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齊,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喔。」透明盒子裡,剛吃完飼料的小角蛙鼓著肚子,牠眨眨眼,好像真的明白陳若妍說的話。
陳若妍的家裡已經好幾年沒有過小動物了,自從幾天前夢到兔子後,她就決定養點什麼來陪陪自己。
當然不可能是兔子,她討厭兔子,最好是那種小小隻的,不太吵,而且相對好照顧的動物,她於是想到了自己好像一直很想養一隻角蛙。
雖然陳若妍真的覺得角蛙長得很醜又很奇怪,但她就是喜歡,在上網看了幾部怎麼飼養角蛙的影片後,便義無反顧地把拉姆齊帶了回家,拉姆齊是隻金色的南美角蛙,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陳若妍覺得牠金色的外表,跟看起來總是氣噗噗的樣子,很像那個知名廚師戈登·拉姆齊。
「真羨慕你,人們會說這叫醜萌,對你愛不釋手,但為什麼人類就不會覺得其他人類醜萌呢?」
這話說得正確但也不太對,因為也有人討厭角蛙,覺得角蛙噁心死了,所謂愛不釋手,不過是某些人的片面之詞,喜歡的人會很喜歡,討厭的人會很討厭,「兩極化」大概就是這樣。
人們都說要跳出舒適圈離開同溫層,奇怪,說這種話的都有受虐傾向嗎?都叫舒適圈了,我幹嘛自己跳出來?
唯一該離開的,是那些不舒適、甚至沒辦法生存的地方吧。
陳若妍又想起了小時候,這次是關於家庭。她的老家在高雄的鄉下,家中有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作為一起長大的親姐妹,就算個性截然不同,彼此的感情還是很好。
人們也常說家是永遠的避風港,可是對陳若妍而言,家只是另一座痛苦的孤島。
陳若妍的母親生病了,雖然有溫柔的時候,但那對小時候的陳若妍來說,媽媽越溫柔她反而越害怕,因為她永遠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會變成另一個樣子。
曾經有一次,媽媽拿著菜刀追著陳若妍和妹妹,她們躲進房間裡,用盡小小身軀能出的最大力氣,把書桌推到門邊抵著,她把妹妹緊緊抱進懷裡,不讓對方看到眼前那駭人的場景。
脆弱的白色木門像電影《鬼店》一樣被一刀刀劈開,那種恐懼刻在陳若妍的瞳孔,每次回憶都歷歷在目,身體便不自覺地發抖,還好接下來發生什麼,陳若妍已經不記得了。
大腦的保護機制就是這麼運作的吧,這些年所吃的藥,都是為了遺忘,但她還是用手臂上劃的一道道痕跡,提醒自己不能忘記。
因為那些傷疤,都是活過的證明。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樣的地方了。」
被亂畫的課桌椅,背包被當垃圾桶一樣塞滿,裡頭的文具書本散落在地上,挨了母親巴掌後,面龐的溫熱與紅色印記,那有如地獄般的過去,我絕對不能回到那樣的地方。
「你說對不對啊,拉姆齊,但我活下來了喔,我很棒吧。」陳若妍總是忍不住把拉姆齊捧在手裡,跟牠說說話,她知道角蛙不是一種互動性強的寵物,但她就是忍不住,小小的生命在掌心裏,隔著像紙一樣薄的皮膚,感受到鮮活的心跳。
剛開始陳若妍常常被咬,角蛙的視力很差,會試圖把眼前一切會動的東西都吞進嘴裡。這麼貪婪的角蛙,常常因為飼主的過度餵食被撐死。
她覺得人類的視力也很差吧,只在乎得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更長遠的考慮,有時候,就連同類也會相食。
就和角蛙一樣。
拉姆齊隔著透明的盒子和陳若妍對望,也許只是在等待陳若妍餵牠,也許真的明白陳若妍說的話。也許像青蛙王子一樣,等待詛咒解除的那一天。
陳若妍曾經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被詛咒了,人類的惡意如此巨大,地球沒有大爆炸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有同等龐大的善良,像天使一樣崇高的意志與惡魔抗衡嗎?或許吧,不過或許大多人都跟陳若妍一樣,有著天使的光環和惡魔的尾巴,被一黑一白的翅膀包裹,不夠善良但同樣不夠邪惡。
即使陳若妍遇過純粹的惡魔,可這代表聖潔的天使也真實存在吧。
「我很勇敢對吧,我活下來了喔。」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講這個故事了,陳若妍其實也清楚拉姆齊不會給她回應,多半時候,她只是在講給自己聽而已。
但這次,聽完陳若妍這麼說,平常悶不吭聲的拉姆齊意外地叫了兩聲。
「呱呱。」
小手放在胸前,不到陳若妍掌心一半的小角蛙眨了眨眼。
好像……真的明白陳若妍說的話。
ns 15.158.6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