「妳先離開吧。」
「好的。」瑪埃斯塔眨眨眼睛,翻身便潛入水裡。目送她離去之後,茉奈轉過身體,看著冗長的階梯。她再度嘆了口氣,踮起腳便往上飛去。
「如果初礿在就好了……」她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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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小礿!」
熟悉的叫喊聲傳來,江初礿回過頭,只見江初日邊揮手邊朝他的方向跑來,臉上帶著焦急過後的鬆口氣。
「真是的,你去哪裡了啊?」江初日略帶責備的說道。
「……找妳,因為一回神姊姊就不見了。」江初礿老實的說,江初日癟癟嘴,用力揉揉弟弟的頭。
「沒禮貌,我只不過離開一下下而已。」
「姊姊只要一離開就有八成的機會會迷路。」
「……嘖!」
江初日咂咂嘴,牽起初礿的手,「還有想要去哪裡嗎?」江初礿搖搖頭,跟著姊姊邁開腳步準備回去。風裡含著一抹隱隱的歌聲,江初礿回過頭,看著複雜的巷弄。
「怎麼了?」
「……沒有,沒甚麼。」
茉奈一連消失了好幾天,江初礿有時會突然抬起頭看著半空發呆,以前只要他一抬頭就會看見金髮的天使。自己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習慣天使的陪伴呢?江初礿盯著手中的小說,卻半個字都進不了腦子裡。末了,他嘆了口氣,闔上書本。
沒來由的,他又想起那名唱著歌的老婦人,「今天去看看好了……」他如此說道。
放學後,江初礿簡短打了通電話告知,換下校服便獨自一人搭上公車。黃昏的景色從身旁向後退去,逐漸顯現的是有點熟悉的街道。
下了公車,江初礿四處張望著,他沒甚麼把握能再找到扶桑的家,既然來了就試試看吧。江初礿握起拳,踏進彎彎拐拐的小巷子裡。
茉奈藍色的身影持續在白色階梯上飛翔,那條階梯的名字叫時光。在時光階梯上的時間換算跟人間不一樣,每五十階等於人間的一天。到目前為止她已經飛了有兩百五十幾階了,人間也快過了大概四天。望著前方隱約出現的建築物,茉奈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江初礿輕輕撫著住家牆壁上的斑駁刮痕,慢慢向前走去。走過了那個彎就是扶桑的家吧?想到這裡,江初礿的步伐不禁跨大了些。他幾乎是用快走的方式轉過彎,接著他看見扶桑坐在家門前,不同之前的是這次有好幾名年輕人陪在她旁邊,屋子裡也有一些人正在做清掃的動作。
「啊,阿詮!」
一看見他,扶桑的雙眼一亮,忙著擺手要他來這裡。坐在她旁邊的幾名年輕人皺起眉,看著一臉尷尬的江初礿。最後是坐在最旁邊的一位女子站起身體,慢慢靠近江初礿。
「你是阿詮?」她困惑問道。
「不,不是。」江初礿搖搖頭。
「那她怎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江初礿笑了笑,瞥了扶桑一眼。
女子輕蹙著眉,接著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你看這個。」她將筆記本翻開到某頁然後遞給江初礿,後者狐疑的接過,下一秒臉上浮起錯愕。
筆記本上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中的男人長的與江初礿十分相似,只是髮型不同,雙眼也透出了歷經人世的滄桑。
「他叫劉詮,是扶桑婆婆唯一的兒子。」
「……兒子?」
「是的。」女子點點頭,「我叫蔡嘉瀞,扶桑婆婆是我所負責的社工個案。」
「社工啊……」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她們會突然拜訪扶桑了。蔡嘉瀞對江初礿使了眼色,後者立刻頷首,跟在她的後面。
「扶桑婆婆算是獨居老人,她的兒子劉詮在十幾年前到美國去發展事業,事成後想要接婆婆去美國住。」蔡嘉瀞說道,頓了頓後又開口,「但婆婆不願離開台灣,在溝通不良的情況下劉先生只好一個人搬到美國,將婆婆留在這裡。長久的時間下來,婆婆罹患了失智症,雖然不會亂跑,但她會像這樣坐在長椅上,盯著前方嘴裡哼著搖籃曲。」
江初礿默默地聽著,想起初次見到扶桑時她的奇異動作,「那位劉先生現在還在美國嗎?」
蔡嘉瀞搖搖頭,「我們聯絡不上他,扶桑婆婆已經忘記當初劉先生給她的電話號碼了。」
「這樣啊……」
江初礿低吟了幾聲,如果茉奈在這裡的話就能給一些提示了。他暗忖,望著臉上堆滿笑的扶桑。就算笑容再怎麼燦爛,那層淡藍色悲傷始終緊緊纏著她,保持著像果凍一樣的感覺,也沒有崩解脆化。
「你要去找婆婆聊一下天嗎?」蔡嘉瀞問道,江初礿思考了下,點點頭,「麻煩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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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階梯的盡頭到了,每次的階梯數都不太一樣,有時多有時少。茉奈輕輕降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看著眼前延伸的長廊和四周排列的白色石柱。
