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zdXEHwFD9
每到秋季,桑托斯莊園的花楸樹都會轉換成亮麗繽紛的黃橘色,微風會帶走大宅悶熱的氣息,因此我養成坐在窗旁沙發打盹的習慣。然而今日,大宅收到了一封打擾寧靜的信。
由於父親早逝,我的哥哥喬納斯很早就繼承了爵位和大宅,我身為未出嫁的妹妹自然而然仍寄居在他的財產裡,他的夫人包莉曼·衛斯理伯爵小姐是個神經敏感的女人,但為了她家族帶來的利益,喬納斯依舊迎取了她,卻也在之後對她置若罔聞。
而今日送來的信署名者卻來自衛斯理。喬納斯大聲對管家咆哮的聲音,讓所有宅邸的人都一清二楚——包莉曼夫人的堂哥即將來訪。
走廊急急忙忙的僕人足音讓我無法入眠,窗外樹梢更是因山坡下吹襲的風而沙沙作響。我淡漠的看著幾個女僕正在撿拾花楸樹落下的果實,一邊聽著她們談話。
「夫人的堂哥來後,就會發現老爺的作為了!」年紀稍大的女僕斬釘截鐵的認定。
另一個年輕女人則聳肩。「唉,那女人早瘋了!老爺原本幫她安排了寢房,她卻非要睡到閣樓那間雜物室。害的湯姆那伙人花了好幾天才把擺設裝置好。我看老爺會如此激動,只不過是自己還被衛斯理家抓著把柄。」
「什麼把柄?」
隨著她們竊竊私語我只能臆測她們是在談論喬納斯的投資失利和衛斯理家借款的事情,衛斯理家是鎮中有名的銀行家,會答應喬納斯的求婚,不只是他的爵位,還有桑托斯莊園則是這一帶最古老又有壯麗美景的大宅。
我打開書本,暗自想著如果包莉曼夫人的堂哥發現堂妹的病情惡化進而上報,喬納斯又會有什麼作為。光是想到能看到喬納斯著急的神色我就感到有趣。
伯納德·雷德克里夫·衛斯理在中午時分抵達,他承襲一身黑,宛如烏鴉羽翼融入了他的衣著。他從遠處看去是個穩重氣宇軒昂的男子,筆挺的西裝和大衣都能襯托他的體魄之好。
我在所有人慌忙往一樓湧去後,從容不迫的闔上書,撫平裙上皺摺才下樓。樓梯的高度讓我可以越過人群看到正脫帽向喬納斯和包莉曼打招呼的他,出乎意料的是包莉曼沒有像往常一樣跑開或是攻擊對方,反而正常的擁抱她的堂哥。
在擁抱包莉曼的同時,他的視線也發現孤身一人站在樓梯上的我。喬納斯順著方向,然後露出虛假笑容向我伸手。「麥瑟琳,妳怎麼站在那裡?快來向我們的客人打招呼。」
我穿越人群正視此刻前來的客人,互相致意後他就繼續與包莉曼和喬納斯對話,我如安靜的玩偶觀察他。除了那雙如草地綠的雙眼,他捲曲的深色頭髮和低沉嗓音都讓人覺得他帶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而我不喜歡另一個如喬納斯的男人。
伯納德會在此待上一個禮拜,因為城鎮離桑托斯有一段距離,況且這個季節是宅邸美景最亮眼的時刻,逗留多日是人之常情。喬納斯把他的房間安排在跟我同個樓層,自己則假惺惺的說要陪著夫人一同到閣樓。
晚餐時段更是讓喬納斯的表演發揮的淋漓盡致,他勤奮的照看自己的妻子,像是隨身的侍女或是餵養嬰兒的保母一樣無微不至。我補抓到坐在我旁邊的伯納德正靜靜觀察這一切,卻依舊笑容滿面的應付這段奇怪的晚餐。
「查理斯頓小姐,妳很安靜。」他突然搭話讓我刀叉停頓在魚肉上。
「你需要問我什麼嗎?衛斯理爵士。」
他笑了。「沒有。」
