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是晚上的六點二十分。
我從辦公桌後站起身,稍微轉動僵硬的肩膀,一邊按下接聽鍵,邊透過百葉窗的隙縫眺望外面昏暗的天色。
辦公室位處本區少數的高樓大廈裡,由於視野良好,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電視塔,上面的電子屏幕用赤紅色字體標示著時間。
“剛在電視裡看到你了,很帥氣喔!”他輕快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邊傳來,“『肅貪倡廉,這是我們作為警方的一種使命!』”他一本正經的模仿著當時的語氣。
“那是公關部預備好的講稿。”我無奈的說。
“是麼⋯⋯吃飯了嗎?”他倏地問。
對於他這樣莫明其妙地轉變話題的方式,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習慣了,“還沒,對了,姨媽今天煮了晚飯……你方便的話就過去陪陪她,她說很久沒見過你了。”
“好啊。”他很爽快的答應了,“今晚吃些甚麼?”
“你最愛的 —— 軟飯(註1),”我刻意強調最後那兩字,“記得多吃幾碗。”姨媽最擅長弄冬瓜粒湯飯,清爽的瓜片拌著肉絲再撒上爽脆的炸魚皮,是讓人百吃不厭、夏天裡胃口大開的菜式。
隱約聽到那頭沈默了半响,他以略為生硬的語氣說著,“ 田柾國,別說這個了好嗎?”
我看著電視塔上的赤紅色字體由18:22跳轉到18:23。
“好啦好啦,開個玩笑嘛,”我在氣氛變得尷尬以前轉變話題,“畫展籌備得怎麼樣了?”
“……還不錯。美術館那邊已經答應配合展出,只是有幾個私人收藏家比較難接洽……像是萊熱(Fernand Léger)和 布拉克(Georges Braque)的幾幅畫作,畢竟說起立體派的先鋒就數他們嘛。”他有些遺憾的說著。
“唔……我認識的一些人可能幫得上忙,”我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是之前辦案時認識的骨董商,我想他可能會有辦法。畫展在甚麼時候辦?”
“大概在八月尾、九月初吧……等你好消息噢,”他說,末了加上一句,“等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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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刷掃過擋風玻璃時反覆發出“咔吱——”的聲響,混和著車道上此起彼落的鳴按聲,更令人感覺煩躁。
我看著眼前動也不動的車龍,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扭開車內的收音機。
電台正在播放一首80年代的西洋老歌,甜美的女聲配合著吉他的和弦稍微抒緩了緊繃的心情。
是Frente! 翻唱的Bizarre Love Triangle,原唱是搖滾味重的New Order,但反倒是翻唱的版本更受歡迎,更有不少人誤以為Frente!才是原唱。
我一面小聲的哼唱著歌詞,一面輕敲著方向盤,“Every time I think of you……I'm waiting for that final moment, you'll say the words that I can't say.”
過往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像是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黑暗隧道裡行走著,觸手只有冷硬的混凝土,而且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
像在無止盡的困惑裡獨自掙扎著,可是也只能繼續往前走。
同年代的人或許不認識這首歌,但因為和當時的心境很合,所以直到現在都還保留在歌單裡面。
有時候我會想,那句沒能說出口的話是“分手吧?”還是“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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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來得及扭動鑰匙 ,門就已經從裡面打開了。他稍微往旁邊讓開一點,好讓我進到屋子裡。
“今天怎麼那麼晚?湯飯都涼了,”他穿著領口繡有珊瑚蛇的Gucci 白襯衫和西裝褲,高挺的鼻樑上架著金色的圓框眼鏡,這讓他原本就精緻的臉看上去更小了,“而且你沒帶傘嗎?”
我把濕透了的西裝外套隨手掛到椅背上,“有新案子,臨時要開會所以沒法回去……出來的時候又沒想到雨會下那麼大。”
“甚麼案子這麼急……要先吃飯嗎?那我用微波爐加熱。”他趿著拖鞋就要走進廚房。
“涉嫌貪污的案子……”我把身上剩下的衣物都脫掉,連內褲也沒留下,接著在他驚訝的目光裡走到跟前,並且低頭吻住他的嘴唇。
他有些不適應的扭動著身體,可是沒多久就開始回應著這個吻。
分開的時候他的唇上還留有曖昧的水光,他有些不解的喘著氣問,“你今天是怎麼了?”
