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上爬起來，我拉開窗簾，外頭陽光炙熱且刺眼，我知道，我又睡到日上三竿，高三生的暑假是最容易糜爛的日子，洗漱完，我穿好衣服走下樓，看見小阿姨坐在客廳和媽媽談天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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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榕，你大學選哪間學校了啊？」
小阿姨笑著問我，她其實知道答案，但可能想以此開啟關於大學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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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H大啦，學校有點日式建築的樣子。」
我心不在焉案地回答，從考完試到現在，還是有許多類似的問題企圖刺探我未來的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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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H大也很不錯啊，也算是滿有名的學校！」
聽到我的回答後，小阿姨的臉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又笑容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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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她的停頓，畢竟隨著少子化，H大的風評沒有像當初那麼好，也和我當初跟她提起的學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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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班上同學有約妳出去玩嗎，你們不是六月就開始放假了嗎？」
小阿姨嘗試開啟一個較為輕鬆的話題，但我更希望，她像其餘的長輩一樣，關心我的科系，關心我未來職業的薪水高低，或許那些話題會讓我更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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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榕，你先幫我們的茶壺再加點熱水。」
媽媽將茶壺拿給我，我快速接起，轉身走向廚房，留下被放在空氣中的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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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不是跟妳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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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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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耳語將問句輕輕敲碎，成一地的玻璃碎渣，我已赤腳來回踏過這些碎片，但生不出鎧甲，總被弄得鮮血淋漓，在好多人的耳語裡，我沒摀耳朵走了好幾遍，每次都是撕碎自己再重組的過程。而現在一句無心的問候，又將我流放到不想回憶的不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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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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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刺進耳朵裡，整齊、潔白的考卷沾到地上的灰塵和污漬，在考卷砸到地上前，我看見她連身體都沒轉，手臂隨意地向後一丟，一疊嶄新的考卷就這樣從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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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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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撿起地上的考卷，她笑著，但又毫無歉意地將剩下的考卷，堆在我的桌上，一張最髒的考卷在最上面，她身邊的人也同樣微笑著，眼裡閃著大仇得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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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默的，將骯髒的考卷折起，剩餘的考卷遞給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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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太過分了吧，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故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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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人小聲地抱怨，情緒有點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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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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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回應，更重要的事是學測，過多的情緒和回應，最後只會被當作小丑一樣嘲弄，所以忍耐，忍到考完試就沒事了，忍到畢業就不會看到這些人了，我看著筆記本上的「C大中文系」字旁被我畫上好多顆星星，考上好學校然後畢業，是我現在活著的唯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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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起，同學們拿起防曬油均勻地塗抹在手臂和臉頰上，有些更注重的同學會拿起蜜粉拍在T字部位控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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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走下樓，站在樹蔭下看著操場上來往的人群發呆。嘗試咀嚼孤單的味道，已經來到了不知道第幾天，有點像嚼太久的口香糖，剩一點點苦澀的味道，更多的是咀嚼肌帶來的麻木，陽光普照，照著每個人的臉龐和青春，我覺得我的青春在沈默的窒息裡爛去，在嘲弄的流言蜚語裡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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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妳要不要打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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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熱情地招呼我過去，我表面微笑應好，但看著對面的某些人，內心萬分抗拒，但不能再拒絕了，這差不多是我為數不多能和其他同學互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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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到線後發球，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冷氣房待太久，還是手臂肌肉只記得握筆寫字的力道，這球連網都沒過，對面有三個人在彼此耳邊說了話，看著我懊惱的神情，笑得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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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我來吧！」
隨著碰一聲，排球輕鬆地過了網，在空中畫出漂亮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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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都有厲害的排球好手，因此沒有變成技術不佳的撿球比賽，突然，對面有人彈跳到空中，給了一記有力的殺球，剛好正對著我的方向，我想著，一定要接到這顆球，於是我預備好姿勢，但估錯了我和排球的距離，讓我的臉和它來了親密接觸，接著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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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鼻梁處傳來陣陣痛感，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能衝擊力過大，噁心感和無力感襲來，同學將我帶到保健室，護理師讓我用手拿著冰塊冰敷，我躺在床上嘗試緩解掉暈眩感，不過沒太多改善，很像是有人一直在我腦中瘋狂地敲擊著三角鐵，下課鈴響後，我還是離開了保健室，下一節的英文課，感覺沒聽到一節課，似乎就離我的夢想校系會差了一大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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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後，我覺得有點想嘔吐的暈眩感越來越強，走到廁所後，找到隔間裡一面比較乾淨的牆面，用手扶著，俯身防備那些可能會從嘴吐出的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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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你有看到張凱打的那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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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怎麼可能沒看到，垃圾榕直接被打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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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爽喔，哈哈！怎麼會有人那麼蠢啊，還去保健室，真的很做作欸，有夠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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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廁所迴盪著，尖利的笑聲放肆地從牆壁回彈到我的耳膜上，我扶著牆，不確定是淚先會流出來，還是會先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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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門板撞擊的聲音，聽著水龍頭被開啟再被關閉的聲音，聽著腳步聲走遠，我才忍著暈眩感走出來，這層的女廁其實很久都沒清掃，四散的衛生棉、成團的衛生紙讓惡臭更為明顯，我應該永遠待在這裡，跟「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的誓言一同腐爛，我內心有一塊，我以為不會再疼痛的部位持續疼痛，並開始發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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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廁所，去往即將開始的英文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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