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無選擇下,曉可羅司決定過去UN3481機甲競技場,隨便觀看一場機甲競技賽,權當成消遣無謂的時間。興許會在偶然間,腦內靈光一閃,倏地冒出新靈感。屆時自然文思泉湧,即時一瀉幾萬字,都不成問題。
轅浮起來,像子彈般往前飆飛。即使窗外景物高速倒退,但坐在其中的曉可羅司,卻沒有受到半分顛簸之苦。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連桌面上那杯酒都沒有晃動半分,以至令誤以為窗外飛掠過去的風景,都是屏幕畫面的展示。
然而事實上,轅正在距離地面一千米的高空,以時速五百公里疾馳。得益於反作用力裝置,將本來承受到的慣性力量相對消除,所以令轅體內的乘客,仿佛處身在靜止的空間中。
飛行速度如斯快的轅,背後乃是受到AI調度,依循事前規劃的空中道路行駛。由於由中央AI統一指揮操縱,即使在空中有無數的轅川流不息,各自保持對應的距離及軌道,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從靜止到加速至時速五百公里,僅僅只需要三秒。同樣地只需要三秒,便在時速五百公里的速度下煞停,平穩降落在UN3481機甲競技場前方空曠處。整個過程自然而順暢,身在其中的曉可羅司輕鬆打開門,邁步踩在草地上。
貌似因為即將展開比賽,四周無比熱鬧。無數的轅停泊在此處草地上,同時還有不少轅自遠方高空紛至沓來。曉可羅司路過一個美食攤,索要一份混醬燒肉包,以及一瓶快樂水,權當成小吃。然後跟隨人群,沿着隊伍整齊移動,從三號出入口步入現場。
「閣下需要多少座位?有沒有同行的人?」
「一個。」
「有沒有想要指定的位置?」
「沒有,隨便一處都可以。」
接待的AI自動分配座位,是位處中層的觀眾席。曉可羅司一個人走到指定座位安坐,四周觀眾亦陸續入座。席位非常多,最終開場時,還坐不到一半。儘管如今世代,很多人都在虛擬世界享受娛樂。可是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堅持只享受現實中的娛樂。這也是為何有那麼多人寧願看現實中具沉重感的機甲競技,也不會對虛擬世界中機甲遊戲有興鼓那麼簡單。
「……好了,如同大家所見,雙方的人形機甲均已入場。兩隊各派出三人,依舊是熟悉的組成呢。」
「沒錯,兩邊都認為,這套隊伍的配置最合理呢。」
場地左右兩邊,各自站立着三臺六、七米高的機械人。從觀眾席方向望去,那些機械人都非常細小。幸好場地內有巨大的懸空投影屏幕,實時近距離拍攝,好讓觀眾都能夠看得清楚。
受惠於科技發展,以及探索外太空的需要,人形機甲技術進步非常快。古早的人類,想要探索某個行星或隕石時,都得特別針對那個行星或隕石的土壤及引力等環境,設計一款探索機械,再發射出去。最要命的是,那部機械有可能壞掉,遠在異星無法維修,也就白白派出貴時間及資源。
人形機甲的誕生,並全域泛用的特性,正好完美解決這個短處。
無視不同行星的不同環境,不管是固體行星、氣體行星、液體行星,都能任意降落。人類也不必親自接觸陌生的土地,直接在駕駛室內操縱人形機甲,於行星表面進行探索、調查,甚至是建築工程。僅僅一部機體,任意裝配任何插件,就可以自由活動。不再像過去那樣,每個行星每次行動,都得特別設計一部新的機械,省卻不少時間與資源。久而久之,人形機甲就成為主流。不僅星際探險需要它,軍隊戰鬥需要它,連民間運動競賽也需要它。
