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澗底松 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 蔭此百尺條
世冑躡高位 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 由來非一朝
金張藉舊業 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 白首不見招
——左思.《鬱鬱澗底松》
時值正月,晚雪輕揚,漫天霜白,卻蓋不過洛陽那過於喧鬧的色彩。這年的京城異常繁華,遠從西域而來的使節商賈,與由大運河乘載而至的人潮,交織出大隋東京獨有的風光,也是這帝國最後的繁榮。
大街上人來人往,當中有對父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雖然身穿上等華服,卻又帶著補丁,在這連樹木都纏上繒帛的特殊日子,實在有顯寒酸。當中的父親是個微胖的中年,而兒子則是個壯實的弱冠青年,雙眼卻沒有這年齡該有的神采,身穿淺青色的書生正服,但帽子卻歪向一邊,而且舉止粗魯,好似是要炫耀力量般,誇張地提著大堆土產贄見。
「這次上京真是碰上好日子了呢。」即使是兒子那無神的雙目,也忍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畢竟連地攤小販都得鋪上龍鬚席,才准予做買賣的情景並不多見,他邊看邊問:「對了,老頭,我們這次是要去巴結哪戶名門?」
「唉……知節啊,我們程家雖然還算不上甚麼高門望族,但好歹也是三代為官呀!怎會出了你這種口不擇言的野小子?聽好了,不是巴結,是拜會!」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gaKGJK0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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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甚麼三代為官,北齊亡後你不都賦閒在家嗎?」知節既想抱怨,但又不想遭怨,所以只好和往常一樣,把心聲伴隨悶氣一併吞下。
不好爭辯的性格,加上無精打采的眼神,讓人以為他對甚麼都沒意見、沒興趣也沒有期望,但這並非知節所獨有的,而是他們這一代青年的共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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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父親,那麼我們這次是去拜會誰呢?」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QHhZDlp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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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你可別嚇著了啊?我們要去拜會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呀!」
然而知節卻一副聞所未聞的樣子,慵懶地歪著頭望著程父。
「天啊!為父平日說的話你都無心裝載的嗎?說到當今天下,除了皇上之外的最大勢力,就屬七大望族及八柱國之後,而清河崔氏就是這七大望族的其中一家了!」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uGWloCc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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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樣的豪門竟也肯見我們嗎?」
「所、所以才把家裡有價值的東西都搬來了呀!」
「是去混水摸魚啊……但即使能見上一面,又能如何?」
「呵呵,雖說清河崔氏是七大望族,但近年一直受到朝廷打壓,先帝甚至藉重整州郡縣制,將清河郡給廢了,狠狠地羞辱了崔家,所以他們一直渴望東山再起,只可惜崔氏弟子大多不長進,惟有招攬有能耐的新秀,以圖重振家聲!」
「原來是想賣了我啊!」
