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個月夜 - 啟明之章其一清醒的黃昏(2)

雖然當年給他書的吟遊詩人自稱，這書是特別發行的精裝本，但伊利亞斯怎麼看，也只有封面勉強稱得上有「精裝」的感覺。

內頁第一面還是他熟悉的那句，用大陸古語和現代人族通用語翻譯寫下的：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和魔族之間發生了一場長達數十年的「死線戰爭」。而在這場戰爭中拯救了人族的英雄，便是現在被人們稱為「傳說勇者」，起初默默無名的傳奇劍士伊凡．拉瓦。

伊利亞斯想起兒時母親一字一句慢慢把故事讀給他聽的情景：母子兩人沉浸在書中的氛圍裡，笑得很開心的模樣。

不過，父親每一次不知為何都會遠遠的避開兩人就是了。

伊利亞斯翻到下一頁，一幅顯然是畫給小孩子看的插圖映入眼簾，他的嘴角微勾起笑意。

其實這書就是本繪本嘛。

下一頁寫道：

伊凡．拉瓦並非一開始就是世人眼裡的英雄。在年少時期便失去父母的他決定跟隨父親的腳步成為一名士兵為人類與魔族抗戰，沒想到他卻被發現是人類與魔族的混血，不被兩族所接受的他於是成為一名流浪劍士，不再理會大陸上的紛爭，當時的人們稱他「詛咒之子」。

伊利亞斯再向後翻頁。

伊凡原本是打算作為流浪劍士渡過一生的。誰知某天在因緣際會下，他偶然在一座不斷湧出異常魔物潮的森林中，救下一名半精靈少女露塔莉娜．弗雷亞。原來異常魔潮竟是因為她自帶的「災厄」體質引來的，伊凡對此事莫名起了興趣，於是邀她和自己一同旅行，卻被她以自己的體質會給他帶來麻煩為由回絕。

「妳說妳是『災厄』，那我可是『詛咒』啊。既然我們倆都是不幸的化身，結伴同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多一個同樣遭遇的人作同伴，有何不可？」

伊凡的話終於說動了露塔莉娜，雖然她是抱著要報恩的心情加入他的旅途，但後來隨著冒險的時光和日益相處，兩人之間也建立起深厚的情誼。

….冒險嗎。伊利亞斯往窗外望去，仍是一片藍天，同樣溫暖的陽光，微風輕拂樹林，葉片的沙沙聲——一直都是這些，一點一點拼湊組合成他十七年的歲月。

如果，我也⋯

從未有過的悸動隨著快速翻閱著書頁的手，和眼中瀏覽的那些再也熟悉不過的情節奔湧心頭——

他記得，後來露塔莉娜向伊凡表明自己是受月神之命的月神使，要打敗引發死線戰爭的罪魁禍首：魔神，伊凡雖然一直受人魔雙方勢力所厭惡，卻還是選擇為了她與神抗爭；他當然也記得，當兩人獨自面對魔神，露塔莉娜被其力量殺害時，伊凡的悲憤，以及他此時與血脈中甦醒的詛咒「魔眼」所達成的交易：

「只要支付對應的代價，無論什麼願望，我都能為你實現。」

「如果你認為你承受的了，那麼，讓她活過來也不是問題。」

「任何代價，在她的性命之前根本算不上什麼。」

然而伊凡在復活了露塔莉娜之後，將她封印到能與外界一切時間隔絕的「時刻陣」中，從此離她而去。

伊利亞斯從小便一直認為，「勇者傳說」的結局，一定被裁去了什麼比結果還要重要的東西——

世人最後一次目擊伊凡．拉瓦的身影，有的是在戰場不遠處，有的是在鄰近的村莊廢墟，又或是視野尚可的小丘上。但毫無疑問地，當時見過那名扛著漆黑大劍的黑髮劍士的人，全部都看到了——

那個男人，一擊就打倒了魔神。

後來，一同參與死線戰爭的諸神見狀，紛紛趁魔神這時處於極度劣勢，派遣自己的神使對魔族等加以壓制，一舉結束了戰爭。

被人們稱為「傳說勇者」的流浪劍士，再也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即使被所有人仇視，被世界唾棄，也會為了一個人，拯救那些在他眼中毫不相干的所有人。」

伊利亞斯注視著那句話，還是想不明白。

還是少了些什麼。

他闔上書，撫摸過雖嫌厚重不過觸感令人安心的書背。

伊凡．拉瓦最後…還是成為了「英雄」，明明，他只要把露塔莉娜復活就夠了吧？

還有，他當時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自己，還有露塔莉娜的故事，真的結束了嗎？

這些，他都曾問過母親一

當時她先是顯得有點震驚，然後一如既往，向他微微一笑：

「伊凡啊，肯定是受到露塔莉娜的影響，透過她知道了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仇視他的人吧。又或者，他只是固執地想實現她的願望而已哦⋯？呵呵，如果你哪天也有了想要守護的對象時，想必也會明白的吧⋯對了，關於這點，你或許可以去問問你父親喔。他或許，比我更清楚呢。」

想要守護的對象….替那個人實現他的願望…

「我也能成為像這樣的『英雄』嗎？」

晚餐時間。

「伊利亞斯～！你怎麼沒來吃午餐呢！你母親我，可是擔心得不得了～！」

啊，糟糕——還真忘了！

伊利亞斯才剛下階梯沒幾步，母親的聲音便遠遠傳來。

不過，為什麼，好像不怎麼會餓？

「抱歉！母親、我、我剛才，在練習，練習九芒的治癒魔法陣………」他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手忙腳亂地拉開椅子坐下，面前早已擺好一桌母親的家常菜。一碗肉湯，一盤野菜，白飯，和一顆煎蛋——大概是上一次父親下山買的那種蛋還有剩？太好了，那品種的口感特別滑順⋯