「殿下就在裡面吧?」
看著穿梭過石柱的星靈鳥,想必牠們已經把自己到來的消息告訴主神了。茉奈如此想道,邁開白皙的足。
江初礿坐到了扶桑身邊,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微暗的天空。扶桑依舊唱著不知名的歌曲,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
「他說啊,他想要在家周圍種滿滿的花。」扶桑突然開口,江初礿沒有看她,只是輕輕點頭,「滿滿的扶桑花,就跟我的名字一樣,他說他最喜歡我的名字了。」
扶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一雙眼睛望著前方,似乎是穿過時空看著以前家前面的那片金色稻田。江初礿眨了眨眼睛,一同看著前方。
「好想見阿詮啊……」扶桑輕聲說道。
「其實某些時候的妳都還記得吧?」江初礿淡淡地說,扶桑沒有答話,只是一逕的輕哼著歌,「有的時候會想起一切,只是為了逃避才讓自己沉入過去的回憶裡。妳比誰都記得要清楚,只是不願意回想,害怕想起來了又要再承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江初礿嘆口氣,看著身旁的老人。扶桑甚麼都沒說,只是淡淡的勾起嘴角,然後慢慢轉過臉看著江初礿,「孩子,你說呢?」
踏在潔白光滑的長廊上,茉奈一步一步緩慢的前進。幾隻星靈鳥好奇地跟在她身邊發出悅耳的鳴叫,排列在兩邊的石柱不知何時換成雕滿花紋的牆壁,原本露天的走廊也加上了屋頂成了室內。
茉奈輕撫過牆壁上刻畫的繁複花紋,沒穿鞋的蓮足靜靜行走在地板上,而星靈鳥不知不覺也消失了,留下滿室的幽寂。隨著目的地的靠近,茉奈也慢慢感覺到從走廊深處散發的神氣。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來到巨大門前。
翌日下午,江初礿關上了家門,江初日從一大早就出門上班,他在家無聊了一個上午,決定到書店去看看,順便去常去的甜點店消費一下。
推開玻璃門,撲鼻而來的是各種茶香的混合味道和甜點的香氣。江初礿深吸了一口氣,找了個位子坐下。店裡的服務生忙碌穿梭著,簡單點個餐點之後,江初礿從背包裡拿出方才買的新書,一頁一頁的開始翻閱。
一道視線緊緊凝視著他,江初礿抬起頭循著視線望去,接著對上一名男子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那名男子則露出尷尬的表情,抓起身旁的公事包站了起來。
「這裡……有人坐嗎?」男子輕聲問道。
「沒有。」江初礿淡道,將服務生方才送上的茶點往自己的方向挪了點。
「謝謝。」男子低聲道著謝,一雙眼睛仍舊盯著江初礿,後者連頭都沒有抬,保持著原姿勢開口:「請問有甚麼事嗎?」
「呃……沒有,其實也沒甚麼……」男子慌忙地說,接過服務生端上的黑咖啡。
「那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呢?」
「其實……」男子欲言又止,最後他咬咬牙從口袋中拿出皮夾,掏出一張相片,「你看。」
江初礿將視線移到照片上,照片裡拍著一名年輕的婦人和孩子,背景是一大片美麗的稻田。
「你……長得跟我小時候很像呢。」男人露出憨厚的笑容,手指輕撫著照片上的女子。
「我的母親是個傳統的台灣女性,她含辛茹苦的扶養我長大,竭盡全力的賺錢供我上學,讓我可以一路往上念到大學畢業,最後獲得不錯的工作,還被欽點到國外公司去實習。」
男人露出淺笑,江初礿看著照片上的女人,沉默不語,「我想把她接到外國去跟我一起生活,可她怎麼都不肯,直說台灣才是她的家,她怎樣都不會走。最後我無計可施,只好把她留在台灣,獨自一人前往美國。」
男人端起咖啡並啜了口,滄桑的眼光變得柔和,「都過了這麼多年,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我都沒有回來過台灣,不知道這裡變得那麼多,讓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江初礿垂下眼,慢慢闔上手中的書本,「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他喃喃唸道,男子驚愕地抬起頭,望著眼前獨自低語的男孩。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缾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江初礿慢慢停下聲音,抬頭迎向男人的視線,「你知道這首詩嗎?」
「……蓼莪?」
「沒錯。」江初礿喝了口紅茶潤潤喉,「既然知道是蓼莪,那你應該也知道這首詩想表達的意思吧。」
