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展朗細心地把桌上的食物遂一分到李紫晴的碟上,並連同餐具放到她的面前。
「好了,快點吃吧!」謝展朗露出温柔的笑容,同時若有所指地瞥了謝叔叔一眼,欲說之話不言而語:「快滾!」
接收到趕人的眼神後,謝叔叔先是對謝展朗翻了一個白眼,再慈愛地對口水快要滴下來的李紫晴說:「那麼你就慢慢吃吧!有事再叫我。」
「好的,謝謝叔叔。」李紫晴對謝叔叔展露燦爛的笑容,教謝叔叔滿胸感動地轉身離開。
「果然還是女孩子比較好。」他捂着心說,為自己的哥哥未能生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兒,反倒生了一個表面紳士實則霸道的狼兒子而感到失望。
謝展朗繼續笑着,裝作聽不見一直視己如出的叔叔哀歎的聲音;李紫晴則已經閉上了雙耳,迫不及待地埋首於桌上的美食中。
「唔!天啊⋯⋯太好吃了吧?」李紫晴雙眼擒淚,十指相扣地放在胸前,像在禱告般發出嘆息的聲音。細細咀嚼口裏的美食後,李紫晴馬上把下一口送進嘴裏,完全把謝展朗掠在一旁。
謝展朗沒有在意自己處於食物之下的事實,只是勾着有趣的孤度欣賞着李紫晴的食姿,看到她不斷感嘆並快要流淚的樣子,不禁輕聲吃笑說:「有沒有那麼誇張?」
「怎麼沒有?你都沒有在吃,當然不明白!」李紫晴瞪大她那雙精靈的眼睛,對謝展朗那太平淡的反應而感到愕然。她滿腦子也充斥着食物,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餐具叉起碟上其中一道菜,送到謝展朗口前,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快張開口!」
無言地挑了挑眉,謝展朗毫不抵抗地乖乖服從指令,張開了嘴,讓李紫晴把食物送入他的嘴裏。
還未察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麼的親密,李紫晴期待地望着謝展朗,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問:「怎樣?很好吃吧?」
「唔,是很好吃。」謝展朗點點頭,唇邊的笑容滲入了些少拿到好處的得意,以及只對可愛的李紫晴所示的柔情。
如果早知道你在美食前會變得那麼可愛的話,我早就帶你過來了。
謝展朗心想。
李紫晴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也心滿意足地返回自己的碟中,把剩下的東西一一清除掉。
謝展朗則一邊望着吃得一臉幸福的李紫晴,一邊慢慢地吃自己的午餐。每當看見李紫晴的碟子空了的時候,就會自動放下餐具,伸手取過她的碟,詢問她想吃什麼,把她要求的食物放入碟後,才再次緩慢地進餐。
有好一段時間,兩人都只專注於吃飯--正確來說,李紫晴一心一意地吃飯,而謝展朗也一心一意地望着李紫晴吃飯。
終於,李紫晴發出一聲滿足的「哈」,放下一直緊攥在手中的餐具,撫着肚子,靠在椅背,懶慵慵地等着剛才的食物在胃中消化。
謝展朗看到她吃飽後,才把桌上剩下的東西全數挖進自己的碟子中,一口一口地處理掉它們。
李紫晴轉過頭,看着在努力清理剩菜的謝展朗,心中緩緩浮現一種温暖和輕飄飄的感覺。她好像看到在未來的日子裏,兩人也會像這樣,他服待着她,肯定她吃得飽飽的,然後再把她吃不下的東西全部吃掉。
思及此,李紫晴不自覺地露出幸福和柔柔的笑意。
在她的眼眸裏,湧出一片汪洋,靜靜地激起温柔的波浪。在汪洋之上則在一片美麗的夜空,閃礫着亮眼而柔和的星辰。
謝展朗感覺到她的視線,便抬起頭來,卻看到柔情似水、容光煥發的李紫晴,一時之間竟然看呆了。
看到謝展朗突然凝視自己,李紫晴醒覺自己一直在盯着謝展朗傻笑,便急忙「咳」一聲地坐直身子,拿起杯子啜着水,看看能否有效地為臉上再次湧上的熱氣降温。
殊不知她那一聲咳也把謝展朗迷失的魂魄抓了回來,使他也有點窘地低下頭繼續吃飯,只盼李紫晴不會把視線轉到自己的臉上,免得被她發現自己也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好尷尬⋯⋯
李紫晴只希望這杯子裏有足夠的水讓她淹在裏頭,那麼她就可以不用再在謝展朗面前出醜。
可惜,杯子裏的水已經被她啜着啜着沒有大半杯,而地上也沒有地洞讓她鑽走,所以李紫晴只好默默放下杯子,轉動腦袋找一些不唐突和奇怪的話題。
「其實我有一件好奇的事⋯⋯」她望向已經吃完東西,正在喝着水的謝展朗。
「唔?」他放下杯子。