人形機甲的種類非常多,有小至只有指頭般大的,也有數十米高的。至於競技規定的,則是十米以下,而且不准安裝光束武器,動力輸出都有若干限制。
左邊的ATZ戰隊,一部火紅色機甲、一部白藍色機甲、一部米色機甲。火紅色機甲是採用非對稱設計,右臂是異常粗長巨大的貫釘槍,左臂卻是幼長的四連加特林。雙腳腳掌為兩顆巨大輪胎,一看就知道是依賴地面加速,舉起右手貫釘一擊插爆敵機的類型。相出起來,左右白藍色機甲與米色機甲的設計就比較普通,只有武裝上略有不同。白藍色機甲雙手握住一柄槍管非常長,比機身還要高的步槍;米色機甲則是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反而是背負一個厚重的大背包。
右邊的RJX戰隊,三部人形機甲同為海藍色,但體型各有差異。為首的是纖巧型,手腳幼長,甚至部分地方省略裝甲,似乎走極致輕盈的路線;另一部卻倒過來,全身覆蓋極厚的裝甲,以致令人誤會是否兩臺機甲合併在一起。機甲背上兩枚加特林槍管,左右雙手還有兩柄步槍,顯然是走重火力流;最後一部機身與第一部同樣纖巧,但裝甲覆蓋面積比較多,背部還攜帶有像大圓柱的物體,上面有八條長長的尖槍。乍看起來,搞不懂是甚麼武器。曉可羅司憑個人知識判斷,恐怕是投擲射擊類武器。
現實的機甲,可以自由發揮想像力,創造出虛擬世界中不存在的設計及裝備。何況在虛擬世界中,機甲那股重量與衝擊,絕對及不上現實世界。那怕AI模擬再怎麼栩栩如生,幾乎令人混淆,但還是無法完全取代現實的體驗。
「磯斯古介、亞基路也、米拉彌奧……」
觀眾席座位前投影的半透明屏幕,簡單介紹了兩邊駕駛員的身分。曉可羅司閱讀時,AI一聲令下,雙方機甲同時發動,即時進入戰鬥。速度最快的竟然是ATZ戰隊那部火紅色機甲,背部全引擎點火噴射,雙腿車輪轉動,如離箭之弦飆過去。RJX戰隊的重型機舉槍射擊,砲火飛來。白藍色機甲即時開槍支援,擊落一部份飛彈,餘下的火紅色機甲都有本事避開。
RJX戰隊速度最快的是最瘦削的那部,沒有裝甲下,還衝那麼前?霎時目睹那臺機甲舉起雙拳,全身僅有的裝甲,竟然全部包覆在拳頭,形成厚實的拳套。
「原來如此,高精度的生體線路,全裸不加裝甲,就是要維持最輕巧的機身,以及更接近駕駛者的反應。敵人所有攻擊,以及我方的輸出,都以拳頭為主。」
兩邊的主攻手,都是極端設計,偏科嚴重。對於限制比較多的機甲競技而言,反而是在有限的圈子下,作出無限的可能性。
說時遲那時快,火紅色機甲舉起右臂,仗着機身加速,直插向拳擊機甲上。拳擊機甲巧妙調整速度,雙拳拼攏,把拳套當盾牌,險要地架開貫釘,同時急速自我迴轉,卸開衝擊。
「不錯啊,這化解很巧妙。」
「兩邊的機甲及駕駛者都很優秀呢。」
觀眾一邊觀賞一邊讚賞時,突然有人來到曉可羅司身邊:「喂,許久沒見了。」
曉可羅司剛好把最後一口混醬燒肉包吞進喉內:「阿爾希兒?」
突然過來打招呼的,是一位留有一頭紅髮,身材火辣,穿着清涼的大美女。對方與曉可羅司於同一間養育所成長,算是老朋友。曉可羅司十分意外,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地遇見她。阿爾希兒即使穿着及膝裙子,還是沒有半分女性味,大刺刺的把屁股摔在座椅上,雙腿打開,雙手手掌撐在雙膝上:「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唔……三十三年吧。」
