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的鐘聲剛響起，教室裡逐漸熱鬧起來。有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有人趴在桌上補眠，而黃晨恩則習慣性地靠在窗邊，翻開書中的一頁，讓視線沉浸在文字之間。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書籤夾好，合上小說，然後拉開桌內的抽屜，手指輕觸到那本熟悉的筆記本。這是他和沈若曦交換的日記，這幾天已經默契地來回幾次。他原以為這種方式會讓她放鬆些，但從她筆跡間的細微顫抖來看，她似乎仍有些緊張。
他沒有急著翻開，而是順勢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鐘宇翔。這傢伙正興奮地對著前座的幾個男生談論遊戲內容，語氣中滿是熱情。至於右邊的沈若曦，她仍然安靜地坐著，手指輕輕握著筆，低著頭似乎在記錄什麼。但偶爾，她的目光會飄向這邊，卻在快要對上時，又迅速垂下視線，彷彿害怕被發現一樣。
黃晨恩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翻開了筆記本。她的字跡依舊秀氣而拘謹，筆劃細緻，像是寫完後又反覆確認過幾次。而這次，內容比過去多了幾分猶豫與不確定。
——「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交到朋友嗎？」
筆記本的最下方，還畫著一個小小的問號，像是她在寫完這句話後，又猶豫了很久，才決定留下來。
黃晨恩的手指輕輕滑過紙頁，視線停留在那行字上。這並不是沈若曦第一次在交換日記裡談到交朋友的事，但這一次，她的話語比以往更直接，少了過去那種拐彎抹角的試探，卻又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猶豫。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右側的沈若曦。她仍然低著頭，手裡握著筆，卻遲遲沒有動作，彷彿在思考著什麼。筆尖輕觸紙面，來回移動幾次，卻沒有真正落筆，像是在權衡自己的想法是否值得寫下。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視線偶爾飄向窗外，又迅速收回，像是在偷偷觀察他是否有反應。筆記本的封面映入黃晨恩眼中，他瞬間認出來——她的那本私人日記。
他微微皺眉。
沈若曦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本筆記本，平時幾乎不會在課堂上拿出來，如今卻攤開在桌上，她究竟在寫些什麼？還是，她正在猶豫，是否該寫下什麼？
她的動作細微而謹慎，筆尖在紙上輕輕移動了幾次，卻遲遲沒有落下真正的字跡，彷彿一旦寫下，就會讓自己的心事暴露無遺。
——她或許正在猶豫，要不要再回應自己。
黃晨恩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交換日記上的文字。
「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交到朋友嗎？」
這句話寫得很簡單，但越是簡單的話，有時候反而越難回答。他能想像沈若曦在寫這句話時的樣子——眉頭輕蹙、筆尖來回停頓，寫完後又猶豫了很久，才最終決定不擦掉。
她是在向自己尋求答案嗎？還是只是隨口一問？
不，沈若曦不會「隨口一問」。如果這只是隨便提起的話，她一定不會寫在日記裡。
黃晨恩靠在椅背上，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交朋友這件事，真的有一個標準答案嗎？有人一進入新環境就能迅速融入，有人則像沈若曦一樣，站在世界的邊緣，總覺得自己和這個群體格格不入。這不是她的問題，也不是誰的錯，只是她還沒有遇到真正能理解她的人而已。
筆在手指間轉了一圈，落在紙上。
「或許，比起能不能交到朋友，找到願意理解自己的人更重要吧。」
他寫完後看了一眼，覺得這句話還不錯，就沒有再修改，輕輕合上筆記本，放回抽屜裡。
筆記本被收進抽屜後，黃晨恩的思緒仍停留在剛才的回覆上。
「或許，比起能不能交到朋友，找到願意理解自己的人更重要吧。」
這樣的話，對她來說算是安慰嗎？還是說，這樣的回答根本沒有幫助？
黃晨恩抬頭看向窗外，微風拂過樹梢，陽光透過葉隙落在操場上，灑下一片明亮的光斑。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將這些思緒壓回心底，準備拿起小說繼續讀下去。
然而，視線剛轉回書頁，他便聽見身旁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他微微側頭，看向右邊的沈若曦。
她的筆記本依舊攤開在桌上，筆尖緩緩地在紙面上移動，這次，她真的開始寫了。字跡細小而端正，速度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該如何落筆。
這是黃晨恩第一次在課堂上見到她這樣寫字。
過去，她總是盡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寫字，不管是做筆記還是寫交換日記，字跡都顯得拘謹，甚至有幾頁還能看見她因為猶豫而擦掉重寫的痕跡。可現在，她竟然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筆記本。
這代表……她有一點點改變了嗎？
黃晨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寫字的樣子。
而就在這時，沈若曦的動作突然頓住，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怯怯地望向他，眼裡帶著一絲遲疑與不安。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看向自己。