「哎哎,別這麼說,你也知道我們程家的慘況了吧?既然沒人肯用爹這個北齊遺臣,那就只能靠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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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節將眼神放空,沒有回應。雖然他對出人頭地甚麼的,並沒有太大興趣,但家裡的確是有困難,那也只好見步行步了。
父子二人就這樣沉默地走著,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一座宏偉的府第——崔氏別苑。別苑的大門前擠滿了人,衣著的顏色和花紋都毫不協調,顯然是自五湖四海而來,他們的目的似乎也都和程父一樣。
「怎麼回事,為甚麼會有如此多人啊?」程父總是自以為精明地打小算盤,卻不知道別人也打著同樣的小算盤。
知節也懶得說甚麼了,就靠著蠻勁,將堵在身前的人群擠開,硬生生地開了條路,領著父親,來到門前。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GI1kJW0pM
大門前站著一個不可一世的老人,頭抬得老高,眼神像野貓般肆意地打量著來人,看上去就是個勢利眼的管家。只是被老人家瞪了一眼,已讓知節有了馬上打道回府的衝動。
但程父卻在從人堆中擠出來的同時,便馬上換上了一張馬屁精般的臉譜,準備極盡謙卑地向管家鞠躬行禮,阿諛奉承。
「在下乃東平程……」但沒想到連名號都還沒報完,就被那老管家攔腰打斷。
「好了好了,自報家門就不必了,你們當中哪個想向我家主人自薦,就在這裡寫下名字,然後進去吧。」
雖然有點無禮,卻也省事,不必虛情假意地行禮致意,反而更對知節的脾性。所以知節也爽快地拿起筆,在老管家身旁那高几上的名冊裡,揮筆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呃?那、那這些贄見怎麼辦?」
「嘿!」老管家只是冷笑了聲,然後揮手示意知節趕緊進門。
「嘿!」知節進門時也來了聲冷笑,同時調戲了兩位老人家。雖然想回頭看看二人的反應,但才剛跨過門檻,就已經有個家丁出現招呼他了。
「是文還是武?」
「甚麼?喔……我懂了,那就來武吧。」其實在問之前,知節已了解了情況,但他卻總是喜歡用疑問來換取多一些反應時間,有時還能添上幾分遲鈍的假象。
崔家的人似乎都是急性子,和那家丁才談了兩句,知節就又被推到了另一個門口。
然而,這次知節卻沒心情糾結家丁的無禮,因為這扇門後,傳來了沉重的碰撞聲,是打鬥的聲音。
知節的拳頭蠢蠢欲動。
推開門扉,來迎接的,不再是家丁下人,而是一具迎面飛來的皮囊。知節伸出右臂,輕輕一撥,把那個被打飛的人卸開,然後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個庭園,庭園的中央,有個虎背熊腰的大漢,雖然比知節高上了兩個頭,但臉上仍帶點稚氣,看上去也差不了幾歲。
那大漢渾身是血,卻不知道是他本人的,還是那些圍攻著他的五個小嘍囉的。此時,其中一個小嘍囉不自量力地撲向大漢,大漢還以一拳,就把那人打到水池裡去了。
隨著嘍囉落水的聲音,眾人都停下來了,但他們停下的原因並非那落水的嘍囉,而是剛踏進庭園的知節。
知節突然成為了焦點,感覺不太習慣,於是別扭地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竟然又來一個?」
「可惡,不能讓新來的佔便宜,先收拾他!」
「說得對,上啊!」
那些嘍囉就這樣放過了大漢,轉向知節。而那大漢見嘍囉們的目標轉移了,立馬坐到地上喘息。
雖然知節還未掌握全局,不知道到底發生甚麼事,但他卻清楚地認識到眼前的形勢,非常簡單,打,或是被打。
「既然你們先動手,那就莫怪我了。」知節露出了興致,似乎打架比剛才大街上看到的金銀錦帛,都更吸引知節。
兩個嘍囉們欲先發制人,從左右兩旁襲向知節。知節沒有被打亂節奏,反倒向左踏前一步,借著對方衝過來的勢頭,讓那人狠狠地撞上了知節的拳頭,一個。
右方的那個嘍囉撲了個空,正想穩住身子,然後回頭再作攻擊之際,卻感到肩上傳來一股溫暖,似乎是人的手掌。知節就這樣借了對方撲空後的餘勢,將那人推向牆壁,兩個。
另外一個嘍囉想乘虛而入,瞄準知節的後背,狠狠地踢出腿。正好知節在回身轉向,於是又借嘍囉衝過來的勢頭,再加以轉身時的旋力,緊握住對方的腳踝,將他摔向了水池,三個。
嘍囉只餘下最後一個,他膽顫地警戒著知節,但知節卻不放他在眼裡,只是笑著望向嘍囉的身後。嘍囉此時才發覺不妥,趕緊轉身看看知節在望甚麼,但脖子都還沒來得及轉動,已聽到後腦傳來一聲巨響,沒來得及疼痛,已眼前一黑,四個。
那嘍囉身後的大漢隨手一甩,把已暈倒的傢伙拋到不礙事的地方,然後向知節回報笑容:「哈哈,總算報了仇,謝謝啦!」
「嘿,以現在的情況,似乎只要再把你打倒,就能見崔家的主人了吧?」知節紮起了馬,認真對待。
「應該是吧,那些家丁說,只有最後仍然站著的傢伙才有資格繼續前進甚麼的。」
「繼續前進?即是還有後續嗎?那可不能浪費太多氣力呢……」
知節話未畢,便箭步突擊,大漢馬上反應過來,也向前衝去,準備正面硬碰!