「不愧是聖者,頭腦真聰明。」
「妳在說甚麼啊,聯邦的警察,應該不會太笨吧?」
阿爾希兒的運命指引,顯示她對危機及突發情況應對迅速,在高壓或生死攸關的局面下依然能夠保持理智和專注,認為請合當警務人員,又或是軍事人員。待成年時,她參軍五年後,再轉行當警察。
三十三年前,二人最後見面時,記得她好像調派往澳洲那邊工作。這麼多年過去,還是那麼外向熱情,估計日子過得不錯。
「妳從澳洲那邊回來了嗎?」
「我早就不在澳洲工作了,後來調去月球,最近因為一些特殊任務,需要回來地球。」
特殊任務?曉可羅司好奇,但知道事關工作機密,所以沒有追問阿爾希兒。阿爾希兒亦知道分寸,具體情況不便公開,未有進一步說下去。
「對了,以前聽你說要當小說家,成績如何?」
「當然是仆街,沒有成績。」
「確實如此呢。」
三十三年前,阿爾希兒便打賭,曉可羅司絕對不會成功。運命指引是絕對不會有錯,它說你沒有創作的才華,那末就算窮盡一輩子,在那條路上努力,終究一無所獲。更何況現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人會看小說,寫得再好都是白費氣力。
「不過我不會放棄,仍然會繼續寫下去。」曉可羅司喝一口快樂水,觀賞競技場中機甲的戰鬥:「只要不停下腳步,道路就會不斷延伸。」
出乎意料之外,ATZ戰隊的米色機甲,背包囤儲的竟然是謎之泡泡。當接近敵機時,經由軟管連接腰部的噴槍,朝對手射出大量白色泡沫。觀眾紛紛好奇,大家從未見過類似的武器。看似搞笑,但不用數秒,便轉為讚嘆。
RJX戰隊起初也不知道那是啥,但不用數秒便發現機體全身關節受妨礙,無法活動。調出監測系統偵查,發現身上的泡沫,居然快速變冷變硬,同時急劇收縮,牢牢吸附在機體的手腳上。
「呃……那是甚麼?」阿爾希兒呆然,指着場上的機甲問。
「應該是聚氨醇酯發泡劑,竟然會想到在機甲戰中使用這種東西,想出來的人一定是天才。」
「那個……聚……聚甚麼?」
「聚氨醇酯發泡劑,在密封狀態下為氣泡,能夠高密度收容。一旦接觸空氣,就立即收縮,變成硬塊。由於輕易搬運,快速塑型,而且具有隔熱隔冷防水防電的等性,在過去舊世界時一度作為建築用材料廣泛使用。」
嚴格而言,這材料連武器都算不上,自然不受限制,可以帶進場內了。
說時遲那時快,因為機甲手腳難以活動,RJX戰隊那部中型機甲,背部大圓柱上豎直的長矛全數投射,居然是連接鋼索的飛矛。通過鋼索制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作飛矛轉向,精準插向敵方機體。同時投射後還可以迅速回收,下次再次發射。再度展示全新的武裝,讓觀眾更加興奮。
「……不愧是聖者,真是無所不知呢。」
「不,單純是我剛好知道罷了。」
「哎呀,你就別謙虛了!」阿爾希兒由衷恭維一番後,倏地改變話題:「像你這麼厲害的人,為何不繼續當聖者?你的智慧和經驗,可是無可替代的。」
「沒興趣。」
「又是說那樣的話嗎?那麼我問你,為何只對寫小說有興趣?」
為何只對寫小說有興趣?
或者換一個問題:為何對寫小說如此執着?
