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蓋瑞與陳沒有什麼反應,動也不動,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似乎是注意到這樣沉默下去他們也不明白其中意思,咖啡老夫放下手中喝到一半的咖啡杯,混雜著嘆息低語道:「我自己以前的工作就是手搖杯集團的總經理,那時候我光本薪一年就絕對破二百,所以我那時候就過得很舒適。我還記得在二零一三年的食安問題爆發了以後,我曾經在天使零一論壇發起一個不要去便利商店消費的拒買活動,只是單純為了要展現消費者的意識跟消費者的力量。隔年我放棄原本的工作,開始從夜市起步切入成為攤商。當你深入了這產業解後才會發現到說,食安的問題比我們所有人想像的更嚴重。我越做越覺得這個事情的不正義遠遠超過我的想像。然後再讓我非常震驚的一件事情是做草莓冰不需要用到草莓、做酪梨冰就不需要用到酪梨,因為只要有1%的原物料在食品裡面就可以打上天然食材的行銷跟廣告。它只要強調或形塑出一種感覺,消費者就買單了。整個產業都變成是行銷掛帥…再也沒有人去在意真材實料這件事。你覺得這對我們的下一代公平嗎?完全異常。現在我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一個稱為『味覺教育』的東西。至少,至少要讓現在的消費者還能夠去嚐到真材實料的東西,他們才能夠去分辨什麼才是真實的味道。在我的咖啡廳中,第一個堅持就是不要有化工添加物。說起來也好笑,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結果老婆還跟那個人跑了…積蓄什麼的就更別說了。比起聆聽成功者的道德經還是過目失敗者的禁忌法典,我更希望讓你們這些新生代人知道,什麼才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
「真的假的…」
「哈哈哈哈──假的。」正經回應,再加註解釋:「人一生不見得要賺大錢,但一定要做一件讓人家可以記得的事情。哈哈哈哈……」
蘇蓋瑞也跟隨咖啡老夫一起哈哈大笑。
彼此像是笑著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連同人生命運一起恥笑,唯有這樣即將崩潰的心情才會好過些。
人生不過一百幾十年,出生,成長,學習,工作,成家,生兒育女,退休,死。說來說去,大部份人的一生都是這樣,能自命不凡依然只是少數。
不管是正值奮鬥年紀的蘇蓋瑞,還是仍在努力打拼的咖啡老夫,一旦真心吐出自己的人生遭遇,每次回饋的建議都是「加油」,這讓人活得更無力、更沒方向。
久而久之,為了維持最基礎的社交生活,自己的人生遭遇不知哪時就被刪除了一大段;真正想抒發的情緒就一直壓在心底,成為紮在心中的一個刺痛。
完全對不上頻率的陳只是呆楞在坐位無奈道。
「抱怨嘛改變不了現況啊。男子漢就是要做敢當。」
果真如此,不知是第幾次的差不多回應。
蘇蓋瑞與咖啡老夫也見怪不怪,只是重新整頓自身的心態繼續上路。
「也是。夠實際。」疲倦的笑一笑。
「男子漢只要知道一就好!其他就是繼續拚拚看啦!」
陳看著他們沒事的樣子,嘴角微微勾起:「對咩,按呢才會出頭天。」
拋開夾縫現實那充滿骨感的人生心緒,一行以陳為首先來到河底隧道的雜貨店拿取一些烹調食材來做道菜給風花雪月,作為初次見面的小禮物。
而這個雜貨店是過去陳剛被召喚至熱點時,恰好碰到風花雪月,然後被她帶到這個安全點。之後期間陳就將這雜貨店作為她自己的避難小房。
小屋內充斥滿滿的梅花鹿、海豹、花豹、狐狸這類的可愛佈置,原本放置重要的武器裝備都被任意放置於角落,連同放置的熱味鍋擺放在一起。
