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打工第八天,書店門口的風鈴響了。
我抓起老闆的錢包,習慣性的要去領餐,打開門的人卻直接越過我,一把撲到結帳櫃檯前……正確來說,是撲在老闆面前。
人停下後,我才認出這人不是送外賣的外送員,手上拎著的也不是外賣的塑膠袋,而是一個螢幕亮著的平板。
「暮仔!」襯衫皺成一團的青年幾乎是哭喪般哀嚎道「完了!我又卡結局了!」
「拿來,我看看。」老闆拿過平板,就這樣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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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衝進來的青年,我有點不確定該不該喊他客人「這位……先生,要不要先坐一下?那邊有小沙發。」
「你是?」青年似乎不是第一次來,好奇的看向我……也是,一般來說這種看起來就像民房的店,沒來過根本不會這樣直接衝進來。
「我叫顏寧許,是上周剛來這裡打工的。」
「噢!小顏……我這樣叫你可以吧?」青年自來熟的拍拍我的肩膀,看樣子本身性格就大大咧咧的「想不到楠暮他居然真的找得到人?你是怎麼被騙來的?」
「也不算是騙……這裡待遇蠻好的。」
這倒是真的,離家徒步三分鐘、時薪200、工作內容是領餐加偶爾去巷口的超商幫老闆買飲料,而且免費付午晚餐……真的感覺老闆像做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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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拉著我聊了一段時間,連他遠方四姑婆女兒的男朋友車牌號碼跟某死神小學生的藥丸只差一個英文字母都說了一遍,老闆才從故事裡抬頭。
「挺不錯的,這要收到哪個系列?」老闆輕輕敲了幾下平板,問道。
「噢!本來是《莫里亞提的筆記》。」青年手舞足蹈「但感覺挺可惜的,這麼好的故事就該有偵探的高光,我有點想改放《偵探行事手札》。」
青年說的那兩套書我都聽過,算是比較有名的本土懸疑小說了,店裡似乎也有,我有拿起《莫里亞提》翻兩下……最新一冊好像是五六年前出版的了。
反倒是《偵探》,高中畢業前常聽同班的人聊到,好像每學期會固定出一本新的。
「別改了,《莫里亞提》已經斷更六年了,再這樣下去我家工讀生要沒有書能看了。」老闆將平板遞還給青年,隨後將原本桌上的小說收到一旁,一副懶散的樣子趴在桌上「啊,小許,這位是我們書店的金主大人、房東爸爸,陳安,筆名花生,快感謝金主爸爸。」
「呃……你好,陳先生。」本想開口對房東先生道聲幸苦,遇到這種租客,可一想剛剛他狂奔進來的摸樣,又有點說不出口。
「哈嘍!小顏!」房東先生十分配合的又打了次招呼,然後像是想到什麼般跳了起來,將不久前還在老闆手上的平板塞給我。
「小顏要不要也看看?搞不好能幫我找到點結局的想法!」
我接過平板,畫面還停在老闆看完的地方,從片段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大概是犯人完成計畫、販賣計畫的漫畫家站在案發現場看著警察忙碌的畫面。
我不清楚《偵探》是怎樣的,但《莫里亞提》的話,這個描寫已經是每本尾聲前的定番了。
《莫里亞提》某種意義上算是單元式小說,每一本都是不同人的故事,因主視角都跟隨兇手本人,雖是懸疑小說卻沒有推理解密的要素,唯一的共同點,是在故事最終章前,作為「案件策劃人」出現的漫畫家,以及最後一章,犯人後續的生活都會以漫畫家筆下的故事為形式帶過。
「所以,你怎麼又想不出結局了?」是老闆的聲音,聽起來滿是無奈……也不知道是老闆跟房東很熟,還是他跟任何人講話都是這副樣子。
「就……你想啊!這是一起情殺事件,女主角是因愛生妒才想殺了男主的同學,卻意外殺死男主,她之後又逃過一劫沒被抓到,你說,她會從此獨自一人活下去,還是跟男主殉情啊?」房東苦惱。
「怎麼可能。」老闆笑了聲,翻了個滿是嘲諷意味的白眼「這個人根本只愛自己,當然是當沒事一樣忘掉,然後另覓新歡啊。」
聞言,房東的眼睛亮了起來「怎麼說?」
老闆不說話,只是左手往房東的方向一攤。
「又要免房租?」房東猶豫道「可以是可以啦!但房租都免到三年後了……」
「這次只收一個月,加今天晚餐,行吧?」
「……好吧。」房東朝我擠眉弄眼,偷偷道「你老闆每次都拿這個賺租金,所以我才不想寫《莫里亞提》啊!還是《偵探》簡單,結局讓兇手進監獄就行了,頂多再寫幾條法案啦、判幾年啦之類的。」
……看來是房東比較慘。
「那個……陳先生為什麼要找老闆問啊?」我也跟著偷偷摸摸的朝房東詢問「問編輯之類的不好嗎?還不用被坑錢。」
「當然是因為暮仔的結局最好啊!」房東笑嘻嘻的回答「你老闆可擅長這個了。」
「小許,平板先給我一下。」老闆坐直身子,凌亂的瀏海簡單打理成不遮擋視線的樣子,接過平板後順手理了下衣服……我這時候才發現原來衣服胸口有一個小小的煙斗標示,看上去很像盜版的Nike 。
「總之,這只是我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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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老闆拉到剛開頭的頁數,這部分簡單描述了一下女主生出殺人念頭的過程。
[她已經無數次看過他們並肩坐在教室裡的摸樣了……她早就猜到會有這天,卻又存有僥倖心理。
曾經說會一直愛她的人,還是提出了分手……為了那個跟他同組的女人!
