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身體好沉⋯⋯是因為這陣子都沒有好好休息嗎?怎麼全身沉得連手也拿不起?
紫晴吃力地掙扎着,過了一會,倦澀的雙眼緩緩地張開了一點。柔和的燈光驀然闖進剛清醒的視野,令紫晴一時之間看不清四周,如同身處於一整片光芒之中。
待瞳孔習慣了光亮後,紫晴終於發現自己並不是身處於宿舍房間和學校。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想回想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腦袋卻拒絕工作,不管多努力回想也只有一片空白。
「到底怎麼了?」她低語,卻被那低沉沙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咳咳。」她伸手撫着喉嚨,眼睛四處瞟動,想找水喝。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門被拉開的聲音,再次把紫晴嚇到。
是誰?
「喔!你醒來了嗎?感覺怎樣?身體沒什麼問題吧?」熟悉的聲音從門的方向傳來,並且越來越近。
謝展朗笑容滿臉的俊朗樣子進入了紫晴的視線,而他的問題更令紫晴感到不解。
「我怎麼了?這兒是哪?」她忍着口渴,用那沙啞的聲音問道。
「你不記得了嗎?」謝展朗挑了挑眉,轉身在床邊的枱上倒了一杯水。
「記得什麼?」
「你在學校昏倒了,然後被送來了醫院。」謝展朗說後,身體轉回床邊,問:「你能坐起來嗎?」
「⋯⋯啊?啊⋯⋯唔。」對自己昏倒了感到意外的紫晴花了一點功夫才理解到謝展朗的問題。
她吃力地驅使着沉重得像縳着石頭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撐起了自己。謝展朗一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在不碰到她的距離下護着她,並細心地幫她把枕頭弄好,好讓她能坐得舒服一點。確認她沒有什麼不妥後,謝展朗把剛才倒了的水拿給她。
「慢慢喝。」
「謝謝。」
接過水後,紫晴一邊啜着水,一邊想:「昏倒是因為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吧?今天早上都好像有點不對勁,倒沒有想到真的會昏倒。」
「南茉莉她很擔心你,她說放學後會過來看看你。」
「是嗎?」紫晴有點內疚地說。她知道自己這幾天令好友擔憂得很,今天倒下了恐怕會令南茉莉感到更加憂心,且會使她為未能成功阻止自己而感到內疚吧!
「你的監護人好像也在趕過來,應該再過一陣子就會到,畢竟你也沒有睡很久。」謝展朗伸手接過已經空了的杯子,再倒了一杯新的給她。
紫晴一邊接過,一邊驚叫:「唉!阿姨在趕過來嗎?不用了吧,也不是那麼嚴重的事⋯⋯」
「什麼不嚴重!你可是在學校昏倒了,當然會擔心。」謝展朗罕見到收起了笑臉,嚴肅地對紫晴說。
見到這樣的謝展朗,紫晴也知道是自己不好,有點不敢直視謝展朗的雙眼便低下了頭,但是仍嘴硬地駁了一句:「但真的不是什麼大病啊⋯⋯只是有幾天沒⋯⋯睡不好,所以才累倒,沒有嚴重到要來醫院探病啊⋯⋯」
聽到她的反駁的謝展朗挑了挑眉,拉開了床邊的椅子,坐下後目不轉睛也看着紫晴。
感覺到那股刺人的視線,紫晴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輕輕搖晃着,把玩着杯子 裏的水。
看着如此倔強的她,謝展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放輕語氣對紫晴說:「紫晴,看着我。」
紫晴聽到後反而把頭面向更低處,不肯聽從謝展朗的話。謝展朗也不急不怒,只是温柔而堅定地重覆:「紫晴,看着我。」
明白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紫晴多堅持一會後,終於敵不過他那磨人的耐性和心中的內疚感,只好咬着唇抬起頭來,戰戰兢兢地望着謝展朗。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謝展朗真的想拿手機出來把紫晴現在的樣子給拍下來。那個堅強且天不怕地不怕的紫晴竟然像一個怕被老師懲罰的小孩子,一臉懼怕地看着自己!這是多麼難得的一幕!可惜,真是可惜!現在他這樣做的話,便不能說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這幾天到底怎麼了?整個人失了魂似的,既集中不了精神,樣子又白得像患了重病的人,今天還昏倒了!你現在不好好解釋可別想離開這兒。」
聽到謝展朗的問題,紫晴不禁縮了縮肩膀,但是經過一輪休息的腦袋回復往日的清醒,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跟眼前這個人交代什麼,她為什麼一見到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就下意識地覺得要全盤道出?他又不是她的誰!