蘇蓋瑞從零散的武器裡瞄到一疊被壓在劍下的老舊報告,便索性的蹲地閱讀,隨後他的表情便是一陣複雜。
再把閱讀完的報告丟回原處,蘇蓋瑞發出只有自己聽到的音量。
「安息吧漫遊者的前輩們。」
那疊老舊報告的文字難以辨識,但從關鍵字去想像補句則可輕易翻譯。
報告的內容雖然些許感傷,但那位逝去的漫遊者前輩貌似很開心能在熱點周遊列國,四處冒險,雖然是個辛苦的世界,可是人們的善良程度就讓人足以忘卻許多煩惱。
從雜貨店內陳列的物架上,不難看出這位漫遊者前輩也跟跟陳一樣喜歡動物,但與陳不同的是她會拋出橄欖枝傳遞美食文化並進行異地結合,延伸出熱點應有的特色,而非用夾縫現實的文化知識去強制帶入到熱點。
文字內沒有沉重的大道理,也沒有偏執的二分法價值觀,字條上的筆跡全是對未來會看到字條的漫遊者所給予的鼓勵,光能做到這點,蘇蓋瑞就足以尊敬這位前輩的大智慧。
其中還留下一串有關名為「八錠」的強大年獸的關鍵資訊。
在每個遺跡壁畫中都有記載著不同年獸的表徵敘述,據說全數收服後能滿足三個能反抗命運的願望;前提是必須收集到指定的特殊石板才可降伏八錠。
「我這裡都準備好了,你們那裡……唉,看來還要一會呢。」
開啟話夾子的陳如同房東太太般向咖啡老夫逐一介紹她每項佈置的涵義與細節中的小巧思,順便道出她過去在這裡布置第二個家的辛苦過程。
陳進入熱點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約估三個月。
這段期間她一直待在河底隧道的雜貨店中翻箱倒櫃的探索,累了就小睡,想往外跑就照風花雪月的叮嚀走安全的路線。
小屋這裡非常明亮看起來還算乾淨,而且有軟床、有沙發、有各式零嘴、保冷食材、有開伙器具、有防潮箱,甚至還留有做伸展操的活動空間。
咖啡老夫環顧四周真心覺得這裡比他想像中的好太多了,硬要說個屋內主題的話大概就是動物系少女的耍廢空間,充斥著舒適與慵懶的氛圍,可妥妥安穩的睡上一個下午直到進入熱點的時限結束。
不像咖啡老夫他自己的房間,裡面只放了一張床就什麼都沒有了。
「四周環境雖然是隧道中,但河底的純度居然跟山泉水有得比,能選這裡作為據點真的很有眼光。妳真是幸運…」
「是啊,有夠好運的!」
然後在高處蘇蓋瑞發現一個小身影從貨架上跳到陳的頭上,再跳躍到另一個架子高處。
陳一聲嬌柔的驚呼,立刻蹲低身子雙手抱頭。
「那個是…」
咖啡老夫也無法識別躲在貨架後的新奇生物。
「是屋子前主人留下的小年獸。說是在某個遺跡深處找到牠的…」蘇蓋瑞將手上其中一頁報告傳給咖啡老夫。
「有夠調皮…」陳故做鎮定的回覆上一個動作:「還、還以是地動呢!」
蘇蓋瑞與咖啡老夫都知道陳被那隻小年獸嚇到,大致上男生們約莫能猜測到陳非常害怕鬼怪精靈之類的超靈異現象。
當蘇蓋瑞的視線再次回到貨架,小年獸已經跳落在三人中間喵喵叫著,手裡拉著「想吃什麼料,包在我身上」的字條。
塔可,是墨西哥的傳統食品,用一張小麥粉或玉米粉製作的墨西哥薄餅將肉餡、蔬菜等捲成U字型;那「塔可貓」就是有著薄餅上多了四隻可愛的手腳與一對貓耳的惹人憐愛的小年獸。光是餅上掛著兩顆黑眼豆豆般雪亮的眼睛,多半女性都會激起少女心的想多抱幾下塔可貓。
不過並沒辦法,因為牠會不舒服,而且餡料都會被擠出來。
所以塔可貓不曾讓陳深度擁抱,餵食跟用食指摸肚子就是他們的交流極限。
「…第一次看到這類型的小年獸。是妳養的嗎?」睜大雙眼異常驚訝。
至今為止,漫遊者能完全馴服的小年獸就只有豹麵團、麻糬貓、酸奶兔。
若要馴服其他年獸在咖啡老夫認識的眾多夥伴之中,陳應該是第一位;加上,她還是養育著未曾見過的稀少年獸。
「算…是吧。」
陳略有心虛的應道。
她實在說不出這隻塔可貓實在太好養了的事實。
除了每日餵一次均衡的蔬菜跟餡料外,再注意一下餅皮的濕潤外,其他時間陳根本不用去為塔可貓操心,牠自己就能好好地在這小空間生活著。