我把他拉過來面對面的抱著,帶著濕意的皮膚清晰的感覺到他吐出的温熱氣息。
我一邊用舌尖輕輕的挑逗著他小巧的耳垂,邊小聲的在他耳邊說著,“你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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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就這樣進來吧……”他把雙手撐在餐桌上,身體折成90度,挺翹的蜜色臀瓣向上挺起,一面把因情欲而泛著紅色的臉轉過來對我說著。
我把手指從後面的穴口裡抽出。
復又惡意的把飽滿的臀肉往外拉扯再往內擠,從這角度能看到深紅的穴口隨著動作而擠出些腸液和潤滑劑的奶白色混合物。
“泰亨哥下面的嘴止不住的流水了,”我以戲謔的語氣說著,邊用硬挺的陰莖磨蹭著穴口的皺褶,“看來等找點甚麼把它堵住才行。”
“快點……”他難耐的催促著,“用柾國的……”
“如你所願。”我滿意的把陰莖一插到底,同時引來他滲合著快感的短促呻吟。
陰莖被濕熱柔軟的腸壁吸附住,我沒能忍住在窄小的甬道裡快速抽插起來。
他的身體被頂得衝向前,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修長的雙腿則被迫張開到極致,正隨著被插入的節奏而發出低低的喘息。
每次刷過敏感點的時候腸肉就會急劇的收縮著,帶來陣陣令人顫慄的快感。
“頂到了……好爽……”他不由自主的叫喊出聲,白襯衫下的腰肢繃得筆直,汗水沿著線條優美的背部滑至腰窩處,我稍微把身體壓向他,這使得陰莖往後穴裡埋得更深了,同時張嘴吸吮著他被汗水濡濕的頸項。
“別……啊嗯……別留下痕跡……”他扭動著身體想要掙開我的懷抱,可那在我看來就像跟小貓咪玩耍一樣,輕而易舉的把他制住了。
“她不會注意到的……”我扭過他的臉親吻著,雙手一邊拉扯揉捏著他紅腫敏感的乳尖,一邊伸到前方套弄著他吐著腺液的陰莖。
連續十幾分鐘的抽插,客廳裡迴蕩著陰囊撞擊飽滿臀肉發出的啪擊聲、急促的呻吟聲以及餐桌晃動所交織成的奇妙旋律。
“柾……柾國……”他像脫離了海岸的魚一樣,目光渙散,唇邊還殘留著來不及吞嚥的唾液,只是無意識的呼喊著我的名字。
在又一次狠狠地輾過腸壁內的敏感點後,他在前方陰莖和後穴所帶來的雙重高潮下射出白濁的精液。
承受著來自急劇收縮的腸壁帶來的刺激,我把他從身後大力壓向餐桌,雙腿幾乎是呈懸空的狀態下用力的抽插了十幾下,最後把精液一滴不剩的射進他濕軟的穴口裡。
我喘著氣從他的身上起來,在抽離的同時陰莖也從體內滑出,發出啵的水漬聲。
他還徑自沈浸在高潮的餘韻裡,濃密的睫毛上凝著生理性的淚水,佈滿皺褶的襯衫被汗水打濕,大張著的雙腿依然不受控制的抽搐著,紅腫的深紅色穴口則在呼吸間吐出黏稠的白液。
我在他身後俯視著,以這樣淫亂而充滿誘惑的姿態呈現在面前的他。
“這就滿足了嗎?”我把手指探進穴口裡翻攪著,流出來的體液把他的臀部弄得濕轆轆一片,“可是我還沒呢,泰亨哥這次要好好地補償我。”
我在他耳邊輕聲的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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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床頭几上的手機持續發出“吱——”的聲響。
他因此而停下了輕揉著我頭髮的動作,拿起手機接聽。
我仰躺在他的大腿上,輕輕閉著雙眼,耳朵卻一直留意著他的動靜。
“是有關畫展的事……”他再次輕輕的撫弄著我的頭髮,指尖停在額頭的位置,這角度能清楚看到無名指上殘留的一圈日曬痕跡,“好,你先睡吧……會回來的。”
我倏地拉起他放在我臉頰上的手,輕柔的舔吻著,舌頭從指尖滑到指腹。用他的手指輕輕的劃著下唇,最後一把含進嘴裡。
“別這樣……”他的雙手推拒著,下身卻已經呈半勃起的狀態。
我的回答是把手探進他的內褲裡,富技巧地套弄著他的陰莖。同時俯下身體想要親吻他的嘴唇。
“唔……別——”他低低的喊叫著,一面把頭側向另一邊。
我的吻最後落在他的臉頰上。
黑暗裡我們像被定格住似的,誰也沒有說話。
大概五分鐘後他從床上起來,穿上那件變得皺巴巴的白襯衫和西裝褲。
“我先回家了。”他的聲音透著疏離感,以不帶任何感情的方式說著。
門再一次無聲的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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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然的坐在床上,就這樣四肢放鬆地躺著發呆。
我們之間算是怎樣的關係?我在他眼裡算甚麼?是愛嗎?這一切一切的問題偶然會出現在腦海裡。
然而從我多年來領悟到的經驗裡,多想只會自尋煩惱,乾脆不去想好了。
腦袋放空然後好好的去睡上一覺。
我從床頭几的抽屜裡摸出一包香煙,含住有濾嘴的部份後點燃另一頭,慢慢的吸入再呼出。
老實說我並不算是一個特別差勁的男人。甚至是相反。
外表佔先天性的優勢,這點我從青春期的時候就知道了。莫明地會接收到來自身邊人的一些好意,並且隨著年齡漸長而增加。
歌唱得不錯、也能跳舞,在高中的時候還拿過表演冠軍;
體育、美術方面也在平均值以上;
在警校鍛練出完美的身形;
性格總體上算是內向,可是表面可以表現得很熱絡,至今無論是和同事、還是舊友都相處得一片融洽;
工作上不時得到上司和同事的正面評價;
從普通警員擢升至副警司的位置也只是用了短短六年。
很久以前我會想,是不是表現得再好一點,他就能只愛我一個了?