所以我沒有回應。
晚餐結束後,我們移動到會客廳,包莉曼一向喜歡我彈奏樂曲,於是在他們坐在沙發上抽雪茄的時候我自動坐到琴前彈奏包莉曼最愛的曲子。
一開始一如往常,包莉曼歡欣鼓舞的在地毯上跳舞,即便她神智不清,可她的舞蹈卻有一種怪異的美感,因此沒有人制止她的行為。
在我進階到譜曲第二章,較為激進的階段時,我聽到一聲尖叫,在我意識到事情前,包莉曼已經衝到我身邊將我撲倒在地,用指甲刮刨我的胸口,我驚聲尖叫,隨後喬納斯出現把包莉曼拉離我身上,順勢讓她扯斷了我的珍珠項鍊。
我倉皇失措的向後退到牆邊,驚魂未定的看著喬納斯強硬的抱起包莉曼離開會客廳,而伯納德則向僕人安排藥物跟繃帶。
我沿著牆撐起身子,雙腿的力量像是遺失,在我再次癱倒前他上前扶住我。
「我不……知道她……會生氣。」我嚥下口水,抓著他攙扶的手低語。「她之前很喜歡這首曲子。我不理解……」
他扶著我坐到沙發,並將茶遞給我。在我試圖穩定心神時他身子向前十指緊扣。「我堂妹在生大病前最熱愛的就是鋼琴,也許不是她不喜歡,有可能只是今天的音色不對。」
他的眼神不像是受到驚嚇或是困擾,而是肯定的神情。對於他的隱射我撇開視線,望向地毯上轉深的血漬隨後站起身。
「查理斯頓小姐,妳的傷——」
我在走到門口時才決定回答他。「我得去看看夫人。」
他沒有留住我或是說什麼,於是我踏入昏暗的走廊往閣樓前往。
月色將磚紅地毯挑染上樹枝的圖案,風聲呼嘯拍打窗戶讓我手拿的燭火搖曳不停。我一手遮掩風,大宅的僕人多半都離開主宅了,空無一人的走廊讓風聲變得狂妄肆意,胸口上的傷口更是因風吹的刺痛。
走上旋轉樓梯,大宅有些地方的樓梯能保留了曾經古老的設計,石磚製的階梯在未有任何加工下,讓我的跟鞋發出嘎達聲響。
在接近包莉曼的房間前,我隱隱約約聽到吼叫聲。可我不以為意,畢竟喬納斯常與人大喊大叫,想以他的氣勢壓下對方的氣焰,活得就像隻瘋狗一樣。
可越接近房間,那個吼叫就轉為低嗥甚至粗重喘息,那聲音並不像喬納斯,反而像是某種野獸。
我的寒毛因風和警戒而豎起,下意識地,我吹熄了燭火脫下了鞋子,赤腳托起裙擺往閣樓邁進。閣樓走廊毫無亮光,僅有包莉曼的房門細縫透出微弱紅光。
我屏氣凝神的靠近門口,卻感覺門正隱隱約約的晃動,彷彿它活了過來。我想知道喬納斯在做什麼,但我沒有聽到女人的呻吟或尖叫,於是我蹲在門前想透過鑰匙縫觀望。
裡頭昏天暗地,燭光似乎正在慢慢熄滅,房中窗外月色還無法給予照明,鑰匙孔則有一部分都被一個污漬遮掩,使我看不到另一側的景象。
房間仍出現我剛聽到的低嗥,就像冬眠被打擾的熊一樣暴躁。緊接著我的膝蓋感到一陣溫熱,我立刻站起身,發現裙子沾滿了一種濃稠的液體,但毫無光線的指引我無法確認這是什麼。
心驚膽顫下,我選擇嗅聞手上液體,確信是鮮血後我臉色煞白感到噁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喬納斯失手殺死了包莉曼,可一路上我都聽不到那可憐的女人的聲音,我不得不相信我的哥哥終於敗在怒火,失手毀了自己的未來。
但無論如何我得包庇我這個愚蠢的哥哥,我不能讓伯納德發現這件事,不然喬納斯的入獄會導致我的結局慘烈。
