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登科用盡全力蹬著腳踏車趕到候車處,等不及煞車完全便急匆匆往外跳,顧不得跌破的膝蓋和摔歪車輪的腳踏車,他臉色蒼白、倉惶四顧,在顫動的視角中找到了梁幼潔,稍稍穩了穩呼吸,他強裝鎮定的走到梁幼潔身邊,死死拽著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幼潔,這次妳一定要幫我!」
「你幹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不管受到驚嚇的梁幼潔,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柳登科只是強硬的把她拉到偏僻無人處。
「我只是想教訓一下她......誰知道她反抗得那麼厲害,眼神像是要殺了我似的,我一時被憤怒沖昏頭,掐了她一下,誰知道她那麼快就沒氣了!我只是掐了一下下!怎麼辦幼潔,妳一定要幫我,幫我想辦法,幫我掩蓋這件事,我爸媽都還不知道,她......她還在我房裡......」
梁幼潔瞪大雙眼望著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作何回應,腦中亂糟糟的,既有不可置信,也有思索著如何替他掩人耳目的想法,最令她自己感到恐懼的是,心裡面竟然有那麼一絲絲的慶幸!
原來......她跟柳登科是同一類人,在這種人命關天之時,潛藏在人心最深處的病態就那麼毫無保留的顯現出來。
「你別慌,再不久就要天黑,你們這燈火並不通明,晚上才好處理,先裝作無事發生,塘塞一下你父母親她不見的原因,到時候我說,你做。」梁幼潔深吸了一口氣,小聲且急促的說道。
梁幼潔並沒有因為柳登科遇事就六神無主的無能感到厭惡,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也正合她的意思,一個有點才學,有點外貌,小事可託付,大事沒作用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眼裡心裡滿是她,這對她來說就是完美的伴侶,這次他有了把柄在自己手中,就更別想哪天想脫離掌控或是移情別戀。
唐文貴的精神有些恍惚,他沒有想到當一個人謹守的善良有了破口之後,會潰堤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徹底,難怪人們常說,很多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黑與白只有一線之隔,善與惡更是一念之間,他有點不想看下去了,但這個視角並不隨他的意識所控制,就在他輕歎之時,忽然一個聲音嚇得他「渾身一抖」。
「為什麼人的心可以變那麼快,阿貴,你以後也會像他們這樣嗎?會不會哪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小花?妳也在看嗎?這其實很不適合妳看的......也不適合我,妳放心,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麼久,妳對我是最了解的吧。」
「人與人之間也有那麼大的差別嗎?這就是一樣米養百樣人的意思嗎?本來都讀不懂,現在我好像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大隻貓說很多事情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有所感觸和體悟,看來祂說得一點也沒錯。」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教導新人虎爺公那是不可能出錯的,畢竟祂道行那麼高深,不過小花啊......我有點不想妳那麼快長大了,道行這種事我們不著急。」
「但我有點著急,大隻貓說至少要百年道行才能砰的一下變成人的樣子,我看祂變過,好厲害!好威風!」
變成人?唐文貴內心不禁糾結起來,一方面好奇小花化成人形的樣子,一方面又希望她可以簡單、純樸、快樂的生活著。
「阿貴,他們動了!」唐文貴聞聲又將注意力放到下方的畫面裡,此時太陽已經落山。
天黑前梁幼潔也沒閒著,吩咐柳登科去村後的山上探查地形、路徑,自己則賣著笑臉和村裡人要了幾個麻布袋,說是有很多事物得帶回城裡,小的袋子都不方便,村裡人自然不疑有它,只是在她走後竊竊私語著什麼。
待視力完全適應黑暗,梁幼潔指使柳登科將裝著啞娘的麻布袋捆在背上,小心翼翼的往山裡探勘好的地點慢慢走去。
「幼潔,非得揹在背上嗎?我......我心裡好慌!我沒有揹過死人啊!」
「說得好像我揹過似的,這樣動靜才最小,也別廢話了,你想被人發現嗎?」
就在兩人偷摸著終於來到定點之後,才剛要解開麻袋,卻忽然聽到一聲微弱但嘹亮的哭聲。
「哇!哇!哇!」
兩人頭皮一麻,在寂靜無聲的夜裡,這突如其來的哭聲幾乎將他們嚇破膽,重點是這個聲音竟然是從麻袋裡傳來的!
