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個月夜 - 啟明之章其二黎明中的死夜（1）

「少年，你能醒來真是拜聖神神蹟所賜！從我們在村門口發現你倒在那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啦！」

　一名中年男子驚訝的呼聲傳來，伊利亞斯的腦袋仍然一片模糊。

「會不會餓？身體還能動嗎？」一名熱心的村婦端了一碗白粥到他面前，放下後還雙手合十，做出一副像是在祈禱的動作:「這是聖神阿德洛斯大人賜予的『聖餐』，來，趁熱快吃吧。」

　聖神?阿德洛斯?神蹟?聖餐?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說的『聖神』是指…..？」

「天啊！多可憐的孩子，你是從外地來的嗎？住在我們這裡的人都知道，聖神阿德洛斯大人可是在末日的黑暗來臨之前，引領我們生存下去的，光明的救世主啊！」

「？？？？？」伊利亞斯一愣。

　毫無印象。至少在自己僅存的模糊記憶中，伊利亞斯從未聽過這些有如...預言一般的東西。

　伊利亞斯，你知道嗎？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是因為神明的祝福才得以存在的喔。日神賜給天地溫暖，月神給予黑夜中的人們指引，星神…

　輕輕柔柔的女聲，莫名的熟悉，一下子不受控流入腦海。

　她是誰？她是誰？怎麼有種昨日剛分別的感覺？

　身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掏空了，頭痛得似要裂開來。

　伊利亞斯不禁痛苦地按壓住自己的頭，差點喊叫出聲。

「喂，喂，小兄弟，你還好吧？」剛才的中年男子見狀想扶住他。

「不、不用了，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痛⋯」伊利亞斯勉強擺擺手，露出一抹虛弱的笑，至少這樣能讓對方安心一點。

「喔喔，那就好。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瞧你身子弱的像是住貧民街那裡的人似的，倒不像個旅行者啊。」

「呃，貧民街？」伊利亞斯接過中年男子遞來的木匙，握柄已經被長年使用磨得光滑。他舀了一口白粥送入口中，沒有任何特別的調味，但溫潤的米香有如暖流湧入腹中，讓飢餓許久的他感到無比滿足。

「異鄉的少年人啊，聖神大人在上，算是老夫我勸你一句，如果你身體好點的話，可千萬別去貧民街那裡遊蕩啊！那個地方最近可不太平⋯」

　開口的是屋內的另一名老人，低啞的噪音透著幾分警戒，手裡拐杖在地板上叩叩敲著，眉頭皺紋深鎖，看上去嚴肅極了。

「除了平時一堆乞丐窩在那，還經常有人在那條街裡做些見不得光，簡直有損聖神大人之名的『異端』勾當！」

「異端」這個詞，讓伊利亞斯感到莫名的不安。他又低頭喝了口粥，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點。

「尤其是，那個已經被教會通缉好幾年的頭號異端『拉扎爾』，似乎不知怎地逃到我們村裡來了，據說他當年在將被處刑那日，居然搶走了處刑人大人的聖劍，並把在場的人一個不留地給殺了個精光！那惡魔甚至還揚言說要『殺了神』哪！咳咳咳...」