黃晨恩沒有閃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在告訴她——沒關係，你可以寫。
沈若曦的眼神微微一顫，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地，她便別開了視線，耳根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低下頭，繼續寫字，筆尖的動作比剛才稍微流暢了一些，不再那麼猶豫不決。
黃晨恩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自己的回答或許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他沒有再打擾她，轉回頭，翻開小說，讓自己的思緒重新沉浸在文字之中。
但這一次，他的餘光不自覺地，會時不時地瞥向她的筆記本。
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教室裡的談話聲逐漸平息，學生們陸續回到座位上，準備迎接下午的課程。
這節課是安白的社會課。他站在講台前，等班上同學安靜下來後，視線緩緩掃過全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這節課開始之前，我先宣布一個分組作業。」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卻讓不少學生露出了些許訝異的表情。
「分組？」有人小聲低語著。
「希望不要分到太難相處的人……」
「還以為今天只是一般的課程，結果要分組啊。」
黃晨恩對分組作業並沒有特別的抗拒，畢竟只要規劃得當，他的效率向來不低。只是，想到之後還得與人協調、安排訪問內容，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麻煩。
鐘宇翔倒是挺興奮的，低聲對黃晨恩說：「晨恩，你覺得我們會被分到同一組嗎？」
黃晨恩淡淡回應：「不知道。」
「這次的作業，是為了讓大家能夠多認識不同的同學，所以我會隨機分組。」安白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道，視線掃過幾個特定的學生，眼神微微停留了一下，像是在觀察什麼。
他的目光輕輕掠過黃晨恩與沈若曦。
安白並不是個無聊地安排學生分組來找樂子的老師，但他確實對黃晨恩在班上的互動產生了一點興趣。這個男生的個性算不上冷漠，卻明顯不太願意主動與人交流，大多數時候，他像是個旁觀者，在課堂上安靜地聆聽，在下課時習慣性地窩在座位上看小說。
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卻會主動關注某個人。
例如，當沈若曦在課堂上發言時，明顯帶著緊張與猶豫，他的目光總會不經意地掃過她的方向，似乎在確認她的狀況。當班上同學與她對話時，他雖然話不多，卻會在必要時主動接話，幫她化解尷尬。這樣的行為，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但作為老師的安白，卻將這些細微的變化都收進了眼裡。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pkFJngdZ
於是，這次的「隨機分組」，也就沒有那麼隨機了。
「作業的內容是採訪職業。」安白繼續道，「你們需要找一位從事某個職業的人進行訪問，整理出一份簡單的報告，下週交給我。」
他頓了頓，環視全班，翻開手上的分組名單。
「黃晨恩、沈若曦。」
黃晨恩聽到自己的名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也沒有多想，單純只是覺得這樣的分配剛好是巧合。而他身旁的沈若曦似乎有些驚訝，輕輕睜大了眼睛，但沒有說話，僅僅是安靜地抿了抿嘴，低下頭輕輕點了點筆記本。
「鐘宇翔、趙言梁。」
「喔！不錯不錯。」鐘宇翔輕輕拍了拍趙言梁的肩膀，笑著說：「這組合感覺很可以。」趙言梁只是淡淡地點頭，語氣平靜地回應：「嗯，合作愉快。」
「童墨雨、楊舒喬。」
童墨雨明顯有些緊張，轉頭看了一眼楊舒喬，而後者則是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沒問題，就交給我吧！」
「陳嵐、劉哲浩。」
「啊哈哈，太好了！」陳嵐語氣輕鬆地說，顯然對這個分組結果十分滿意，而劉哲浩則是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反對。
安白繼續唸完其餘幾組的名單，然後闔上手上的點名表，語氣依舊冷靜：「好了，分組名單就這樣，請大家記住自己的組員，這堂課結束前，你們要先決定要採訪什麼職業，討論後把初步的訪問方向寫給我。」
話音落下，班上的討論聲逐漸響起。
黃晨恩輕輕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沈若曦。
「那，我們要採訪什麼職業？」他問道，語氣依舊平淡。
沈若曦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黃晨恩會直接問她。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筆，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你有什麼想法嗎？」
「還沒，不過我們可以先列出幾個可能的選項。」黃晨恩順手翻開課本，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個關鍵字：「教師、醫生、警察……」
當他寫到「警察」兩個字時，筆尖微微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地繼續往下寫。
