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穴中,只有些許光線讓人能勉強看清裡面的樣子,安正半蜷縮著身子,側躺在大石上,眉頭緊鎖,時不時還發出極小的嗚咽聲。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打算嚇嚇這個熟睡的小魔物。
正當我在它身旁站定,指尖剛搭上它的肩膀,安由碎石和某種液體組成的右手突然伸出,一把將我整個人抓住,按到石壁上,好在安的力道不算大。
我被這突然的襲擊嚇到了,看著抓著我的那隻已經伸縮扭曲的手,再看看手的主人。
安本來還有點睡眼惺忪,看清了對方是我後,臉上露出震驚,慌忙之中把我放下。
抓著我的力道突然消失,手臂處隱隱傳出疼痛的信號,我低頭看,半截手臂已經印上淺淺的紅印。
安突然湊近,臉離我的鼻尖只差了幾公分的距離,她捧起我的臉揉了揉,這著距離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特殊的紋理,以及感受到她規律的氣息,我呼吸一滯。
好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安徹開手,後退了幾步。
她鬆了口氣:「真的是你。」
我笑了笑:「不然你以為是誰?」
安聞言還開始認真的低頭思索,最後得出結論:「不知道,每個東西,感覺......不真實。」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來了嗎?」我轉了一圈展示:「看!是貨真價實的我哦。」
安摀著嘴忍不住笑了出來,突然放空片刻後說:「上次的草地,籃子。」
我跟著安走回前幾天我們相遇的那片草地,一路上安每走兩步就要回頭看看,生怕我跟不上似的,它在草叢中摸索了一會,最終拿出一個沾滿泥土的小袋子,就算沾滿泥土,我還是能看出那就是我前幾天丟的袋子。
「謝、謝謝!」我接過袋子,還有點激動,我當時還以為永遠也找不回來了,因為那是母親很珍惜的袋子,所以不免也會有些自責,沒想到還能將袋子找回來。
「那個......」過了許久後安開口:「你知道,要怎麼。」它說話的聲音頓了頓,緊扣著衣角,別開臉深吸了一口氣:「處理夥伴的,屍體。」
屍體?一開口就這麼驚悚的嗎,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但還是說:「你要處理夥伴的——遺體嗎?在哪裡呢?」
一說完我就後悔了,我為什麼要問它在哪裡啊啊啊,那不就等於是答應它要幫忙處理了嗎,如果那是個長相很可怕的東西怎麼辦。
「我去拿過來。」
安轉身就要離開,我趕緊跟上去,急忙說:「不用,不用這麼麻煩,我跟你一起去找。」
沿著山路往回走,安從一處不起眼的樹叢中鑽了進去,但我猶豫了,因為那裡沒有路啊,在我猶豫的時候,安突然又從樹叢中鑽出來,那顆稍微完好的左眼露出疑惑的目光:「怎麼了嗎?」
我擺擺手:「沒有,只是好奇這裡竟然還有路。」
「路,是被走出來的。」安突然認真說:「就算它本來不是路,你也可以走。」
我半信半疑地踏進樹叢中,樹叢後面高聳的大樹隨意的擺列著,陽光也透過樹的間隙,化為整齊排列的光柱,安就站在那些樹幹之間,朝我的方向側著身等待著。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我已經搞不清來時的方向了,離開熟悉的環境還迷失方向,這種感覺不太好,甚至會讓人開始胡思亂想。
最後,安停下腳步,向我招手,空氣中帶有淡淡的腐爛氣味,我好奇湊近一看,只見地上的狐狸屍體橫躺著,感覺跟我和莉莎見到怪象時,那只狐狸跟這裡躺著的應該是同一隻,但相比那時,狐狸身上的腐爛更明顯了,一塊塊的爛肉上還有小蟲子在飛來飛去。
我忍住想作嘔的衝動,指著地上的狐狸說:「先把牠埋了吧。」
安問道:「就在這裡?」
我點頭:「對,就在這裡。」
見安沒有反應,應該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做,我開始了教學:「首先,先挖個洞,深一點的。」
不過沒有鏟子,這就麻煩了,要用手挖嗎?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而安在我驚訝的目光下,將它的右邊手臂,變成了一把鏟子的樣子。
我看著它由碎石和黏液組成的右半身,原來還能用的啊,那還挺方便嘛。
「好了。」安站在洞口前,將手恢復成正常樣子:「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指向那隻狐狸:「第二步,把牠丟進洞裡,然後埋起來。」
安抱著狐狸軟綿綿的屍體,雙手有些顫抖,將土一層層埋沒牠的時候,我觀察到它的眼裡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魔物也會有情緒嗎?