就在大漢起步的一刻,知節已停了下來,原來突擊的姿態只是引誘大漢先動手的假動作。知節配合大漢的來勢轉身,用肩背托起對方,然後清脆地摔到地上,不過看上去更像是大漢不小心被知節絆著了而跌倒。
「哈!以為這樣摔一摔就可了結我麼——」正當大漢準備邊把話說出邊爬起來之際,一陣劇痛突然傳來,讓他除了慘叫以外,再顧不上其他。
原來是知節他毫不留情地,一腳又一腳地,對準大漢之前留下的傷口,狠狠地踢去。
大漢很快就因為劇痛而乏力,只能軟癱在地,瑟瑟發抖。確認了大漢已無力還擊之後,知節便彎下身子,從衣物上撕下一條布帶,為那大漢包紮。
「……為、為甚麼?」
「說不定我們日後會是同僚呢,就先打好關係吧!」但這樣說似乎又太過活潑了,所以知節只在俐落地完成包紮後,冷冷地說了句:「因為勝負已分了。」
大漢卻誤會了,他深深地被知節的豪氣震懾。知節也嫌麻煩,不想解釋,就讓他繼續誤會也沒甚麼損失吧?
「我、我叫蔡建德,大哥你叫甚麼名字?」
「知節,程知節。」他邊說邊站起身。
同時,庭院裡的另一道門徐徐打開。
知節重重地呼出一口白霧,天似乎變冷了,雪也再下起來。在稀疏的雪花陪伴下,知節再跨過一扇門。
庭園後又是一個庭園,但卻不如剛才的空曠,這裡布滿了石山盆林,但都比平常人家的低矮,而且起伏不平。
知節在其中穿梭了一會,才領會到這裡布置的並非盆林石山,而是地勢模型,以高低起伏塑造出山嶺和平原,盆栽化為樹林,有些地方還放置了用石塊砌成的迷你城池。而唯獨其中一座城池的周邊布置了黑白兩色的木雕軍馬,似是在模仿兩軍對壘。
在這小小城外的盆栽樹林埋伏了一隊人馬,而稍後方的山嶺上亦布置了一小隊士兵,知節蹲下來,托著下巴細心觀察陣營。無人在旁的時候,也是知節最管不住嘴巴的時候:「前林後嶺,是想借山勢欺敵,將對手引向另有伏軍的林邊嗎?還真狡猾呢……」
「甚麼狡猾?這是兵法,連戰場無君子都不懂嗎?」銀鈴般清脆的嘲諷聲從知節身後傳來,讓既生氣又好奇的他不由得循聲望去。
出現在知節眼前的,是一個身穿淡緋色北朝服飾的少女,寬袍闊袖,長裙曳地,飾帶層疊,步履翩翩。少女個子不高,姿態卻高高在上,手裡把玩著板斧形狀的玉如意。一對凌厲的雙眼,擱在不相符的稚嫩臉蛋上,而瞳孔深處,又似是滲著一絲孤涼。不協調,卻讓知節深陷其中。
「喂,你看夠了沒有?」少女厭惡地用斧狀的玉如意掩住面。
知節知自己失態,於是使出一招聲東擊西,把話題給帶開:「你啊,這種幼稚的紙上談兵,對著貪心怕死的高門子弟才會有效,若是我領兵,單騎就能衝散嶺上的伏軍,還管你甚麼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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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臭流氓!竟敢說本小姐幼稚!?」
「那麼對著臭流氓大呼小叫,一點儀態也沒有的,也可以算是小潑婦了吧?」知節再用一招借力打力,把對方的怒氣原原本本地奉還給對方,再附贈了一個討打的賤笑。連他也搞不清楚,為甚麼自己突然如此意氣用事。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3xrM4Dc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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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說甚麼!」少女怒不可遏,衝上前用玉斧狠狠地捅了知節的腰脅,令知節痛得彎腰慘叫。
「你、你這潑婦,竟挑弱點來捅……」 知節脫力地撫著痛處。
「嘿嘿,活該!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少女囂張又帶點可愛地說道。
這時知節的後背卻湧起了一陣寒意,其人之道?針對弱點的攻擊,是指他和蔡建德吧,這才讓他回想起自己身處的是什麼地方,還有到底是甚麼人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知節警覺地閉上嘴,以免繼續失言,動作也稍稍變得僵硬了。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MuanjFu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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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用玉斧掩嘴奸笑道:「呵,看來是察覺到本小姐的身份了,我看你才狡猾呢,裝成呆呆的無賴樣子,機心卻不小嘛。」
「……閣下想必是崔大小姐吧?恕在下失言了。」這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所以知節還是強壓住了心底裡那想還擊的衝動。