「伊利亞斯，你的說詞有點可疑喔。」母親放下筷子，懷疑的目光盯著他，「你周遭，可沒有殘留任何月粒子的氣息。」

總、總、不能回答說我在看完《勇者傳說》之後又把什麼《阿爾迪亞外傳》、《神詠詩集》之類的東西都拿出來重新掃過一遍吧！？

不過，伊利亞斯在回顧完《勇者傳說》之後，確實在心中下了某個極為重要的決定。

只是，現在跟父母講，似乎不太適合啊。

「我說你，」母親莫名其妙就把矛頭轉向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夾菜的父親，「你是不是早上對他說了什麼，還是又叫他去做一些奇怪的訓練？」

如果是指用長槍練劍法，那不是一直以來都在做嗎。

「妳想太多。叫他去靜一靜罷了。」父親說著，還喝了口湯，「嗯，今天煮得還不錯。」

「啊，謝謝…..不對！轉移話題！伊利亞斯，你自己說——」

「好啦好啦，我畫一次魔法陣就是！」伊利亞斯看氣氛不太對，只好隨手拿過一隻木筷，在桌面上勾勒起九芒星的一角——

「伊利亞斯，你確定你要拿筷子當作『引』？」

在這片大陸上，像是魔族、精靈等等魔法適性較高的種族，是可以不用透過任何介質直接引動環境中的神力碎片——粒子，來使用魔法的。而魔法適性較低的人類，則需要藉由一種以特殊材質製成的道具「引」繪製魔法陣，才得以發動魔法。

「而且伊利亞斯，距離你上次成功畫出八芒的治癒魔法陣，不是才過一星期——」

「等等，我快要完成了！」伊利亞斯連上最後一個星芒的線，隨後在九芒星的外邊畫上圓圈，一個散發著淡淡白光的治癒魔法陣就完成了。

伊利亞斯之前聽母親說過，基礎魔法陣的三個種類是攻擊、防禦和治癒，分別在畫出芒星作為基底，加上三角形、正方形或是圓形，而星芒的數量越多，引動的粒子也越多，魔法陣的威力也更強。而且，根據魔法發動者的屬性適性不同，所引發的效果也會有些許差異。

就比如說現在伊利亞斯畫在桌上的法陣，正散發著微微的寒氣，代表他的適性屬「月」，是創造生靈的神明之一：月神所給予的祝福之力。

「伊利亞斯，不要在桌上畫法陣，你想讓飯菜加速冷掉嗎。」父親瞟了他一眼。「快吃，別鬧了。」

「…..父親。」伊利亞斯深吸口氣，突然站了起來。「我現在能不能問個問題？」

「說。」

「父親、母親，我已經滿十七歲了。雖然，沒有通過父親的『畢業考』，但是…」

父母同時放下手中的碗筷。

「我認為，我不能就這樣下去，一直過著安逸的日子！我感覺，有道聲音在呼喚著我，叫我救她…所以，請允許我前往外面的世界，去找聲音的源頭……拜託了！」

「⋯⋯」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可以明顯看到母親眼中的憂慮和父親不怎麼帶有情緒的眼神。

拜託了⋯這次別說「傻小子，童話看多了吧，做什麼白日夢」之類的話啊！

「我和你母親今晚考慮一下，明早再說。桌上東西吃完你收一收，回樓上。」

明明我已經準備好了，為什麼還要考慮呢。

伊利亞斯在床上翻來覆去，盯著窗外的夜色，怎麼也睡不著。

今晚是滿月啊。原本這種日子應該都很好睡的說…..

伊利亞斯忍不住脫下左手的手套，果然，那個印記正隱隱約約亮著和天上明月同樣的乳白色微光。

我到底是什麼人？這印記又是什麼？

父親和母親絕對向我隱瞞了一些東西。

關於我。關於他們。

我甚至，從出生以來，都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鏘——」

「咦……？」

聽錯了嗎？剛才是不是有….刀劍擦撞的聲音？

「鏗鏘！」

「⋯塔莉娜！」

父親的聲音！？等等，他剛才是不是叫——

伊利亞斯瞬間整個人徹底清醒從床上跳起來，想都沒想便抓過自己的外套和「斷月」就往樓下奔去！

「父親！母親！」屋子裡一片漆黑，沒人回應。但玄關的門是半開著的。一股很濃的硝煙味從外頭飄來。

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打從心底直衝上來。

「月神的『御神使』……不，還是該說『前』御神使呢，妳若不想讓妳的獨子被活活燒死的話，最好認命跟著我們走。不然……」

「你們還想多死幾個人嗎？或者，一起上路！？」

「喂！伊凡..….伊塔拉爾，住手，你會把這個地方給全毀的！」

門外傳來從未聽過的陌生男人、還有父親和母親激烈爭執的聲音，同時還有火焰劈啪燃燒的細碎聲響。

但是，伊利亞斯此刻頭腦一片空白。剛才那人說什麼？御神使？而且，母親居然叫父親——！？

「哎呀，差點忘了你這個『大英雄』了，不過要是你敢再動一步，我可要把火把扔在那裡了喔……？」

伊利亞斯這才回過神來。

糟了！那人是要……以我為挾，燒了這間屋子嗎！？

「真想不到啊，雖然沒預料到你挺過幾百年的不死詛咒之後還能苟活那麼久，不過即使是『傳說勇者』，終究還是有軟肋的——」

「等、等等！！！」

伊利亞斯幾乎是本能般地大喊出聲，頭腦顧不上思考便衝出玄關，自己的心跳聲此時簡直震耳欲聾，與雜亂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眼前的場景讓他瞬間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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