思及此,紫晴剛才什麼抱歉之情,什麼害怕全消失得只剩渣碎,反過來問謝展朗說:「我為什麼不能離開這兒?你又不能控制我什麼!再說你又不是我的誰,為什麼能在這兒這樣追問我?我的一切跟你根本沒有關係!」
謝展朗聽到她這番話後,一方面為她重拾精神而感到安慰,另一方面也為她這牙尖嘴利而感到憤怒。雖然已經猜到這個遲頓的女孩不但沒有明白他的心思,但是她這番話可是直接把他劃成「外人」!就算她是遲頓的,而他自己也沒有把話說清楚,可是這決絕地要把他推於門外的態度教他生氣得很。
「我跟你沒有關係?我真的跟你沒有關係的話我還會留在這兒陪你?我還會關心你為什麼會昏倒?如果我不想管你,我根本不會管你是生還是死!」謝展朗瞇起雙眼,用比往常更為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
他散發出來的壓力像一大片烏雲籠罩着紫晴的四周,教她清楚明白到自己真的把謝展朗弄氣了。剛才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馬上四散,紫晴也知道自己說的話重了,冷靜過來後,加上對生氣的謝展朗感到害怕,她輕聲地說了聲:「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展朗多瞪了她一會,深呼吸了一口氣,用平常那輕快的嗓音對紫晴說:「不,我也是過份激動了,抱歉。」
紫晴搖搖頭,確認謝展朗真的沒有在生氣後,便鬆了口氣。
她知道謝展朗是真的在關心她,所以用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對他說:「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幾天只是在寫歌詞,但是總是寫不好,所以有點焦慮而已。不用太擔心。」
謝展朗當然沒有打算完全相信她的話,只是寫不好就會因為睡眠不足而昏倒?信了她的人都是白痴,而他,不是一個白痴。
「寫歌詞是你和南茉莉會在考試時唱的歌詞?」
「對。」
「為什麼會寫不好?」
「沒有靈感吧?我也不太清楚。」
「是怎樣寫不好?」
「怎樣?」
「就是說你是不斷寫也寫不出滿意的,還是連筆也下不了?」
「⋯⋯雖然想不到,但是也硬寫了些東西出來,然後很不滿意便全丟了。」
「那為什麼不先休息一會,等有靈感或頭緒才寫?」
「⋯⋯因為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離考試不是還有兩個多月嗎?用一個月時間練習也差不多了吧?」
「如果那一個月內寫不出的話不就趕不上了嗎?」
「那你覺得自己用一個月的時間硬寫一些根本不可能有深意的詞便是進度嗎?」
「不⋯⋯但是⋯⋯」
「但是什麼?你自己以前也說過歌詞是從心而出的,你現在用的不是心,而是用腦袋把一些字句整合在一起,拼成一首歌,這樣的作品你會滿意嗎?」
「不滿意,可是連靈感也沒有的現在也就只可以先寫寫看,或許有一天就會有靈感呢!」
「平時的你可能會有,但是現在的你根本不會寫得出好的歌詞。」
謝展朗冷酷的話語說出了紫晴一直心知但是不願直視的事實:現在的她根本不會寫得出好的歌詞。
一直逃避着,不願面對的事實突然被強硬地擺在眼前,紫晴好不容易支撐着的心靈隨着謝展朗的話一下子崩潰了。
她雙手握成拳頭,抓緊蓋在身上的被子,低下頭,說:「你⋯⋯我⋯⋯什麼⋯⋯」
聽不清楚的謝展朗微微轉過頭,把耳朵移近紫晴。「你說什麼?」
紫晴大聲地喊了一句:「我說你懂我的什麼?」
她一邊怒喊,一邊用拳頭狠狠打在謝展朗的身上。
「你不要自以為很了解我地在我面前說着大道理!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寫不出好的歌詞!但是你知道嗎?我根本從未寫出好的歌詞!所以我的父母才會跟我斷絕關係!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根本不是音樂的人才,我沒有一絲的音樂天份!他們不想有一個丟他們面子的女兒,所以便把我趕出了家門!或許他們是對的,不,他們就是對的!我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寫得出足以憾動人心的作品?我連愛一個人的感覺也不知是怎樣?一個連自己也不相信,不愛的人又怎麼可以寫出教人眼前一亮的歌詞?」