如果要說一個理由,就是小時候,對聖者教育感到厭煩,偷偷來到養育所的書庫角落內,意外發現一個陳舊的旅行箱。不知道過去多少個世紀,旅行箱外殼破破爛爛的,即使內殼完好密封,但塑膠已經變得黏黏的。旅行箱十分巨大,沉甸甸的,難以拖動,只能像旁邊的雜物混在一起。雖說鎖頭早就生鏽,但曉可羅司卻運用個人智慧,想辦法將旅行箱打開。
揭起蓋子,入面整齊地鋪滿一疊疊以塑膠袋密封的原稿紙,以及數張3.5吋磁碟、數隻USB記憶棒,還有一具外置硬碟。無一例外,都是那個時代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不是曉可羅司接受聖者教育,涉獵過舊世界的知識,恐怕連這些東西是啥都不知道。
那些都是舊世界的電子儲存媒介,一時之間很難找到讀取工具。曉可羅司只好先抱起原稿紙,把密封的塑膠袋撕開一個開口。即使如何與空氣隔絕,不知渡過多少歲月的紙張,還是變成難看的黃色。慶幸紙質保存狀況良好,不致於一捏即醉。
「三……《三一二》……」
原稿紙上是一部小說,名稱叫《三一二》,作者是文月瑠衣。
最初曉可羅司看見通篇密密麻麻文字,而且還是舊世界一種叫「漢文」的文字,壓根不打算看。要不是悶極無聊,想打發時間,才不會捧在手上閱讀。彼時的他不知道,在一小時之後,讀完第一疊的他,已經深深喜歡上這部小說。
沒有圖像,沒有畫面,沒有動感,沒有聲效……甚麼都沒有,就只有冷冰冰的文字,卻給予曉可羅司最強烈的衝擊。無數瘋狂的想法自腦海中湧現,無窮的畫面隨他想像而生。他情不自禁,找到第二疊,再繼續讀下去。
從此,他迷上了「小說」。
曉可羅司,迷上了文月瑠衣。
明明書庫中有保存過去舊世界中,那些知名作家的經典小說作品。奈何翻來覆去,讀了好幾十本,都沒有一本能夠給予他像文月瑠衣作品的吸引力。為了更加理解文月瑠衣,他還想辦法找到舊世界的電子產品,打開那些儲存媒體中的電子文檔,一股腦兒囫圇吞棗塞進腦內。正如他所料,味香色濃,是只有文月瑠衣才能創作出來的作品。可惜作品再多,都是殘缺不全。好幾部作品都沒有結局,又或缺少中間的段落。
文月瑠衣到底是何方神聖?緣何能夠創作出這麼厲害的作品呢?她的稿件遺失在何方?有沒有完整的出版物?
按道理,能夠寫出如此優秀作品,絕對會是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然而即使翻查無數史書,歷史記載,甚至詢問無數聖者,都沒有人知道答案。以至於為何書庫中會塞有這個行李箱,都無從稽考。身為聖者,曉可羅司能夠回答所有人的疑問,偏偏無法解決自己這個疑問,委實太瘋刺。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曉可羅司。那怕是擔任聖者的那五年,屢次冥想求問於更高維度,都找不到答案。仿佛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文月瑠衣」這個人。曉可羅司深感荒謬,要是沒有這個人,那麼她的作品又是從何而來?無中生有變出來嗎?
所謂聖者,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職業。
別人覺得聖者無所不知,只有曉可羅司知道,聖者甚麼都不知道。以致被一個人,一個問題,困擾了這麼多年,還是找不到真相。何等的無能,何等的廢物,何等的垃圾。
為勾尋文月瑠衣,他忽發奇想,決意模仿對方,也要寫小說。而且下筆的故事,正是與文月瑠衣作品一模一樣。沿着她的足跡再走一遍,說不定可以更加瞭解這位作家。
《三一二》就是這樣,「重新」誕生於世界上。
曉可羅司不僅使用「文月瑠衣」為筆名,連故事前面幾乎與原稿一致。當寫到原稿都沒有的斷章,才轉而自己創作。毫無創作能力的他,寫出來的字句水平太低,連他都感覺十分難看。不想侮辱文月瑠衣,力求新的篇章水準及伏筆都要與前面內容對齊,曉可羅司花費非常多心思,不斷刪刪改改,一言不合就重寫一遍。
花費三十年,《三一二》才寫到第四百零三章,進展過於緩慢。更別說除《三一二》外,文月瑠衣還有其他作品,他都未嘗拿出來整理。這麼慢吞吞,何年何月才搞定呢?
更令他感覺悲哀的,是三十年爾來,都沒有一位認識文月瑠衣的人,在讀過小說後,主動聯絡他。那怕一丁點線索,都蒐集不到半分。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只是這個世界上,自己幻想杜撰的人物。難道除他以外,就無人認識文月瑠衣嗎?想至此處,曉可羅司一手托着臉,不禁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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