我快速下樓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在跑回房間換衣服前,我彷彿感覺到有幽魂追逐在我身後,血色的骷髏伴隨血腥味跟隨其中,咆哮著它的恨意和慾望。在我感覺它的手要抓住我時,我正面與從樓梯上來的伯納德撞在一起。
兩人的倒地讓人分不清狀況,我抑制胸口傷口的疼痛,而他反應更快站起身伸手要扶起我。我不敢去輕舉妄動只能快速握住他的手起身,一邊讓自己站在陰影好遮掩裙上血跡。
他揉著被撞到的下巴笑道:「妳看起來很匆忙,這跟我對妳的第一印象——溫文儒雅的美人不太一樣。」
「我只是累了想要回房。」想到他會發現喬納斯的作為就讓我頭皮發麻,讓我失了冷靜胡亂回答。
他沒有調侃,反而順勢邀請。「我理解,讓我陪妳回房吧,查理斯頓小姐。」
「不用了。」我語氣生硬的拒絕,卻因昏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變化。我也無法再逗留,增添他察覺怪異的機會。「我先告辭了。晚安,爵士。」
我心亂如麻的逼自己放慢腳步離開,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打消他的疑慮,恐懼在我內心發酵,惡臭味就像我手上乾凅的血跡,緩慢滲入骨髓。
上一次感覺到這種使人手腳發顫的恐懼是我十二歲的時候,那年冬天我的母親過世,死因是被野狼咬死。母親是個離經叛道的女人,非常熱愛打獵和裝扮,我們有很多昂貴的大衣都是她親自捕獵材料。
可有天她卻消失了一整天,父親帶領搜救隊尋找後的結果,便是發現草叢中她染血的衣物,和附近詭異隆起的土堆下她長滿蛆蟲的屍塊。
由於無法找到全屍,葬禮的那天我也無法見母親最後一面。而喬納斯在那時候一直對我述說母親的慘狀,鮮明的惡意和生動的描述讓我日夜都能感受到母親的幽魂遊蕩在宅邸,在夜晚時於我的耳際低語她對野獸的恨意。
為了避免再做惡夢,我便把那些她送我的大衣都放置在了閣樓。
回到房間我立刻脫去衣裙丟入壁爐,望著燃燒的火焰一點一滴吞噬染著血跡的衣物,就宛如我也被火化一樣。胸口的傷口鮮血如今弄髒了我的馬甲,我嫌惡解開丟進火中。
赤裸的胸脯因寒冷而起了疙瘩,在我長大時喬納斯說過我永遠不會自由,他能主宰我的命運。他無盡的羞辱消磨了我對他的愛,令人髮指的是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令我不止一次想過當初被野獸咬死的人是他。
換上睡衣我坐到梳妝台前,知道不到多久他就會束手無策的來尋求我的支持。可惜了包莉曼。我解開髮髻暗自嘆息,我其實是喜歡她的,在喬納斯對她宛如空氣對待時我甚至嫉妒過她。
而伯納德之後也將成為我的敵人,也許我該殺了他,他遲早都會發現喬納斯的惡行。我站起身走到床邊打算拉起窗簾,隨意往外一看卻使我猛然僵住身子。
包莉曼·衛斯理身穿單薄睡袍,姿態猙獰的站在粗壯樹枝上盯著我的房間處看。我動彈不得,距離的關係讓我彷彿看見她空洞而碩大的雙眼佈滿血絲,而雙手不知為何有了利爪,宛如幻化成人的野獸守株待兔。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正盯著我看,隨後頭緩慢的往旁歪,彷彿在思考我的想法。霎時,我的房門被猛然碰一聲撞開,我忍住尖叫的驚恐轉身察看,卻發現走廊上盡是一片黑暗無人在前。