豆大的淚水從那疲倦無光的眼眶中落下,一顆接一顆,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紫晴像是發了瘋似的,把從被趕出家門開始一直壓抑在心中的不安、無奈、不滿和怒火化作話語,一字一句地砸在謝展朗身上。
她這遷怒的行為看在謝展朗眼中卻是無比的心痛和欣慰:心痛,是因為在她那堅強的外殻下藏着一個自卑的小女孩;欣慰,是因為她終於願意把自己的不安說出口,更重要的是,她願意說給他聽,願意在他的面前示弱,展露她的弱點。
謝展朗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她那吃盡奶力打下來的拳頭,而是靜靜地聽着她所說的話,温柔地包容着她的一切。
沒有留意到謝展朗的想法,紫晴只管一股腦兒把心中的難受發泄在他的身上。
「我進來這間學校是因為自己的一絲執着,我不想接受父母對我的輕視,我跟自己說一定要成為最頂尖的作詞家,讓他們知道他們看錯了我!我是可以的!但是,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啊!」
拳頭的力氣漸漸減弱,紫晴的語氣也慢慢變得像個無力氣的孩子。
「在這兒所有的學生也是難得一見的音樂奇才,都是精英,而我不過是好運才考了進來。這樣的我又怎麼可能拼得過在這兒學習的其他作詞家呢?我是一個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獨特之處的人,唯一推動我繼續走下去的不過是對父母的不滿和不願意接受現實的執着。然而在這兒,我遇見了茉莉。你知道嗎,她是一個真正受音樂之神寵愛的女孩子。唱歌又好聽,對音樂的觸覺又好,而她竟然說喜歡我寫的歌詞。」
紫晴輕笑了兩聲,此時的她已經沒在揮動拳頭,兩手無力地垂在一旁。
「那不過是我隨手寫的東西,她竟然說很喜歡,還成為了我的好朋友。她跟我說很想在考試上唱我的歌,跟我一起走進音樂界。我聽到後真的高興得快昏倒了!一個如此有天份的女孩說想跟我一起,還說想唱我創作的歌詞!可是到真的要一起考試時,我卻害怕得快吐了。如果我寫不出好的歌詞怎麼辦?這不但是我最後的機會,還會連累茉莉,令她不能發揮自身應有的水準。如果我令她的音樂路變得難走了的話,我這一生也不會原諒我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歌詞將會帶來的後果,我的腦袋就一片空白,連音樂也聽不進來。但是越寫不順,壓力就越大,想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心情就越來越沉重和害怕,連覺也睡不着,飯也吃不下去。」
所以就昏倒了⋯⋯
謝展朗在心中接了下去。
「⋯⋯我真的好害怕。」紫晴捂着臉,任由淚水流淌,卻又倔強地不願發出一聲哭泣聲。
謝展朗只覺得自己的心像被針狠狠刺着,抽痛得很。他是有想過紫晴並不如表面那般開朗,卻沒有想到她一直懷抱着如此沉重的包袱。看到與平日截然相反,在病床上痛哭的紫晴,他心痛得只想把她緊抱入懷,成為她的避風塘。
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
紫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掙扎,想推開他,卻在下一秒因為他那温柔的聲音而停下來,更為他所說的話而震驚不已。