「哼,這就裝孫子了?真沒趣,不過倒沒猜錯呢,但可不止如此,本小姐還是身負復興崔家這重責的天才策士——崔知節!」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MmZo7L7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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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知……節?」
「本小姐的名號可不是你這種呆瓜流氓能隨便亂叫的!」這個知節跋扈地用玉斧照那個知節的面門劈過去。
卻被那個知節輕易地用雙指入白刃。
「唉,幸好讓老子看到你這任性又陰險的真面目,否則便因為外表而看上你了……」程知節按捺不住心中的浮躁,脫口而出,之後又馬上後悔,想以迅雷之勢掩住嘴巴,但可惜已太遲了。
少女雙頰泛起一陣紅暈,亂揮著玉斧:「你、你……你這臭流氓竟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放肆!荒謬!痴心妄想!」
「說甚麼天才策士,本質還是個天真少女嘛。」即使手按著嘴,還是壓不住青年的衝動。
「臭流氓,我現在就去向爺爺告狀,看你怕不怕!」崔知節搶到程知節跟前,氣沖沖地向另一個知節吐舌,是個有點可愛的鬼臉。
他雖然稍嫌沒看夠,但也只能無奈跟上她。
兩人回到大廳,甫跨過門檻,崔知節便已收回跋扈少女的神態,換上冷靜沉穩的表情。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7FSjLCm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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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厲害……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都是這麼擅長變臉的嗎?」程知節討打般小聲說著,但崔知節卻只是回以一個冷冷的微笑,冷得讓他不是味兒,再難聽的說話,都不及這樣一抹沒感情的微笑。
也因為這個微笑,程知節稍稍回復了常態,一度失控的嘴巴也終於閉上了。
「大當家,程家帶來了還不錯的苗子呢,知節覺得尚算堪用,你看如何?」
大廳的主人座上,坐著一個身形巍峨如山的老人,一身深緋色長衣,斑白的長髯垂在胸前,深不可測的目光掃視著程知節。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pznblO9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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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格精奇,馬步穩健,不錯,不錯!」然後老人回頭,對著身後的武士說道:「只是不知誰更勝一籌?」
話音方落,武士便立馬掣刀劈向程知節。知節閃身一避,隨手拿起身邊的茶几回敬過去,武士橫刀斬開,卻不見了程知節。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FEAKAlf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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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節突然從武士的右方冒出,並順著武士橫刀旋身的餘勢,以肩頭狠狠撞去,把武士撞開了近一丈遠,連刀也脫了手。
知節趁武士未站穩之際,衝上去準備追擊,雙拳緊握,蓄勢待發。
但這全力一擊,卻被對方以雙掌穩穩擋住了。
「聲東擊西,借力打力還能乘勝追擊,思路明確,節奏也不錯,但力量卻不足呢!」武士不單憑腕力壓制了知節,還一瞬間就看穿了程的三道板斧,讓他不禁飆出一身冷汗。
崔大當家興奮地鼓掌,一邊從容地將二人僵持的氣氛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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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真不錯!程婁老頭,沒想到只懂阿諛奉承的你,竟有如此英雄兒子,犬父有虎兒,想不到,實在想不到!」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hDLoz2Y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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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程父也被請到大廳去了。好不容易得到了名門望族的大當家賞識,但程父卻因為知節意料之外的身手而呆若木雞,處理不了現狀。