反倒是塔可貓會去叫醒睡超過八小時的陳起床,以免睡過頭的貼心舉動。
這讓蘇蓋瑞勾起了滿滿的好奇心,用最務實的角度去詢問:「牠身上的餡料是牠自己的肉還是進食前的肉?牠的料噴出來了怎麼辦?像是不小心踢到、採到或是壓到什麼的…」
面對蘇蓋瑞突如其來的可怕問題,陳頓時啞語,腦袋立即浮現一堆意外事故以及打著馬賽克的模糊印象……
呆滯幾秒,最後陳選擇不破壞自己感受的回應。
「塔可貓貓就是塔可貓貓!」
「可是妳這樣說…」
「塔可貓貓,就是塔可貓貓!」再次強調。
咖啡老夫遺憾地對蘇蓋瑞表示:「台式國語已經講得非常明確了,再問下去失禮的就是我們紳士了。」
「嗯!嗯──?」大量的疑問塞滿了蘇蓋瑞的腦袋,倒是有無法估數的塔可貓填滿他的思緒。
備好物品、裝備的三人一起前去船遺跡拜訪風花雪月,因為遺跡內的樓梯有施有海市蜃樓的奇怪魔法,導致一般人無法正確的接近遺跡內的核心區域,也就是船長室。
目前在場知道如何解除的人只有陳,所以對於怕任何妖獸或靈異世界的她,這裡是個安全的後花園,要說是個無危險的輕度探險也不為過。
拉起開關、按下石磚、轉動把手、移動床櫃、放置重物、物品交換、繩索連接等等有關的暗號機關一一破解,終於來到凌空約三十九公尺高的海上天空步道。
步道全為透明玻璃幕牆,可將三百六十度的海上風光全都納入眼底,只是現在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是黑色大河。
往下一瞧,穿透透明玻璃直視腳下波濤激出的黑白色水花,有如完成行走於海上的不可能任務,有些驚心動魄,卻又刺激的讓人澎湃不已。
若到了夜晚,受到月光與星空的贈禮,行走在走道上的人瞬間會如星光大道的巨星風采,在夜裡的河上更顯優雅非凡。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一條船上會有簍空的步道?」
「只是普通錯覺而已,不用怕掉下去。這條路線本來就是觀海的天空走道。風花雪月就在前面對吧?」咖啡老夫簡單推敲,使陳不用再多做解釋。
「黑矸仔裝豆油哦…」
陳敲門三聲門,聽見船長室內傳來一道「請進」的客氣回應。
轉動把手,拉起精緻鐵門。
「你們跟我的羈絆終於連在一起了。太好了。」風花雪月起身,帶動著椅子發出吱吱的聲音。
風花雪月的神秘面紗就站在不到四公尺的距離,她撫著白黃漸層長裙,提起裙擺行個禮。那被歲月浸潤的臉上帶著誠懇的笑意,一條條明顯的皺紋又顯得她多麼地慈祥。配戴的圓框眼鏡下的淺藍瞳中帶綠色梅花。
「初次見面,老朋友。」咖啡老夫微微欠身說著。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魁梧。比想像的還很有男子氣概。」
「多謝誇獎。」
風花雪月將檯燈擰到合適的亮度,然後開始翻看著筆記,並對著今天應完成的項目打了一個勾。
雖然船長室是多麼的熱鬧,可是,那雙狹長的眼眸卻是僵在筆記前許久,一絲都未翻動過。
「咳嗯,老夫覺得這婚紗很適合妳。」隨口稱讚道。
「是以前一位可愛的漫遊者送我的,我非常地珍惜呢。」
陳大吃一驚,她與風花雪月相見認識了那麼久還以為那只是比較浮誇的衣裝。
跟隨在後一起驚訝的蘇蓋瑞散發著尷尬又不失禮的微笑,克制自己混亂的心情,完全忘記要送見面禮這檔事。
「時間寶貴,有什麼要問的趁現在都問一問。」咖啡老夫隨口問問。
陳一時喉嚨發哽,不知道要怎麼聊天,明明上次見面挺能聊的,她只能笨拙的在他們身後做起陪襯。
蘇蓋瑞則壓著緊張的心情說,「那,先前受到隕石紅日波擊的人是否能痊癒?」。
話題跳轉得太快,風花雪月愣了一下,反應比較慢,微微一笑:「問題不錯。」
風花雪月把一罐有著與蜂蜜同等純度的橙色小罐子擺在他們面前,咖啡老夫的表情卻忽然清醒了起來!