這種事情還要繼續到甚麼時候?
我茫然的又抽了一口煙後,把它掐滅在煙灰盅裡,接著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
『照你說的做吧。』我按下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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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赤色粗體字標示著“2017.09.01 ~ 09.15立體派畫會年度大展”的巨大橫幅鮮紅得刺目。
入口處是幾名立體派先峰的仿制畫布。
前來觀賞的人流比我想像中的來得多。
我從售票處買了票後進入展示廳,偌大的空間裡展示著數十幅大師的名作,包括巴勃羅·畢卡索(Pablo Picasso)和喬治·布拉克 (Georges Braque) 的作品。
繽紛色彩的畫作在簡潔的白色牆身襯托下更顯突出。
三三兩兩的人圍攏在一起討論;有些人則戴著導覽器,一邊若有所思的研究著畫作旁邊的標註。
我站在一幅萊昂斯·羅森伯格(Léonce Rosenberg)早期的創作前面,整體的色調灰暗而沉重,以模糊的塊狀勾勒出三張不同的人臉,看似重疊在一起卻又相互排斥。
角落裡的標註寫著:“這是萊昂斯·羅森伯格(Léonce Rosenberg)於1907年的作品,彼時的他正陷入與恩師路易斯·伯格森(Louis Bergson)的妻子的戀情之中,扭曲而相互交錯的臉孔帶有一點褻瀆神明的意味。這是為了呈現三角戀情中感受到的困惑、糾結和內咎。”
這時入口處的騷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一片閃光燈下走進展示廳內,身上穿著寶藍色的外套、配搭鵝黃色的襯衫和西褲,旁邊圍繞著幾個同樣西裝筆挺的政界商人和幾名藝術家。
她穿著高貴優雅的鵝黃色連身裙,臉上化著淡雅的粧容,悉心整理的髮型以寶藍色的蝴蝶結點綴在腦後。白晳的纖細手臂輕挽著他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我站在距離講台稍遠一點的位置。
這是我第一次以自己的眼睛確認她的存在。場內的燈光都集中在他倆身上,像是把空間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把準備好的開幕詞說完後,把咪高風遞給站在旁邊的妻子,倆人有默契的相視一笑。
妻子是知名財團的千金,這次畫展很大部份的贊助是來自於她父親。
他一邊側頭聆聽著,一邊表示同意似的點點頭。
有那麼一剎那,我確實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可是很快就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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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麼不停歇的在耳邊響起。
從那場畫展回來以後,有那麼一瞬間我甚麼也感覺不了,不覺得痛、不覺得餓,只是一直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累了就停下來休息,然後再接著走。
我茫然的睜開雙眼。那聲音還一直響著。
身上穿著的還是早上的那套西裝,只是領帶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在兩、三秒後我才意識到那是電話的鈴聲。
我從沙發坐墊的後方找到手機後按下接聽鍵。
他焦急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柾國……你一定要救救我,這次我真的遇到麻煩了……”背景是連串的雜音,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我從地上撐起身來,把沾滿冷汗的襯衫脫掉,“怎麼了?”
“至少要坐十年的牢……怎麼辦,我不能回去,”因為緊張的關係,他說話的次序有點顛三倒四的,“……我不想坐牢,我沒想過那些是贓物……”
“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好嗎?”我以非常平靜的聲音說著,甚至帶有點冷酷的意味。
聽到他深吸了幾口氣後才續說,“唔……本來館裡借出的都會是贋品,可是那幾幅畫卻被驗出是真品!之前有個貪官被捕了,他們懷疑我們之間有關聯,由我偷偷負責賣掉真品……這下子我是完了……”
我大概想像到他現在的模樣。從小時候開始,每當遇到甚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他就會以這副表情來要求我幫忙。
“她父親不是很有錢嗎?找他幫忙就好了……”忽然覺得喉嘴裡乾渴得可以,於是我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著,一邊以蹣跚的步伐往廚房裡走。
“那幾幅畫加起來總計兩億,他不會理我的……柾國,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他無助的說著。
我站在冰箱前想要找點可以喝的飲料,心裡不由得輕哼著那首歌,我猜那句沒能說出口的話,大概是“對不起”吧。
那句在下一秒就要說出口的話,卻在打開冰箱時給消散在空氣裡。
冰箱的上層靜靜的躺著一個用保鮮膜包著的手工蛋糕,糖膠造成的白色牌子上寫著,“柾國 我的小可愛 生日快樂!”
我暫時以恍惚的眼神望著那塊蛋糕,耳邊一直傳來他疑惑地叫著“柾國?柾國?”的聲音。
---- 完 ----
文中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