「這位武士叫王世充,本為胡人,不但武功絕頂,而且思路靈活,是我崔氏力捧的新晉,早在開皇年間已混出了少許名堂,假以時日必能封侯拜相!」崔大當家無視程父,向知節介紹那位力壓他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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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賢姪竟能與他纏鬥至此,前途無可限量!程婁,你家小子老夫要了!」崔大當家繼續說道。
「哎、哎!難得崔公看得起犬兒……程某、程某受寵若驚啊……」
崔大當家制止了程父那無聊的恭維,然後站起了身,繞著大廳踱步,並說道:「由於先帝楊堅起家於八柱國之下,所以事事偏頗,處處壓制我等七大家族,須知七大家族皆有數百年根基,豈是西魏立下的八柱國所能相比?那幫馬背上出身的胡族,還妄想下馬來涉足我等名門大戶?實在荒謬!」
「大、大當家啊,這種話可說不得啊!」程父慌張地插話,卻被崔大當家一個眼神就嚇退了。
「當今皇帝楊廣,雖然表面上收斂了,但背地裡還繼續著他老頭的那套,想大搞科舉,藉布衣平民來抑制我等望族,再讓他們如此下去,我等七大家族的面目還往哪擺?為了讓那八柱國捧出來的楊家小兒知道,不單是他們八柱國能呼風喚雨,隨意改朝換代,我等七大家族,尤其是我崔氏也可以!」
程父已被嚇得面向皇宮而跪,但程知節卻仍然冷靜地問:「這番被皇上知道後,定必被抄家的話,說出來不怕嗎?」
「怕、當然怕!所以不能讓這些話有機會傳到外面。」
程知節想了想就明白現況,帶點悲傷地望向老父,但程父仍伏在地上發抖,沒有發現。
「真不錯,真不錯!這麼快就能理解老夫的意思了。知節啊,你有眼光,這小子真的很不錯!」崔大當家笑了。
崔大當家搭住崔知節的肩膀,說道:「對了,除了王世充外,在下的這個小孫女崔知節,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俊才,雖然年紀輕輕,但卻精於謀略計策,更已布下了諸多復興崔家的棋著,只待時機而已!」
「謝大當家讚賞。」崔知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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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崔大當家轉過身來,雙手搭在程知節肩上,說道:「而你,雖然裝出一副慵懶不思進取的樣子,但卻又有這般身手和超卓的理解力,潛伏他方必無人起疑,堪當大任!」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Gl4ozy6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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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崔公是想犬兒當細作間諜!?這、這不成,他粗手粗腳,只怕、只怕會壞你大事!」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QG4cfKI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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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當家突然露出懾人的殺氣,對於程父一而再的打斷,令他怒火中燒。程知節趕緊一個急步擋到自己父親身前,然後向著崔大當家下跪叩首。
「感謝大當家賞識,小人願為崔家效犬馬之勞!」
「好、好!」崔大當家轉怒為喜。
「兒啊,你、你不必……」
「哼,程老頭,若非你有兒如此,你的頭顱已不保了!」
程父驚訝得說不出話,知節轉過身來,安撫父親道:「自我們踏入此門,就已注定會受到牽連,反正此刻能選擇的道路只有兩條,不是抄家就是成為開國功勳,那就豁出去吧!」
「好,好!果然識時務!對了,小子你的名字叫甚麼?」
這一刻還是到來了,他深呼吸,然後答道:「在下程知節。」
「甚麼?你也叫知節?」崔大當家的臉上多了分不悅的神色,而崔知節則依舊用玉斧掩著半張臉,看不見表情,但那雙凌厲的眼睛卻好像變得圓渾了。