「你不是說以前一直跟着你的父母到處表演嗎?而且你贏了那麼多比賽一定也很出名吧?」李紫晴遞出紙巾。
「謝謝。嘛⋯⋯我的父母本來就挺出名,所以連帶着我也有一定的名氣。」謝展朗如實回答,並接過紙巾抺嘴。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李紫晴坐得更前,好奇地望着謝展朗。
「你為什麼想知道?」謝展朗蹺起腳,眼底漸漸染上懷疑和警惕的色彩。
「為什麼?」李紫晴偏了偏頭,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我好奇啊!」
眨了眨眼,謝展朗遲疑地重覆道:「因為你⋯⋯好奇?」
「對啊!」
「⋯⋯」謝展朗認真地研究着李紫晴,發現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仍然閃動着迷人的光彩,絲毫不見任何暗晦和貪婪的成分。
唉⋯⋯我也真是的⋯⋯
謝展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臉頰,心想:以前遺留下來的習慣真不好呢!明明知道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
李紫晴見謝展朗遲遲不說,還嘆了口氣,不禁擔心和內疚地急說:「對不起!你不想說是吧?都怪我,把那段時間的事情提起來⋯⋯」
「不,沒有事。我只是在為自己的不中用而感到羞愧,完全不是你的問題⋯⋯」
不中用?
李紫晴不太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在她有機會問前,謝展朗已經先一步開口回答她的問題。「不能否認,成為一個有名氣的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不管你走到哪兒,人們都爭先推後地想跟你說話,他們看着你時總是滿臉敬佩和期待,迫不及待地想看你的表演。在那些時候,你總覺得自己是很特別的,像是在做着一些很偉大和重要的事情,而你的人生也是美滿的。」
「但是?」
謝展朗勾了勾嘴角。「但是當你懂得分辦誰是真正關心你的人時,你就會發現那個地方的所有人和事都是空虛的,而你也是寂寞的。因為大部份靠近你的人也是為了從你身上取得好處,或是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從他們口中吐出的話語大都是不可信的,而他們的雙眼總是在觀察着你,好像在研究着和打探着你的內心深處,想知道如何才能鑽進去,以取得更多的益處。」
「這⋯⋯這可真是一個很壓抑的地方啊⋯⋯」
「對啊!有很多時候我也覺得難以呼吸,只想永遠留在台上表演,不用下台面對所有人,只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謝展朗臉露苦澀的神色,回想着過往那段光鮮的日子。有時在夢中,他還會想起那些被名利熏眼的人們的表情,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驅使着一樣,行屍走肉般靠過來,自然地說着謊言,心口不一地讚着他,實則是在想着他有多少利用價值。
也是因為那時的經驗,令他習慣性地戴上一副面具,笑着面對所有人,內心卻拒絕隨便讓任何人靠近。連李辰也曾經說他的警戒心比平常人要強上好幾倍,要成為他真正的朋友真的花了他和南茉昕很長的時間。
「我懂!」李紫晴點點頭。「不瞞你說,我在寫詞時也是一模一樣的!」
「哦?」謝展朗感興趣地望向她。
「我以前在家寫詞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荒無的國度,那兒只有我一人,但是神奇地我卻一點也不孤單。我在那兒可以盡情地創作,把腦海中所想到的東西全寫出來,靈感如泉水般湧出來。但是每次寫完,或是被打斷的話,我就要出去面對我的家人。他們每次問我在房間做什麼,我也不能說真話,因為怕他們又再罵我或說一些打擊我的話。那時真的是很痛苦。」
「我懂,明明他們是你最親的家人,應該在你在不安和無助的時候待在你的身邊,支持着你的決定,我們的父母卻把我們視作失敗者,覺得我們已經沒救,眼也不眨地把我們趕出去。」
「不是嗎?他們實在太可惡了!我就是一個不甘平凡的人啦,想走一條跟他們不同的路,那有什麼不可以的?」李紫晴不高興地扁着嘴說。
「沒有不可以的。你現在不是做得很好嗎?連考試的歌詞也寫出來了。」
