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了火,把肉撈進碗裏。這肉的色澤很暗,咬下去雖然沒有全熟牛肉那般韌,但口感還是強差人意。不過有一說一,它肉質鮮美,肉汁均勻,而且這部分沒有其他肉那般肥膩,能彌補口感上的不足。不僅如此,肉裏還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這味道初嚐時像牛,像豬,又像雞,但仔細嚐過卻全也不像。我把肉放進口時,有種遙遠的感覺油然而生,好像是一場疑幻似真的夢,又似是一段模糊的記憶。伴著每一下咀嚼,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更加濃郁,這應該就是人肉的味道吧。可恨我詞彙太有限,品嚐到這種味道後卻沒法用我稚嫩的筆墨描寫出來。
當然,如果只是談味道的話,這也沒甚麼特別,畢竟一個好的廚師、一瓶好的調味料,也可以令一塊肉的味道更上一層樓,但我不僅僅是在吃肉,而是在觸犯一項幾乎全世界也敬而遠之的禁忌。這種挑戰社會規範的感覺,踐踏道德界線的快感,才是這肉的精髓。
「如果你沒這麼快斷氣,我會給你一點試試。」
身旁的那人乾瞪著眼,嘴裏還咬著染紅的布條。
「寶,你還在生悶氣嗎?」
一片死寂。
「唉,看來我真的悶瘋了。」都多大了,還顧看玩洋娃娃。我親了他額頭一口,回頭把肉扒進嘴裏。繁瑣的工序下,甚麼惡趣味也不能令我消悶,現在還是趕緊吃宵夜吧,吃完就要繼續幹活了。
有了右腳的參考,左腳也不難處理。只要預計好腳前方肉的厚度,第一刀切厚一點,接下來很快便可以削到骨頭。
現在削了一半腿肉,便能直接去骨了。把人翻過去,一手扯起小腿肚肉,一腳踏著踁骨,對著腳筋切下去,整塊小腿肚就卸下來了,腳踝那裏再剪斷幾條韌帶就可以用蠻力扯散,整塊腳掌也這樣扣下來了。去骨不難,但在不費刀子的前提下去骨需要一堆前期工作。要不是夜深,我才不會管去骨甚麼的,直接幾刀劈開就算了。
接下來就是軀幹,剃光毛髮後就要去內臟。去內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尤其是對臀部大的物種,而人偏偏長了一個大屁股。一般情況下去內臟要先切開肛門,但人的菊花被兩片屁股擋著,所以要把腿向上提,讓屁眼露出來,才方便切下去。尷尬嗎?我倒不覺,反正我早已脫了他的褲子,他也不在了,而且男女都有肛門,沒甚麼好羞恥的。
又說遍了。
我把他雙腳拉到他胸前,壓著他雙腿,在屁眼割一圈,腸子也就這樣鬆脫了。我從切口向上割,割到前方性器那裏,就小心翼翼地避開尿道,把四周的肉切開,整片陽具就這樣吊著。採陽補陰嘛,這不拿去煮會有點可惜,如果當年林過雲有這樣想,世上應該會少一位標本師,但眼前的陽具還是要遲一點再切斷,不然尿味會很重。繼續一路把刀推上去,小心不要切到腸子,碰到硬物便要停了,那是盆骨,砍下去會變鈍的。
接下來捏起胸前的皮膚割一刀,左手伸兩隻手指進去扯起皮膚,右手就刀鋒朝天繼續向下割,小心避著內臟,一路割到之前的切口,就把皮扒開,腩肉啊,胸肉啊,胸骨啊甚麼的就一覽無遺。腹部那裏垂直劏開後,可以看到裏面的消化器官全部整齊地放著。有時真的不得不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些胕臟不遍不倚地放在最好的位置上,全部互相咬合,完美地合併著,令人賞心悅目。那肝色澤不淡不暗,想必這人作息不錯吧,這東西拿去拌青瓜,補血一流。其他部分拿去煮麵也不錯,味道濃郁,很有嚼勁,麵條加了內臟,就像薯條加了番茄醬,甚至可以說麵是為內臟所生的。
嘻,想到就流口水。
胸腔那邊就有點複雜,畢竟我手上沒鋸子,不能直接鋸開胸骨,用剪刀剪開軟肋又不太方便。我勾掉結諦組織,掏出胕臟後,輕輕割開橫隔膜,把前臂伸進去抓著氣管。手臂被血和肺包裹著的感覺很奇怪,就是被胸腔的餘温圍著,一大片軟綿綿的異物依附在手臂上,還有些黏稠的血漿在上面滑過。這還未算令人作噁,僅僅是髒罷了,大概是把排水口中的頭髮拉出來的感覺,不過習慣了就不覺得是甚麼。另一隻手把刀伸進去,對著氣管鋸下去就行了。吵是吵了點,不過鋸得夠快就吵不醒鄰居,也就不會有麻煩了。同樣,勾掉組織,把心和肺扯出來,便可以割肉了,腦袋也終於可以放空了。
人和非人的界線在哪裏?
