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這個實用面積只有三百多呎的單位裡,何馬蜷縮在沙發上跟電視機裡的天氣小姐遙遙相望,天氣小姐告訴他:今日相對溼度百份之一百,小心家中水浸唷。何馬不敢肯定天氣小姐是不是看見他家裡的牆壁都溼漉漉,他再次察驗一番——果然溼透了。為了節省電費,他沒有開動抽溼機,就算開了也沒用,因為他住的這地方是向大海借來的,一個填海之後發展的私人屋苑,其實發展商也沒有問大海可以不可以借,總之就是變了很多個像何馬這樣一個單位,層層疊疊,也住了很多個像何馬這樣的人,每天活在潮溼之中,與瘴氣博鬥。
他熟練地用毛巾抹走牆壁的淚水。
自從他花了畢生積蓄買下這個單位,預備人生下半場時,不幸的事接連發生,愛侶移情、被迫減薪、投資失利、浴缸漏水、抽氣扇的拉繩無故斷裂、坐廁淤塞、電視頻道接收不良、牆壁發霉。
他最忍受不了的,除了常看不到心愛的電視節目外,就是牆壁發霉。每次看見牆壁的霉菌,他就全身打顫,總認為是像極被受詛咒的人潰爛的皮膚一樣。對,一個人若非受詛咒,是不會這麼倒霉的。
肥皂劇裡的岳父正在挖苦女壻:做人做得那麼「霉」,怪不得我女兒會嫌棄你吧。
何馬回頭看看,岳父狠狠吐出一句:抹你的霉菌吧,反正你也無事忙呢,這些霉菌夠你抹一世啊﹗
牆壁的淚水從天花直向地下湧流,如萬馬奔騰,何馬只好更使勁地擦。
放在廳裡的衣櫃遮蓋了一大片牆,他如常地搬動衣櫃,要抹走霉菌。一條肥碩的壁虎被何馬驚動了,狂野扭動粗壯的腰,四肢如摩打般揮動,無指向性地奔竄。何馬本來就害怕爬蟲類生物,也沒看見過這麼肥胖的壁虎,更沒料到在這刻相見,不由自主地跳上沙發,驚叫起來,壁虎卻定了神,看著何馬。
何馬瞪著壁虎,像跟暴徒對峙一樣,他想用什麼來殲滅牠,可是腦中一片空白,只懂死命抓著毛巾。壁虎如等待獵物的科莫多龍,不動聲息的看著汗流浹背的何馬。何馬坐在沙發邊緣,面對這頭冷血動物,沉靜半响,終於按耐不住咆哮著:「幹嗎要這樣瞪著我?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這樣逼迫我?把我逼到牆角對你有好處嗎?」
壁虎沒有回應,仍舊看著何馬。
「你都只是想看我怎樣倒霉吧﹗現在看個夠吧﹗我還做得不夠好嗎?每天上班即使被老闆怎樣蹂躪,我都笑面迎人,從沒遲到早退,到內地工作不開小差,也不背著太太嫖妓……沒錯,我承認曾有一次跟同事到夜總會,但都只是跟那小姐猜猜拳,喝喝酒而已。那都算不忠嗎?」
壁虎突然發出低沉的一聲:霉~~
何馬驚訝不已,沉默了一會,恍然大悟。
「我明白我明白,你也是跟他們一夥的吧,你要笑儘管笑吧﹗我就是這麼倒霉,我跟這間屋一樣發著霉,跟這道牆一樣發著霉,就連我的鬚刨裡的電也發了霉﹗可能到了明天,我的手腳、全身都會發霉﹗你倒未遇過一個因發霉而死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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