「當然!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不是注定失敗的!這個決心從他們把我掃出家門時就定下來了,而我也一直在努力着。還有那個歌詞是不會讓你看的。」最後還不忘重申自己的決定。
「好好好,那我就等你考試的時候唱給我聽吧!」謝展朗寵溺地笑着。
「你就好好期待一下吧!」李紫晴也得意洋洋地說。
「不過你倒可以告訴我你對這次寫出來的歌詞滿不滿意吧?」
「這個可以。」李紫晴認真地想了一會,才說:「說真的我對自己寫的每一份詞也很滿意,所以我自己的評價作不了準。但是我給茉莉看過後,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歌詞,還誇我超越了自己過往的水準,寫了一篇很感動人心的歌詞。」
「那不是很棒嗎?」
「唔!」李紫晴點了點頭,開心地笑着。
謝展朗看到她如此高興也跟着微笑起來,深深覺得眼前的人兒實在是塊寶。
笑着笑着,李紫晴想起了什麼似的,斂去笑容,緊張地咬着唇,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了?」謝展朗關心地問。
「那個⋯⋯如果你不想答應的話也沒有所謂的,因為我自己也有點不肯定,應該說只是想起來也覺得很恐怖,但是又覺得我們不這樣做的話,我們的心結永遠不會解開,畢竟他們也成為了我們的心魔之一,不管是你不再彈鋼琴,還是我害怕寫歌詞。那麼要繼續前進的話,我們就一定要鼓起勇氣面對所有事情!不可以因為害怕而逃怕!我們⋯⋯」
謝展朗不得不打斷越說越激昂的李紫晴,說:「等等,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啊⋯⋯就是⋯⋯那個⋯⋯」被打斷後,李紫晴又回復遲疑不定,拖拖拉拉的「啊」了許久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紫晴?」
終於,她狠下心地閉上了眼,像機關槍一樣說:「如果我這次能被選中在音樂會中表演的話,我想鼓起勇氣把我的父母叫來看我表演,而我也想問問看你想不想邀請你的父母去看你的畢業音樂會。」
「⋯⋯」
「⋯⋯」等了好一會也聽不見有回應的李紫晴心驚膽跳地緩緩睜開眼睛,卻看見謝展朗一臉驚訝地呆在原地。她伸手推了推他,問:「沒⋯⋯沒事吧?」
「啊⋯⋯」謝展朗搖了搖頭,再托着頭,有點無力地問:「你是說,把我的父母邀請來看我彈結他?」
「如果我被選進成為表演者的話,但是你想的話也可以不理會我,直接邀請他們⋯⋯」
「⋯⋯」謝展朗仍然定着不動,視線固定在桌上,腦袋一片混亂。
好不容易整理出些思緒後,他對李紫晴說:「但是你應該知道我的父母十分不喜歡我彈結他吧?」
「知道。」
「那還要把他們喚來?」
「是的。」
「為什麼?」
「因為不這樣做的話,你的心裏會一直有一個填補不了的洞。不管他們令我們有多痛苦,他們仍是我們的父母,而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他們不在,那對我們而言是一件永生也磨滅不了的創傷。」
「那麼我們更⋯⋯」
「更要把他們叫來。」李紫晴強硬地接話。「他們捨棄了我們,那麼這次到我們主動伸出手,如果他們再次決定不要我們的話,我們也可以不要他們了!」她笑了笑。
「不要⋯⋯他們?」
「是的,不是他們不要我們,而是我們不要他們了!」李紫晴愉快地說。
謝展朗呆了呆,心想:我們可以不要他們了?這次不是我被拒絕,而是我去拒絕他們?
霎眼間,所有過往的回憶在眼前掠過:父母嚴格地教導自己彈鋼琴的時候,他們驕傲地稱自己為兒子的時候,自己在台上和他們一同表演的時候,自己因為感到迷茫而彈不了琴時他們驚訝和不敢置信的樣子,自己借結他緩慢地走出困境時他們那不認同的表情,以及自己想彈結他時他們失望的樣子⋯⋯
「哈哈哈⋯⋯」壓抑不下的笑意衝出,教謝展朗不能自己的笑個不停。
李紫晴不發一言,只是擔憂地注視着他,因為她感覺到謝展朗的笑聲中含着各種的痛苦、心酸、悲痛和憤怒。不管是怎樣的孩子,被父母拋棄一事永遠也會令他們感到絕望,彷彿自己沒有資格再次被認可和被愛。
笑聲漸淡,終歇止。
謝展朗平定氣息,把手蓋在眼上,悄悄拭去淚水後望着李紫晴說:「好吧!如果你能進音樂會,我就邀請我的父母來看我的畢業表演。」
李紫晴漾出温柔的笑容,輕輕地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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