雖然我的刀在肉之間熟練地穿插著,但我腦裏卻冒出了這個問題。我是甚麼時候開始對這些問題產生興趣的?是兩年前?一年前?還是三個月前?
我想知道的當然不是人的定義,畢竟列舉一個詞彙的所有特質是不可能的,而直接丟出「智人種」三個字也不能表達出甚麼。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主觀上的分界線。
眼前那屍骸算人嗎?當他在我的刀下逐漸支離破碎時,我又不覺得他像一個人,反而像是一張拼圖,用幾十年勉強砌出一個形狀,遠看時牽動著你的的心魄,引起共鳴,但你輕輕一碰,它卻化作冷冰冰的部件,散落一地。
那,他不算人嗎?我望著他死不瞑目的雙眼,又不能說他不是人。那是不是代表把頭斬掉就不是人了?所以單單一顆頭就是一個人?而最大問題是如果他已經不是人,為甚麼兩年前我會……
幹。
好吧,有時真的不能分神,不然會胡亂記起那些不能提起的往事。
要在不剁不鋸的情況下劏開一副屍骸有點難度,大部分時間只可以把肉從骨頭上割下來,不可以直接把屍首分拆,但這難不到我。兩大塊腩肉沒骨,直接割出來後放一處,一片片盆骨肉削好堆在一邊。大腸扯鬆後把糞便擠到馬桶裏就行了,反正下鍋前都會洗一遍。性器官砍了下來,放在腸子旁,尿也放到水渠裏了。肩背肉切得相對完整,但脖子肉和腰肉削成片狀。沒了脖子肉,用刀鋸一鋸椎間盤就可以把頭顱掰下來了。胸腔怎樣劏也會很吵,所以整塊胸腔要等明天再劏。剩下的,用剪刀把韌帶和軟骨剪斷後就可以當肉骨頭放入冰箱了。誰會想到淋浴間的一塊塊肉,不久前還在和陌生人熱吻呢?現在但凡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堆肉,那人也不會聯想到「人」。我想,這大概就是人和非人的界線吧。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dJ4dNXUdc
好了,現在是包裝環節。
我拿一筒膠袋和一筒保鮮膜進去,把切碎了的肉分成一袋袋,大腸小腸也各裝一袋,剩下的用保鮮膜包起,接著便來回把肉食從浴室放進冰箱裏。我平常不怎麼買食物,冰箱也只有一捆菜、一截青瓜,和一袋胡蘿蔔,所以放得下幾乎所有部分。四肢的骨頭放不進,不過它們沒肉,不用放冰箱,待會兒用噴槍燒一燒,輕輕一掐便會碎成粉狀,倒進垃圾桶也沒人會發現。雨衣也不能忘記,要跟那傢伙的衣服一起放進膠袋裏,再套上紙袋,這下就沒人知道了。他身上的物件也只有一部手機和一個錢包,我兩個都拿出來了,明天丟在路上就好,因為我拿了甚麼也會有大麻煩。收拾完後,就到清潔時間了,那些血跡光是想就心煩。
洗掉血跡,燒了骨頭,我便回去把頭顱拿回浴室裏,沒甚麼原因,只是悶了。
「別怪我,這只是你不好運。」我卸妝時說。
他原本烏黑的眼睛變得混濁,但他仍在瞪著我。
「我也只是餓了,想吃點宵夜,不多不少。」
他仍在瞪著我。
「你問我為甚麼不買其他東西吃?」
他仍在瞪著我。
「從兩年前那天晚上開始,我便一直問自己這個問題。為甚麼那天我要吃人?雖然他不太像人,但我還是想知道為甚麼。」
卸了妝,我便去拿睡衣和毛巾,但他仍在瞪著我。
「但我一直也找不到答案。」我脫去衣服,打開水喉時說。
他仍在瞪著我。
「所以我想,如果我再吃多幾次人,我會不會找到答案?」
我把他拿進淋浴間。
「怎樣說呢?我的感想是,這真的很刺激,還有很好吃,但比這刺激的多不勝數,比這好吃的不勝枚舉,我還是不知道這麼多活動中,為甚麼我會選擇吃人。」
洗髮精化作泡沫,落在地上,在渠口匯聚。
「當然啦,都走了這麼遠,現在才放棄未免太可惜了。你說對嗎?」
花灑水落在我身上,一天的疲憊也沖走了,他的雙眼還在瞪著我,但不知怎的眼神好像柔和了。
「我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會有答案。說不定吃完你後便知道人肉的吸引力,也說不定吃完還不知道為甚麼自己喜歡吃人。我向你對上那位也是這樣說的。」
沐浴乳從我身上滑落,落到渠裏,漫漫長夜的汗水最後還是落在同一地方。
「唉,管他的。」
沐浴後,我抺乾身子,穿上睡衣,把頭放回冰箱。明天還要上班,管這麼多幹甚麼?
話說現在幾點了……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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