「這不是『萬靈漿』?妳怎麼會有…」
「這不重要。怎麼了,想要?拿同價值的東西交換或許能考慮考慮。我討厭優柔寡斷的人,所以現在就給我決定,不然這場交易就拉倒。畢竟這罐萬靈漿是什麼癌症、詛咒、重傷都能全癒的傳說極品。這種等級的物品可不是你們這群凡夫俗子可以看到的珍貴場景──」越說越來勁,風花雪月的語氣沒有了平日裡的優雅與穩重。
「談條件是吧,好啊!說吧,妳想要什麼食材原物料我一次全部打給妳!不過那在之前,我會先賞妳一個痛快當作訂金再做決定!」冰冷的話語在空氣中流通。
眼看越來越失控,風花雪月卻忽然停下雙唇緊閉。
「這份假想的連結就終止吧。」
咖啡老夫隨後拍拍自己的頭大笑:「這個表演我給滿分,節奏完全被妳帶走了!」
蘇蓋瑞手背輕輕拍了一下一咖啡老夫的胸口。
「真的打起來就不好笑了,這種玩笑話還是省省吧。」
陳也有同樣的想法,隨著蘇蓋瑞的動作依樣畫葫蘆。
「什麼呀,意味不明啦。」
風花雪月小小的捉弄造成部分人的些許困擾,不過她卻笑得很開朗,邊笑的同時還邊對大家道歉。
「剛剛那個反應應該就是海鮮王會有的反應。如果用人妥當的話,可以挽回一些局勢…」順手將橙色小罐子送到他手中,解釋道,「就當作老人家的多此一舉吧。」
風花雪月,是位喜歡製造點小困擾並喜愛與他人結下各種羈絆的特別之人。在火藥味十足的長老會議上,其往往充當和事佬的角色,雖然是很麻煩的定位,但她本人似乎也很享受這一點小困擾。
事故圓滑是其為人處世的座右銘。
真名、種族、年齡皆成謎的人物…
具咖啡老夫所知,她是比假日續醬年長的人物。
「很多事不是做了就沒事啊…」
對於風花雪月輕易將稀世珍寶丟給他這動作,像是在測試咖啡老夫他是否能承受得起那看不到也喘不過氣的命運羈絆。
「是要找那一批人替我們解任務,對吧?」
蘇蓋瑞隨手一抓,高舉萬靈漿從下而上欣賞著琥珀般的生靈光澤。
「不愧是我夢中的紅髮少年。」
言中之意,咖啡老夫知道風花雪月只是利用他的緣分去找到她要的人,蘇蓋瑞則大概知道接下他有什麼人生大事值得他挑戰,雖然可能會喪命,但就是萌生出一股使命感──必須達成才會有什麼感變。
唯有陳誤解為風花雪月喜歡咖啡老夫,但被拒絕後立刻改變攻略目標,主動追求蘇蓋瑞。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阿嬤合意?」驚訝到臉頰滿是羞紅:「會出代誌啊!」
但這份誤會的細聲呢喃,小聲到只有陳自己聽得到。
ns 15.158.61.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