　老人講到激動處，連聲音都跟著顫抖，最後竟誇張到咳了起來，兩眼瞪得老大，一副看到鬼的模樣。

　伊利亞斯不由得微微皺起眉。

　那已經是看到大型魔物的表情了吧……

「爺爺！別再嚇大哥哥了啦！您沒看到他前幾天都還在邊發高燒邊說夢話嗎～很可憐欸！」

　伊利亞斯這才發現屋子裡還有一名約莫七、八歲，小臉掛著一抹俏皮的笑，站在她爺爺身後的小女孩。

「小莎！不可以這麼沒禮貌！」村婦雙手插腰，輕聲責備道。被稱為「小莎」的女孩卻只是朝她的方向做了個鬼臉，然後腳步一蹦一跳地來到伊利亞斯身旁：

「大哥哥，那把帥氣的長槍是你的對不對～？你昏迷不醒的時候還一直抱著它念念有詞呢！」

「真、真是抱歉。」伊利亞斯尷尬地抓了抓頭，目光不自覺地移向窗邊的長槍—「斷月」。這名字在他的腦海裡猶如烙印般清晰，即便失去所有記憶，它仍是僅存的真實。

那是一把修長而冷峻的武器，銀白色的槍尖如同霜雪凝結，寒光直逼視線。兩側向外延展成十字形的槍刃兼具優雅與殺意。精確到極致的設計，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沉重感，像是背負了某種無法言喻的宿命。

伊利亞斯盯著它，胸口不由得緊縮起來。槍的名字，他記得；它的重量，他也記得。然而那些記憶背後的真相，卻像籠罩在濃霧中的影子，若隱若現，遙不可及。他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彷彿要撕碎現實的閃光，依稀在耳邊的喊叫，金屬的撞擊聲，以及暗紅一片，是誰寫下的血字⋯

也許，村門口——他被發現的地方——會留下某些痕跡。那些破碎的記憶和槍的來歷，也許就藏在那裡。

「我想去你們發現我的那個地方看一看，可以嗎?」

　伊利亞斯盡量忍住頭痛深吸口氣，一下使扶著床緣站起身，斷月迅速插回槍袋，一臉正經看著一家四口。

「小莎可以帶大哥哥去喔！」

「欸、啊？」

　還沒等伊利亞斯反應過來，女孩的手已經拉著他往外面走。

「別擔心，小莎和聖神大人都會指引大哥哥的！」

「注意點，千萬別不小心跑到貧民街了啊！」

　推開門前老人還在大聲嚷嚷著。

　伊利亞斯心底很清楚，他並不屬於這個地方。

　但是眼前的景色，還是讓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一個真正「村莊」的他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滿面的秋風挾來稻香撲鼻，綿長的泥土小徑曲折蜿蜒過錯落田野的農舍，一直到遠方翠綠的山頭都不知盡頭在何處。

　而在灑滿金黃的阡陌間格外突出，是一座在頂端刻上一個像是圓圈和十字交疊的圖形，以灰黑白色調相間的石塊搭建而成的塔樓，冷峻的線條在夕陽餘暉中顯得突兀，卻又帶給人一種莊嚴優雅的感覺。

　忽然，一道低沉悠遠的鐘聲自塔樓的方向響起。

「感恩聖神阿德洛斯大人神賜恩典，願您聖光常照普世，點亮至界前路，請您護祐今日的莎緹、爸爸媽媽、爺爺，和...」

　低著頭禱告的女孩聲音一停，目光朝伊利亞斯投來。

「大哥哥，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呢～？這樣子小莎就可以在教會晚禱鐘的時候幫你一起在禱告裡得到聖神大人的祝福了喔!」

　祝福。「聖神」的祝福嗎...?

「...我的名字是，伊利亞斯。」他遲疑了一下，補充道：「那個禱告的話，我可以自己來...」

　這真的不是伊利亞斯所認識的世界。

　儘管還能隱約感覺到空氣中幾乎逸散消失的「月」粒子。他依然感覺一切都無比陌生。

「這樣啊～沒關係！小莎可以帶伊利亞斯哥哥去教會學習『禱告』喔！那裡就在村子口旁邊，也就是我和爸爸發現你的地方！」莎緹一手指著剛才伊利亞斯盯著看了很久的塔樓，另一隻手拉住他的手腕。「再不走的話，太陽就要下山了～！」

　兩人就這樣在一陣一陣的鐘聲裡，奔跑了起來。

　說不上來的新鮮感覺直衝上來，眼底全是自己生平未見的，一幅幅鄉村的人們生活的景象掠過面前——

　石井邊嬉笑談天，一邊打水的婦女。

　農田裡如雨下，笑著收割稻穗的農人。

　廣場上追逐打鬧，個個臉上掛著滿足笑容的孩童。

　路過的樵夫放下背後沉重的一籃乾柴，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大家看起來都好幸福，一切和諧得不可思議。