埋葬好狐狸後,安跪在地上,雙手十指緊扣,閉著眼睛,看起來和某種宗教的儀式很像,估計是它生前接觸過類似的東西吧,但我還是好奇問說:「你在做什麼?」
安那只完好的左眼睫毛輕顫了一下,歪著頭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之前,好像做過,但那是,很久了。」
我聽著它斷斷續續的詞語,繼續問:「那你現在感覺很傷心嗎?」
安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地面,拳頭緊握放在胸口前:「應該不是,只是,胸口悶悶的,有點難受。」
回程的路上,我們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隔著遠遠的就能感受到安身上的凝重氛圍,看到了回去的山路,一直沒有開口的安突然說:「你什麼時後,再來。」
「欸?」我扣了扣臉:「應該是......明天會再來一趟吧,怎麼了嗎?」
安別過頭,語氣中有些埋怨:「因為這次,我等妳,好久。」
我愣住了,難道說我待在家的那些天,它一直在等待我嗎?
「不要丟,我一個人,在山裡,晚上好黑,害怕。」它說。
「這樣啊。」我笑了笑,原來魔物也會因為這點小事害怕:「別擔心,我明天會再來的,我們約在上次的那片草地見面,好不好?」
安點了點頭,這才終於露出笑容:「好。」
說起來有點怪,但看到她笑容那一瞬間,我感覺心口處突然抽痛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徹夜難眠,滿腦子想的都是我之前對於魔物的印象,以及安顛覆了我的認知,雖然答應了明天要去見它,但到時候要做些什麼好呢?把所有的疑惑一次性問清楚?不過也可能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畢竟它之前說過,它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就連名字也講不明白。
「啊——好煩。」最後睡不著覺的我決定起來做點餅乾,雖然不知道安吃不吃這些東西,但多準備一些總是好的。
之後接連幾天,我完成訓練過後都會跑到山裡和安見面,在確定從安嘴裡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情報過後,我開始分享村子裡和平常我發生的種種瑣事,儘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幫忙鄰居找走丟的狗狗啦,我之前想要和母親學習縫紉結果弄得一團糟之類的事,不過安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左眼中還露出無限嚮往的神情。
「原來,這就是,人類的,生活。」安的語速相比前幾天快了點,但還是會停頓。
我好奇偏過頭:「你不覺得無聊嗎?」
安搖頭像我露出笑容:「不會,這很精彩,我很喜歡。」
太陽落山前,世界會覆蓋上一種亮橘色,我盯著天空發呆。
難得有人能聽我講這麼多話,我發現,跟安聊天的時候我會莫名感到放鬆,也許是因為它心思單純,對我說的故事都會給予應有的反應,以及眼裡露出的嚮往。
安提議說要帶我上山看下午的雲海,我欣然答應,在山頂時,向下望去的壯闊景象,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卻,原來雲層的上方是這種景致,腳下的雲層如同大片白色的海水向天邊延伸,遠處還能看到幾座高山朦朧的影子,夕陽落下時的金色光輝,我忍不住驚嘆:「好美。」
「對吧。」安也笑了,夕陽為它框起金邊,那隻眼中有連我這個人類也讀不懂的複雜情緒,微風吹起它散亂的頭髮,它比我高了一顆頭,於是我踮起腳尖,將它臉邊的碎髮撥開,其實它還挺好看的嘛,我忍不住想,不知道生前的它是什麼樣子呢,總之一定是個大美女吧,我盯著它一時出了神。
在那次之後,安就很少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為什麼,也嘗試問過它,它也只是回答說:「跟妳在一起,有種,奇怪的感覺。」
「蛤?」這種草率的回答我實在不能接受,怎麼前幾天還玩得好好的,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承認跟它相處的時候也跟其他人相處不一樣,但我認為只是因為物種的不同而導致的差別,但物種不同而導致的區別這麼大正常嗎。
我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是一把抓住它的手繼續問:「什麼奇怪的感覺?你今天不告訴我,我就不放你走了。」因為我也想搞懂那是什麼感覺
安試圖掙脫我的手,卻掙脫不開:「我,我也不知道啊,妳別這樣了,行嗎。」
不明物體瞬間爬上我的手臂,一陣灼熱的刺痛迫使我放手,轉眼間,安就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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