「哼!你們程家不過是北齊遺臣,而且還多年沒有官職,若讓外人知道在下的小孫女與你家小子同名,只怕有損我清河崔氏及孫女的名聲,程小子,改名吧!」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FoAB0V9j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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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程家的名聲遠遠比不上你們清河崔氏,但、但要在下因為這樣的理由而為犬兒改名,也太屈辱了吧?」1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zVZ2z8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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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節制止了難得青筋暴現的父親,說道:「不要緊,反正我這莽夫也不適合這種文縐縐的名字,改就改吧。」
「那你就快去想個新名字,然後就要執行任務了,第一步就先在你家鄉東平組織鄉民,以抗匪為名好好操練,接著就靜候下一個命令,我會派人去和你聯絡。」崔知節像幫忙圓場般,發布程小子投入崔氏門下後的第一個任務。
「領命。但靜候,大概是要等多久?」程小子單膝跪向崔知節問道。
「不出一年,屆時天下將開始大亂。」崔大小姐自信地說著。
「天下大亂?可是這大隋富得漏油,而且軍威震天,除了高句麗外,中原的周邊幾乎都被蕩平或是臣服了,連突厥都已稱臣,這還能怎麼亂?」
「如果突厥等活在馬背上的民族真心臣服,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大陳百戲,繒帛掛樹,龍鬚席地,還讓胡人能到處白吃白喝來充富貴了。這一切都只是用財富堆砌的假象,不過像你這般活在井底的蛤蟆又豈能目視遠方?乖乖聽令就好了。」
雖然少女的話調仍是冷冰冰的,但那蛤蟆二字,卻撩動了青年的心窩。
少女從袖裡拿出一面印有崔家家徽的金印牌,遞向青年,說道:「還有,收好這崔氏印牌,以後崔家家臣之間的相認就靠它了,知道嗎?」
程知節接過金印牌,崔知節的指尖無意間掠過程的掌心,仿如雷電擦過身體一般,而他也在這刻了解到,為何自己在面對這少女時,思緒總是起伏不定。他勉強壓制住那一瞬間的雷殛,而少女和大當家也在此時轉身離開。
程知節有點不捨地望著少女遠去,完全沒留意身旁的王世充。
「看來我們即使一同效力崔家,也還是敵人呢?不過我可是比較接近啊。」王世充留下挑釁後,便跟隨著大當家的步伐離去。
也對,如果一直都是外人,那就沒有培養的必要了吧?了解到這層關係後,程知節燃起了久違的鬥心。
「兒啊,這都怪爹……」程父滿面哀傷。
「沒事,爹你就在崔氏門下好好享受過日子吧。」
「甚、甚麼意思?」
「你想,他們要怎樣才能控制住我這個身在外面的所謂家臣?而且我們還聽到了他們那大逆之計。」
程父還是不解。
「你會成為人質,被他們軟禁看管著啊。」
「甚、甚麼!?」程父嚇倒了,然後說道:「但、但那也不要緊,為父擔心的是你啊!當細作可是會要人命的,要是你有甚麼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
程知節呆住了,這不像是他父親會說的話,原以為他只當自己是個不成才的不肖子,繼承不了家業的包袱。
程知節重重地吁了口氣,然後說道:「你不是常說:『皇權之下,能飛黃騰達的只有三種人才:一,是相才;二,是將才;三,是奴才。』嗎?」兒子露出父親從未見過的自信笑容:「那你覺得我像奴才……還是像將才?」
「你、你真的是那個總嫌世事麻煩的臭小子嗎……?」程父望著眼前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一時間不知該繼續擔心,還是感到欣慰才好。
「嘿,男人會改變,就只有兩個理由吧?不過我天生不好財就是了。」
「你、你還真想做癩蛤蟆啊?」
「嘿,不說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吧,我可要追上那姓王的步伐。」
「唉……這樣為父不是沒有阻止你的理由了嗎……」程父不捨地說:「那,去吧!」
程知節步出崔氏別苑的大門,口裡咬著金印牌,雪下得緩了。他回頭望向崔府,微微一笑,然後口一鬆,金印牌墜下。知節望著用手兜住的金印牌,上面已刻著自己的齒印,一朵雪花徐徐落在上面。然後,他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名字——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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