「紫晴,你聽我說。你並不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生,你可是我看上了的女孩!我謝展朗喜歡的女孩才不會是一個毫無特色的女生。你外表看上去很堅強,像個大姐姐一樣照顧着所有人,但是內心仍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雖然對着我時脾氣有點臭,還常常很不耐煩,但是也很認真地留意着我,關注着我的需要,是一個喜歡可愛小飾物的女孩子。你笑起上來的樣子像月亮一樣,總能使我平靜下來,安穩着我的情緒。你平時很精明,總是能很快學會新的事情,也能把事情打理得妥妥當當,但是不知為何總有一些掉鏈子的時候,懵然不知的樣子也可愛得很。而說到音樂,你更不是一個沒有天份的人。你自己也說了,能進來這所學校的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不管你自己怎樣認為,能考進這所學校,一直成績位於前位的你也是一個音樂精英。」
「我⋯⋯」
不顧想說話的紫晴,謝展朗把她抱得更緊。
「我曾經看過你寫歌詞的樣子。你還記得上次跟我一起出去買生日禮物給南茉莉的時候嗎?」
明明是被迫跟你出去的。
紫晴在心中想。
「我們回去的時候,你在街上聽到一首歌時,突然雙眼發光,一臉亢奮莫名地拿起一本筆記本,毫不猶豫就寫下新的歌詞。那時的你彷彿與世界隔絕,進入了一個人的時空,與音樂共舞,寫下一句又一句美妙的歌詞。你那時寫的歌詞真的很美,而且觸動了我的心靈,教我不由自主地更喜歡你了。」
「你⋯⋯我⋯⋯」紫晴紅着臉地開合着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察覺到她平靜下來後,謝展朗放鬆懷抱,直視着被害羞和震驚弄得不知所措的紫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對她說:「你那天的樣子才是真正愛着音樂時的你,而唯有當你真正想着音樂,不為其他目的地創作時,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寫出反映出你自己的歌詞。所以你現在要做的事,不是回去拿起筆和紙,而是好好休息,放下所有對自己的質疑和煩惱,知道了嗎?」
「怎⋯⋯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做得到⋯⋯」
謝展朗輕輕地笑着說:「也對。那就讓我來幫幫你吧!」
「怎麼幫?」紫晴呆呆地順着他的話走。
「袐密。」謝展朗再次掛起他的懷笑,點了點紫晴的額頭,說:「你這幾天就給我好好休息,我也會叫南茉莉好好看管着你,然後星期六就跟我出去約會吧!」
「約⋯⋯約會?」紫晴張大了嘴巴,覺得自己的腦袋完全跟不上謝展朗的話。
「對,約會!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但⋯⋯但是我沒有答應你⋯⋯」
「那就當作跟我出去逛吧!」
「怎麼沒有拒絕的選擇?」
「你覺得你能拒絕我嗎?」謝展朗的笑容異常地燦爛,令紫晴直覺感到有危險,便用力地搖頭,以示自己會乖乖的。
「很好。」謝展朗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把她推會床上,說:「好了,你是時候休息了。你阿姨應該差不多到,我就先走了,免得你看着我睡不着。」
「誰!誰會因為你而睡不着!」紫晴邊抗議,邊毫不反抗地躺在床上。
「是,是。那我走了,給我乖乖睡覺。」謝展朗說完這句話後,倒真的沒有再開玩笑,認真地檢查好紫晴躺得舒服後便離開了病房。
被留在床上的紫晴連淚痕也未乾透,心情就已經從剛才的歇斯底理變成困擾和不解。
她剛剛真的沒有在做夢嗎?謝展朗真的說了那些話嗎?
腦袋自動重播了某些「精選」句子,令紫晴害羞得用被子蓋過了臉。
雖然仍然很混亂,但是不知為何心情舒暢了很多,連日壓在心中的大石好像有點鬆脫的跡象,只是不知原因在於自己或是在於他⋯⋯
「算了,不想了,好累。」這樣說着,紫晴就閉上了眼,不過一會便呼呼入睡。
這天是她這麼久以來睡得最沉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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