心跳的急迫讓我回神,可在我回頭一看,包莉曼的身影已消失無蹤,彷彿我又再次做起惡夢。我二話不說拿起椅子上的披襟、燭台和拆信刀,衝往走廊準備去閣樓確認真偽。
閣樓一樣是充滿濃重臭味,我呼吸急促的來到門前,躊躇會才喊道喬納斯的名字。令人怔悚不安的是,我沒有聽過他煩躁的應答聲。於是我轉動門把卻發現打不開,再試了幾次後,我用力一推成功打開,但燭火卻照亮了地毯上無盡的血跡,和喬納斯了無生氣的屍體。
我倒抽一口氣往後撞到門邊的櫥櫃,他的雙眼與嘴皆未闔,帶有揮之不去的驚恐,咽喉被撕裂;腹部被啃食,而心臟處只剩一個血窟。
剛才的不是幻覺。恐懼侵蝕我的血液,讓我手腳迅速冰冷。
像是噩夢追趕,我聽到腳步聲踏越石階,正往樓上前行。我雙眼圓睜冷汗直冒,是包莉曼,她也要殺了我。原本被抓傷的地方隱隱作痛,母親的鬼魂彷彿出現在我的耳邊低語。
——殺了那頭野獸。
不知哪來的勇氣與憤恨,我咬緊牙關的握緊拆信刀走出房間,站在樓梯盡頭等待野獸的來臨。穩住呼吸,它卻能掌握我的心跳,讓我頭暈目眩。
「查理斯頓?」我愕然的看著最終探出頭的是伯納德。
「衛斯理?」我不理解的問,而他還身穿著晚餐時段的禮服。
他看起來十分不解我的狀態,卻看到我手握刀刃而警戒起來,表露安撫動作語氣輕柔的說:「我不知道妳怎麼了,但我不是妳的敵人。」
「但……它要殺了我。」我知道自己正在胡言亂語,因為他的表情就像我們平時看包莉曼的那樣。
「噓……麥瑟琳,放下刀。這裡不會有東西傷害妳,我保證。」隨後他看向昏暗的房間。「發生什麼事了?」
我如鯁在喉,不知道該從何解釋。只能微弱試探:「包莉曼……?」
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溫柔的奪去我的刀子丟到一旁,並禮貌的拿出手帕擦拭我額間汗水。一臉茫然的回答:「我在一樓走廊看到昏睡的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睡在那,所以我把她安置在我的房間,然後我看妳房門打開卻不見人影,所以就想來問看看喬納斯。」
我能感覺到他說的是實話。「他……」
察覺我的語氣,他略過我親自走入房中察看,出來時那思索的神情讓我不寒而慄。
沈默片刻他道:「我知道他長年精神虐待妳,麥瑟琳。妳會做出這種行為也是情有可原。」
我沒有,是野獸——
但我說不出口,他捧起我的臉逼我正視那雙翠綠雙眼。他像是信誓旦旦的神父驅散了我的罪。「妳沒有錯,麥瑟琳,妳做得很好,妳自由了。之後我會保護妳。」
我瞪大眼。「……為什麼?」
「包莉曼向我說過妳的遭遇,妳對他愛恨交織而一昧任由他為所欲為。但現在都結束了,他沒辦法再傷害妳或任何人。」
隨後他抱著我,讓我思緒紊亂,對這個男人不可置信的包容和理解感到震攝,是他計畫這一切的嗎?我看到的難道只是幻覺?
儘管如此,內心深處意識到喬納斯的死卻讓我如釋重負。
於是我選擇相信他的答案,相信是自己殺了他。
我就是那頭野獸。
————
希望沒有違規XD
ns 15.158.61.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