沈若曦的目光落在「警察」這兩個字上，停留了幾秒。她原本只是單純地看著，但很快地，注意到黃晨恩的筆尖在寫下這個詞後，似乎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麼。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很快便恢復如常，繼續寫下其他選項，語氣平靜地說：「這些都蠻常見的，應該比較好找受訪者。」
但剛剛那一秒的遲疑，還是讓沈若曦微微收緊了手中的筆。
她沒有多問，卻在內心悄悄記住了這個細節。
「……我覺得……社工呢？」她低聲說道。
黃晨恩微微一愣，沒想到她會提這個選項。他筆尖停頓了一下，然後寫下了「社工」兩個字，輕輕點頭：「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卻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知道，沈若曦並不是隨便提起這個選項的。
她的家庭背景，或許讓她對這個職業有更多的理解與感觸。
黃晨恩在筆記本上寫下「社工」兩個字後，微微轉了轉筆，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進行這次的訪問計畫。
他不喜歡拖延，既然已經決定了方向，就應該儘快確定細節，避免之後浪費時間。但沈若曦的反應讓他稍微放慢了節奏——她不像自己這麼果斷，剛才在提議「社工」這個選項時，明顯有些猶豫，甚至在觀察他的反應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若曦同學，」他平靜地開口，「妳對社工這個職業比較了解？」
沈若曦的手指輕輕繞著筆桿，她低著頭，像是在思考措辭，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地說：「也不算很了解……只是覺得，這個職業應該很辛苦吧……」
黃晨恩沒有立刻回應，而是仔細觀察她的神情。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像是刻意壓抑著什麼，但指尖無意識的轉筆動作，卻暴露出她內心的些許不安。
他微微頷首，語氣依舊不帶情緒：「的確，社工確實是一個辛苦的行業，主要是幫助有困難的人群，比如弱勢家庭、兒童保護、老人照護……」
沈若曦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能這麼快接上話，甚至對這個職業有一定的理解。
「所以，妳有想好要訪問誰嗎？」
沈若曦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然後輕輕搖頭：「……還沒有。」
黃晨恩預料到了這個答案，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他知道，以沈若曦的個性，她不太可能主動去接觸陌生人，更不用說開口詢問對方是否願意接受訪問。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如果要找社工，可能要透過社福機構，或者……學校輔導室的老師。」
「學校……的輔導老師？」沈若曦微微一怔，像是沒想到可以這樣操作。
「嗯，他們有部分職責跟社工類似，像是輔導有困難的學生，處理一些特殊狀況。我們可以問問輔導室的老師，看看他們能不能接受訪問。」
「這樣……可以嗎？」她的語氣仍然帶著一絲遲疑。
「沒試過怎麼知道？」黃晨恩語氣平淡，但也沒有催促她，只是順手在筆記本上記下這個方案。
沈若曦看著他條理分明地規劃訪問計畫，心裡有些複雜的情緒。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擅長這類型的作業，尤其是需要與陌生人溝通的事情，但黃晨恩卻顯得輕描淡寫，像是這只是個單純的步驟，不需要多餘的糾結。
他真的很擅長這些事情嗎？還是，他只是習慣了冷靜地處理問題？
沈若曦低下頭，輕聲說：「……那……那就試試看吧。」
黃晨恩微微側頭看她，確定她是真的願意後，才合上筆記本：「那等下課後，我們去輔導室問問看吧。」
沈若曦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行動這麼快，但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課堂的鐘聲響起，宣告這堂課即將進入尾聲。教室裡的討論聲逐漸平息，許多組別已經初步確定了訪問的方向，而黃晨恩則合上筆記本，確認了接下來的計劃。
「下課後，我們直接去輔導室吧。」他語氣依舊平靜，但話語中透著一種不容拖延的篤定。
沈若曦微微抿唇，像是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她知道這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畢竟黃晨恩不像她，總會猶豫太久。但要她真的這麼快行動，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嗯。」她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低聲應道。
下課鐘聲響起，安白收起講義，掃視了一圈教室，然後語調輕緩地說：「時間差不多了，這次的作業，下週前交上來，別拖延。」
他說完後，視線落在黃晨恩與沈若曦身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然後轉身離開了教室。
「那我們走吧。」黃晨恩站起身，背起書包，語氣平穩地說。
沈若曦吸了口氣，像是在給自己鼓勵，然後也輕輕收拾好東西，跟在黃晨恩身後，一起走出了教室。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映在地板上，兩人的影子一前一後地交錯著。
——這場「採訪職業」的作業，似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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