男子沉默了,江初礿嘆了口氣,看著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女人,「你很清楚她會在的地方,從頭到尾她都沒離開過,一直守在原地等你回去,可是她又害怕你不再回家,所以選擇讓自己逃避,從此沉入過往的回憶裡。」
「過往的……回憶?」
江初礿點點頭,「她把自己鎖在裡面,其實她比誰都要清楚,只不過她不說出口,自己一個人承受著孩子離開的寂寞。她會在的地方永遠只有一個,而你沒有甚麼找不找的到的問題。」江初礿頓了頓,望進男人的眼裡,「因為你是她兒子,所以你找的到,劉詮先生。」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男子錯愕的開口,江初礿笑了笑,不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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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映入眼的是群花盛放的庭院。茉奈走在由白色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來到一間極具日式風格的房屋前。她深呼吸一口氣,甫伸出欲敲門的手被說話聲給打斷。
「不用敲了,直接進來吧。」傳出的聲音是一道似男似女的中性聲音,茉奈抿了抿嘴唇,拉開拉門。
她直直走進房子裡,最後來到一間鋪著榻榻米的房間前,茉奈恭敬的半跪下去,眼睛盯著抹茶綠色的榻榻米。
「主神殿下。」
坐在外邊觀賞庭院的人微微回過頭,鮮紅色的眼睛瞄著茉奈,「……悲傷天使?」茉奈瑟縮了下,慢慢抬起頭,「怎麼了?聽星靈鳥說妳的模樣很急。」主神淡淡地說,白皙的手輕折著花枝。
「是嗎?」茉奈淡淡的笑了,「這次來是為了遞傳者的事情。」
「遞傳者?」主神輕捻著花轉過側臉,如血一般的紅色眼睛微微瞥著她,「遞傳者怎麼了?」
「碰到了。」茉奈輕聲說道,「遞傳者能碰到悲傷了。」
啪喳一聲,脆弱的花枝被折斷。主神手裡捏著白色的花朵,慢慢將臉轉回去,「是嗎?那麼妳該怎麼做?」
「我還不打算隱去。」茉奈低著頭說道,從主神身上散出的神氣讓她感到畏縮。
「但那是遲早的事情。」主神雲淡風輕的聲音顯得這一切都不關自己的事,茉奈抬起頭,盯著神的背影。
「我會努力不讓他涉入這個世界的。」她說。
男人──或者該說是劉詮眨了眨眼睛,看著桌上有些泛黃的相片。如果母親永遠都守在那裡,那他有甚麼理由不回去?找不到路只不過是一種藉口罷了。他將咖啡一飲而盡,然後快速站起身體。
「她還在原來的地方嗎?」劉詮問道,聲音有點沙啞。
江初礿頷首,抬頭望著男子,「我說過了,她不曾離開。」頓了頓,江初礿又開口:「但我不確定她是否還記得你,社工們說她得了失智。」
「沒關係。」劉詮搖搖頭,深色的眼睛隱隱閃著某種光芒,「只要她還在就好了,其他的都沒關係。」
劉詮欠了欠身,抓起公事包就準備轉身離開。但他腳步一頓,再度迴過身子,「謝謝你。」他說,再度露出憨厚的笑容。
接著他推開玻璃門,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江初礿愣愣地看著劉詮離去,一種奇異的感覺從他心頭消散,像是緊壓的重石被搬開一樣。他吁了口氣,叉了口蛋糕塞進嘴裡,甜味從舌尖上散開蔓延到鼻腔,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好想哭。
離開甜點店,江初礿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西下的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也把一旁的建築物染上鮮豔溫暖的橘紅色。
江初礿低著頭,然後看見自己面前的道路上映著另一人的影子。他輕輕抬起頭,以為自己看見了金黃稻田……不,與其說是稻子,不如稱為小麥還比較恰當。
江初礿就這樣愣在原地,看著擁有一頭麥金色頭髮的天使微微飄浮在空中,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凝視著他。
天使勾起了罕有的淺笑,就像以往一樣的慢慢飛到他身邊。江初礿眨眨眼睛,放鬆了肩膀。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緊繃著肩膀肌肉,看著飛在身邊的悲傷天使,江初礿揚起嘴角,邁開腳步往家的方向前進。
茉奈用眼角瞄著初礿的側臉,然後她抓緊了胸前的徽章。無論如何她是絕對不會把江初礿拉進來的,就算他是遞傳者也一樣。
她如此想道,握著徽章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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