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工作人員把我的遺體裝上車上載去殮房,我忽然就有了一種空虛的感覺:這副陪伴了我十幾年的皮囊,再過幾天就要化為灰燼了。
其實這樣也好,它已經承受了太多的折磨,以至於就這樣成為灰燼、最終變成花朵的養分也不錯。至少它終於可以成為一棵棵漂亮的花朵,而非在課室裡面抽泣的廢物了。
我決定在醫院一直待著,陪伴著我的軀體走過最後的時光。再次走到殮房門前,知道家人已經離開,我進去看了自己的遺體。
在殮房裡的所有遺體也被蓋上了布,唯一能讓我辨認遺體身份的就只有它們身上的身份辨識牌。我找了十幾分鐘,才找到我的遺體。而又因為遺體蓋上了布我又無法打開它,我始終還是無法得知我的遺體是怎麼樣子的,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它一定是這間殮房中看上去最糟糕的一具。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它被火化的瞬間。
就在我定睛看著這一切的時候,身邊的氣息讓我下意識往自己右邊的空間看了一眼。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我沒有預料會看到的東西:另一隻鬼。
她是個歲數和我接近的女生。可是不同於我,她很漂亮。此時的她一直在盯著另一具遺體看,我心想應該是她的遺體。她和我一樣,無法看見死後的自己是長什麼樣的。我和她之間的分別就是:我因為殮房的工作人員沒有看到自己遺體的樣子而快樂,而她卻因為別的事情傷心了。
換做是平常的我,根本沒有勇氣去和這樣的一個女生搭訕。但是想起我已死去的事實讓我多出了很大的勇氣。
「反正我也死了,再被當成變態一次也無妨?」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我走到她的跟前問她:
「看樣子妳自殺了?」
「……」
對方似乎不太想回答我的問題,雖然我已經從她那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了問題的答案。
「因為我就是自殺了才變成現在這樣。」
知道了我的死因,她這才開口:
「我為什麼要變成鬼……直接死掉,什麼也不用想就最好了。」
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下賤到有了一種喜悅感:
「太好了!終於找到一個想法和我一樣的人了。」這的確是我當下的感受。或者說,正因我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上一個能夠與我產生共鳴的人,才會在這麼不合適的場合感到這種喜悅。
上面那句話話我當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卻是讓我的心情好了一點:至少我現在知道了還有人和我一樣渴望尋找解脫。
「妳是怎樣自殺的?」見她沒有抗拒,我繼續這樣問下去:
「燒炭。」
「我是跳樓的。」原本我以為對話會就這樣結束,這女孩卻是說:
「一開始我也有想過,但是我怕痛,沒有勇氣跳下去。還有……我很害怕死後的我會不堪入目……」女孩幾乎是抽泣著的說出這件事。我只是感覺這種時候上前安慰她的話會被當成變態,所以我只是在她旁邊說:
「我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到了這地步,也沒有必要管自己的死狀,就鼓起勇氣跳了下去。」
此時,兩名法醫和幾位工作人員走到了女生的遺體前:
「這麼美的女孩就這樣走了,真可憐……」
「新來的,尊重一下死者,鑷子拿來。」看著女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我對剛才那個說話的工作人員開始沒什麼好感了。
同時,一名經驗豐富的法醫準備檢查女生的遺體。出於私隱和性別原因,我迴避了。女孩已經死了,但是她肯定是不想被陌生人看見她的身體的。因此除了職責所在的法醫之外,最好還是不要有其他人在場觀看。
「死者的陰部以及大腿內側出現多處不尋常的傷痕和瘀血,基本確定死者自殺前曾遭到長時間的性侵和虐待。」
法醫的一句讓我很快就了解女生為何和我一樣,選擇自殺了。同時我留意到女生十分驚恐,看來她即使死了,仍然無法擺脫這種創傷。
「工作人員可否替我檢查死者的陰道,注意有沒有遺留的精液樣本可以用作基因鑒定。」
聽到這裡,女孩似乎是回想起自己被侵犯的一刻。她開始嗚咽著,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最終她尖叫著的逃出了殮房!
我什麼也沒有想,可是我的「靈體」已經開始自己奔跑著。
即使我已經死了,還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女孩如此痛苦。更何況她經歷的事情比我那吊兒郎當的自殺理由還要嚴重無數倍。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可以如何做,但是我感覺自己必須在場安慰她。
追了上去的我最終在醫院外面的花園找到她。她就這樣踡縮在花園的角落,仿佛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感到安心。我嘗試靠近她,卻是欲言又止。我想起來,覺得自己其實和她也挺相似的,我們兩個都是渴望逃避痛苦的現實,從死亡中尋找解脫的幽靈。
「嗚嗚嗚啊啊啊啊!停下來!停下來!別再看啊!」
看著她崩潰的痛苦樣子,我感覺任何的刺激都會加深她的痛苦。我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決定開口。我蹲在她旁邊問她:
「是因為發生了那種事情……妳才……」
當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安慰她,有些語無倫次。她沒有回應我,只是抱著膝蓋在哭著。已經沙啞、無力再哭下去的聲音讓我知道她的痛苦遠比我承受過的更加難以承受。抬起頭來的她眼裡充滿著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我死後還要變成鬼!明明我只想永遠不再醒來……永遠不再面對這種事情……不再思考這種痛苦……」
她沙啞的聲音如同拷打著我的內心,讓我也非常痛苦:她說的沒錯,她根本不應該經歷那種事情的。但是或許和別人不同的是,我不會嘗試要她振作起來,因為我多少能夠理解她的痛苦。
我覺得,面對這種事情逃避也是一種方法?儘管旁人會覺得我們懦弱,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我們只是太累了,累的無力再面對那一切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最後我只能試圖以柔和的語氣對她說:
「我未必完全理解妳的感受……但是……事情已經過去,妳不再需要承受那些痛苦了……」
她搖著頭,兩行眼淚仍是不住地流下。
「但我還是留在這啊!我還是這副樣子……」
我一時語塞。我知道她說的一點也沒有錯,甚至我也是這樣看自己的:死亡沒有為我們帶來任何改變,我們仍然在這個該死的世界,沒有消失、也沒有解脫。
但是我還是渴望可以為她做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自己一直沒有注意的事情。
這是個方法,也是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情。
「我明白妳的感受……其實……我也和妳一樣想要從這個世上消失,讓自己不復存在。所以……不如我們一起尋找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的方法,離開這一切?」
她用著渴求的語氣不斷輕語:
「沒錯……我想要消失……」我知道她的情緒十分不穩定,但她只需要多撐一會兒就可以了,因為我也是如此。
「對的,這一切都會過去……只要我們找到方法。妳只需要再多堅持一下就可以了,妳已經足夠的堅強了。」
她沉默片刻後微微的點了點頭,我就知道她願意接受我的提議。我鬆了一口氣,至少現在的她想到還有解脫的希望後,心情已經好了一點了。
但我也知道她仍然十分痛苦,因此我要做的就是帶她離開這個會刺激到她的地方。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找個安靜的地方再慢慢聊聊?」
她一言不發,虛弱的站了起來。我小心的陪伴著仍然顫抖著的她,我對撫平她的傷痛無能為力,但至少我知道自己和她也渴望尋找那個解脫的方法。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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