『要是沒有那個女人,一定……』
女人心中的惡魔正喃喃低語。]
「你看,男主跟他同學課堂同組,坐一起很合理吧?除了女主的心理自述,根本沒有證據證明男主提分手是因為移情別戀。」老闆又往後滑了幾頁。
[她與男友從同一個高中考上大學,她學設計,男友則在工程學院,這不算太遠的距離,卻彷彿將他們遙遙隔開,幾個月下來,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
「而且他倆根本不同系,想必也沒什麼同堂的課,又各自都在忙課業,男方覺得感情淡了想分手,甚至可能就想專心唸書,這不是很正常嗎?」
也是,都幾個月沒說過話了,而且聽說工程學院一年級挺忙的,應該沒空談戀愛。
「動機是男友移情別戀,想殺死第三者,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除了女主那些心理敘述以外完全不存在客觀依據。」老闆聳聳肩,道「還不如說是女主被分手,牽拖到這位倒楣的女同學身上,想殺人洩憤。」
……這麼說起來,還真的很像,只是女主那些苦情心裡戲弄得她很像受害者而已。
「所以,女主根本就是情緒控管能力不夠,加上上大學課業壓力太大大腦一時短路,才搞了這齣。」老闆又滑了滑,拉到女主投毒的敘述。
[她依照那個人的說法製作毒藥、搭配重口味的調味掩蓋異味、往冰箱裡剛開的米袋投毒……想擺脫罪責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事情看起來像是意外、一場剛好的疏失、不幸的偶然。
她打聽過了,同組的成員裡,只有那個女的喜歡重口味,其他人的口味都偏淡,尤其是他,她從未見過他吃重油重鹽的東西,他們口味很像,都吃的清淡。
但……最終吃下那枚飯糰的,是他。]
「很顯然,男主之前一直遷就女主的口味,都交往幾年了對這點還完全沒有察覺,這個女的應該是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類型。」老闆說完,抬眸看了眼房東「還需要佐證嗎?」
「不用了,謝啦!」房東拿回平板,看向我,臉上的笑容賤嘻嘻的「怎麼樣?暮仔的結局是不是最好的?聽完之後根本就接受不了其他可能性吧!」
……這只是聽完了老闆的說辭,思緒被引導了而已吧?
我想反駁,但想了一圈,卻找不到能立足的論點。
「大概吧?」最後,妥協般,我給出了算不上回答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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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先生的小說最終以老闆給出的方向進行補完並出版,書店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樣刊,我也早於周圍的人看完了這則結尾。
下午,書店裡還是一個客人都沒有,修完不久的冷氣安靜的運轉著,櫃檯角落、笨重的液晶電視中,看不清面容的主播匯報著。
[近日、一名××大學一名學生因食物中毒送醫,最終不治身亡……提醒各位民眾、夏季食物容易變質,食用前,務必要再三確認、以免憾事發生。]
畫面切換,死者同校的女友與他的父母站在鏡頭前,兩名老人掩面哀哭,打扮清秀的女子站在一旁,安慰著兩人——這幅畫面,讓我不由自主的回憶起剛看過的樣刊。
[女人站在鏡頭前,眼下掃著淺淡的腮紅——宛如徹夜大哭過般,映紅她的眼眶。
她站在前男友的父母身邊,做出一副強忍悲傷的樣子,嘴上說著空洞的安慰。
在世人眼中,她的身份將永遠是死者的女友、不幸的受害者——而非加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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