柳登科顫抖著手解開麻袋往裡一瞧,啞娘下身處全都是血,一個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嬰兒躺在那嚎哭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別哭,拜託你別哭,會被人發現的!」柳登科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淚水鼻涕,兩手無措的擺弄著嬰兒,這個場面著實嚇壞他了,他也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孩子,偏偏以這樣的方式和他見了第一面。
一旁的梁幼潔也呆楞好久,再怎麼狠心她們也只是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呈現在自己眼前,並且還是在這樣的情境下,那種震撼短時間內很難緩過來。
「不對!你不是說她死了嗎?怎麼可能還能生下孩子?」
「我不知道啊!那時候她倒下去,我探過鼻子,已經沒有呼吸......不然我那麼著急做什麼?這個時候就別問那麼多了,該怎麼辦,不能再讓他哭下去了!」柳登科帶著哭腔低吼著,他整個人已經近乎崩潰。
梁幼潔推開他,顫抖著將手掌覆蓋上嬰兒的口鼻,說是口鼻也不準確,她的手掌可以完整的覆蓋住嬰兒的整個頭部,一邊顫抖著一邊施力。
「你別發呆了!快把坑弄出來,先把啞娘弄進去!」
柳登科看著自己的孩子,嘴唇囁嚅了一陣,最終害怕還是戰勝了僅存的良知。
只見柳登科將啞娘拖往白天就弄好的土坑,然而就要到位時卻忽然卡住了,回頭一望,竟是啞娘死死的掐住梁幼潔的小臂!
柳登科身心俱震!慌忙丟開啞娘的身子連滾帶爬往一棵大樹後面躲去,雙手抱緊自己蜷縮在樹下,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一些恐懼似的,除了不斷的發抖和抽泣,他已經沒有餘力再去關心其他。
黑夜中啞娘的雙目是如此璀璨,梁幼潔望著她帶淚的眼神,她讀懂了,讀得一清二楚,那是哀求,最誠懇最真切的哀求,她甚至知道如果這件事就這樣收手,啞娘一定不會再和他們計較,反正她也不會說話,更不識字,沒人會知道今晚發生什麼事,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但是梁幼潔知道來不及了,嬰兒已經沒了哭聲,就算這時候停下,就算嬰兒沒有死,這段時間的缺氧也足夠對他造成一生無法抹滅的傷害,她撇過頭,咬緊牙關加大力道,卻感覺啞娘掐住她小臂的五指更加用力了,她甚至有自己的手臂會就這樣斷掉的錯覺。
「考......狗......呢......」
「狗......口......呢......」
「求......口......妳」
「求......求......妳......」
儘管已經氣弱游絲,啞娘仍然用盡她此生最大的力氣去發出聲音,這是她第一次發出除了呃和啊以外的聲響,這道聲音涵蓋了她所有的意志、力氣,以及哀求。
求求妳求求妳,這三個字彷若大錘般砸在了梁幼潔的心上,她不知道究竟要有多大的信念才能促使一個天生啞巴說出這麼一句話,她更不可能知道這個嬰兒對她來說究竟有多麼重要。
奈何奈何,一步錯,步步錯,梁幼潔終於放開了嬰兒,轉而向啞娘的口鼻伸出不再顫抖的手。
「嗬......嗬......」梁幼潔抽動著發乾的喉嚨,她想說話,卻不知為何只能發出連她自己都陌生的聲音,像是笑,也像是哭,更像是野獸的喘叫。
啞娘斷氣的瞬間,樹林裡颳來一陣強風,吹得梁幼潔睜不開眼睛,撫摸面龐的冰冷,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哭了,是啊!怎麼可能不哭呢?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33yqmGzY
「殺!殺!殺!」
「殺!殺!殺!」
唐文貴和小花被一股強烈的殺意籠罩,整個腦海裡只剩下這樣嗜血的念頭,好在下一瞬間一道溫暖柔和的氣流竄入腦海,一人一貓才恢復清醒,唐文貴知道這是雷王爺當時留在他們身上的保護手段,看來王爺很清楚他們看完「電影」後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回想起剛剛的狀態,唐文貴心下駭然,僅僅只是一段曾經的畫面,甚至不是親臨現場,都能被如此濃烈的情緒和混亂所影響,可想而知當時啞娘的冤與恨到達了什麼程度!
這就是啞娘變成大冤鬼的原因,這就是她懷中抱著襁褓的原因,這就是她對這兩個人有如此濃烈的殺意的原因,這股殺意濃烈到可以影響像自己和小花這樣比較普通的鬼,唐文貴無法想像,卻又覺得理所應當。
「你們覺得,要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受盡折磨,這個要求很過分嗎?他們甚至不配為人,不配擁有子嗣,但既然有了,一個都別想好過!」
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啞娘恢復到了亡故時的年輕模樣,懷中依然抱著襁褓,朝唐文貴和小花走來,她的神情是冷靜的,言語間的情緒起伏也不大,刻骨的恨意已經不需要藉由情緒來表達。
唐文貴發現自己可以動了,也看見了身邊的小花,一人一貓面對這個問題都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沉默中唐文貴甚至在思考為何先前啞娘要將她自己變成中年模樣,小花則是低低喵了幾聲,若熟悉貓語的人便會知道她正在與誰打著招呼。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uey8OHfj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