　這就是，那個「勇者」拯救了的世界？

「伊利亞斯哥哥，不是那個方向啦！那邊是貧民街～！！」

　伊利亞斯一回神，的確已經來到接近村門口處，人群聚集，有如集市般熱鬧的地方。莎緹扯了扯他的手臂，拉著他又拐過一個彎，有意無意地回過頭的那秒伊利亞斯好像看見一個和鄉村氣息一點也不相符，陰暗的黑色路口...

「到了～！這裡就是村門口囉... 伊利亞斯哥哥？」

　一樣是黑、白、灰相間。整齊排列著，圍繞在村子外邊，黑、白、灰相間，應該是圍欄的東西莫名其妙地又吸引住伊利亞斯的目光。

　而且在每一個圍欄的正上方，都立著一個個金屬製成，反射著夕陽光，銀白色的標誌。

　一個圓圈，還有兩道似劍非劍，交疊成十字的「刃」。

　是那個在「教會」塔樓頂端的符號！

「小弟弟，你好像對我們『聖世教』的徽印很感興趣呢？那是象徵聖神大人力量的『雙刃環』喔。」

　說話的不是莎緹，一道輕得像是羽毛，溫柔好聽的年輕男聲不知何時從伊利亞斯的背後飄進他的耳中。

「聖、世⋯教？」

「哇喔～～！是處刑人大人！小莎竟然能見到傳說中的處刑人大人！好開心！！」

　莎緹的聲音簡直興奮到了極點。伊利亞斯不由得也轉過身去看——要不是剛才聽過男子的聲音，伊利亞斯大概會把他誤認為女性吧。

　被莎緹稱為「處刑人大人」的男子一頭柔順的金髮披散在肩側，雖然膚色白到有點近乎病態的程度，但是俊美得可以說是完美的五官和瞇成一彎微妙弧度的眼睛，淺淺微笑著的表情，使得他的氣質很難用一個簡單的字彙來概括。該說是「親切」嗎，又同時帶著某種令人敬畏的....壓迫感，讓伊利亞斯本能地對他保持著一小段距離。「小莎，妳要不要先回家呢？等一下天黑之後外面很危險喔。」

　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哄小孩子般的語氣，邊彎腰低下身。

「可是，小莎還要帶伊利亞斯哥哥去教會.....」

「我可以自己來，不要緊的。」

　伊利亞斯試圖打斷莎緹，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男子身上。那微笑下隱藏的壓迫感，讓他有種直覺——這個「處刑人」，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況且這裡還有處刑人先生在。」

　伊利亞斯小心看向男子，他依然瞇眼，微笑著。

「嘿嘿……對耶！伊利亞斯哥哥，你不知道，處刑人大人可是『英雄』呢！消滅過很多可怕異端的『英雄』！」莎緹臉上绽放燦爛的笑容，眼中閃爍著的亮光似要發出星星特效，滿是崇拜的望著男子。「聽說處刑人大人這次來我們村子，就是為了去抓一個做了很多壞事的大異端！」

「所以小莎要乖乖聽話，在天黑之前回家喔。」和善的男子摸了摸她的頭。「不然妳的父母會很擔心你的。」

「嗯～！好吧！」莎緹臨走前還不忘和兩人揮手告別，「伊利亞斯哥哥也要早點回來喔！」

　看著莎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後，男子才站直身，轉向伊利亞斯，面上笑意依舊：「我名叫黎米爾．梵。異鄉的少年，若你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也盡早回去休息吧。」

他推了推金框眼鏡，口中卻是讓人猜不透，輕柔的語氣。加深的笑容彷彿是在測試伊利亞斯的反應。

「最近夜晚的村子可不太安全，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外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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