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4

一輛貨卡車在公路上奔馳着，向L-NNE3的方向行駛。坐在後座的魯賓靜靜地依靠車窗，任由車風吹着。他看着窗外的風景，平原上空無一物、在眼前快速流逝。明月已緩緩低落，但黑夜依舊。

魯賓開始放下沉重的眼皮、閉上眼。回憶、前兩小時。

……

…

.

「下一步……我們會前往你父親所在地。」：那陌生人說著。

「在哪？」：魯賓冷靜地說。

「L-NE4區。」

「…NE4…」：魯賓在腦內回顧著國家區境，像有事未了般…

「我們會…」

「我們會否途徑NNE3？」：魯賓搶在陌生人說前問道。

「對，我們會。」：陌生人皺着眉頭地道。

「那麼可否回到我的家，我想完成些事。」

「可以，可以…」

「對了、你的名字？」

「喬爾，你叫我喬爾就可。」

「喬爾」

……

…

該怎樣說…整個對話過程，正在駕駛的喬爾也在回憶。整個過程，魯賓面不改色。與初次見面的憂愁不同，這是理性、極度的理性，說的話也是簡潔，是經思考才說的，語調也平鋪直敘。一切就與剛剛變了個人似的。

……

‥

「到了！」：喬爾呼喊著。

歷時大約兩小時多的路程，回到了L-NEE3。聽到呼喚的魯賓睜開眼，一副熟悉的環境攝入眼簾。上一眼還是死寂的平原，這眼、那死寂彷彿跟隨著他，來到了這廣場。這昔日人出人海的廣場，現在仍瀰漫著晨霧。在中央被掘了個直徑百米長的無低洞，洞內堆疊著一座高出。

人們都不懂行路了，就躺在那地洞裏、不動也動，被煙火焚燒，在裏面、靜靜地死去。

那是數以萬計的屍體、不，是屍骨，是已被燒到剩下來的乾骨頭碎。

它們不再說話，但它們會告訴人們，這區的人、全都死了，在聯合國手上。僅存的，就只有零星煙影與令人窒息的——沉寂。

一行人在車內目不轉睛，看著這令人生畏的景象。但這顯而不是他們的目的。

「走吧，也看夠了。」：魯賓冷冷地道，他毫不關心；那即使他此區所有認識的人都在這，他也毫不在乎？

〘你不在乎？〙

『我在乎。』

……

『朋友，就讓你寧靜地死去；就讓我記憶，與你共存。

朋友、朋友，我相信着。』

他相信了，理性驅使魯賓相信；他接受了，不同以往、魯賓默默地接受了，荒誕的一切也開始接受了。一直、一直深信這正常的世界，也在內心崩解了。

在乎、他現在只在乎一樣，只想完成一樣事。

這不是欲望，是必需。

喬爾繼續開車，往魯賓的家開去。

「其實去你家‥…要幹什麼？」：坐副駕的女士忍不住問。

喬爾聽到便立即叫著那女士的名字，喝止她：「奧菲莉亞！ 別…」

「沒關係。」：魯賓神意自若地道：「‥埋葬，幫我母親埋葬。」

………

沿路也是沒有人煙，這區就像一夜失去了生氣，除了貨卡車的引擎聲、什麼都沒有。 這種死靜從未有過。

車停下了，來到木門前停下。喬爾看了看車上儀表的時間：04：09。

接著眾人下車，魯賓走到門前， 舉起右手懸停在門把上。

『門內的、我已看過兩次。』

他不再害怕，應說、他不會害怕。他扭開門把，入屋了。屋內的景象，對、一點也沒變。麗蓮依然坐在那，很祥和。 而隨同在後的喬爾和奧菲莉亞卻被麗蓮的模樣嚇呆，其後緊接而來的、是驚嘆。

美麗。

麗蓮閉著雙眼， 瘦削的臉上已化在木紋，她安詳地睡著。由四支生長出的藤蔓依附椅子長著綠葉。驚嘆，他們驚嘆的，不是科技；是自然之美，那純樸、那寧靜，與屋外的凝寂不同。

這裏、使人很安心。

在這最後一絲月光的籠罩下，就像如《小王子》這家傳戶曉的睡前故事，也能在母親口中成了入眠曲般、使孩兒在懷內安然欲睡。

生機，是麗蓮給予人們的感覺，大既是因為身上的綠葉、 普遍認為已消逝的綠葉。可能就連獲令的士兵有同樣驚嘆，他們並沒有做出什麼，是發自內心的敬仰着。 鮮綠，有多少人已經忘記了這個色彩。 這可能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回憶起這個顏色。

「她並沒有逝去」：魯賓與他們說着。

是生命、是永恆的生命； 是翠綠的生命，她並沒有辭世， 從來沒有。 她一直都在，會一直在這大地裏——酣睡。

「我們也是、從沒真正意義上死去。」

……

05：53

喬爾和奧菲莉亞正合力準備把麗蓮安葬於後園花田旁、剛崛起的墓穴，而魯賓就在房內收拾著要帶走的物品。

「 真的嗎？這…」：奧菲莉亞問喬爾， 神情緊張。

「對… 我也不敢相信，但這是事實。」：喬爾低緩地說。

此時，喬爾舉着右手， 手掌托著麗蓮的下巴指尖指向喉嚨。

「噠」 一道機械按鈕被按下的聲音傳出。

06：02

「 你的母親在年輕時也挺漂亮的。」： 喬爾來到了魯賓的房間，手拿起了麗蓮與剛出世的魯賓的合照說著。

「當然， 那時她也只是19歲。」： 剛剛換了套衣服的魯賓說：「 即使到我長大了也幾乎冇變過。 」

「這‥也保養得太好了吧。」

「可能是經常與花朵一起的緣故吧。」

「…你‥不傷心嗎？」

「不會，她叫我要堅強。」

「是嗎…」

這時喬爾注意到魯賓手內的終端裝置便問：「手上、那是你的？」

「嗯？對是我的， 但已經很久沒用了，自從那時。」

「你意思是你的父親…？」

「正是他的揭發行動。 這事你們也有助他嗎？」

「不、並沒有， 他是揭發完才找我們的。」

「 是這樣嗎。 我想知…你說的、報恩是什麼一回事？」

「 這事有機會再談，我們是時候起行了。」

「嗯……」

『 他在迴避著。』

06：18

兩人回到後園，來到麗蓮的墓前。

此時在視野的盡頭透出了一絲晨曦，景象就如那天、初次來到這裡的那天。黑夜終於散去，魯賓抬頭看。是昨天、是麗蓮所述的昨天。

這次，他開始理解到淘汰者嚮往的美麗。

日出，美麗的不是生命得以苟存；而是還有明天與希望。

『堅強的心，對、正是堅強的心使我們能跨過昨天。

對、沒錯。麗蓮一直在這； 一直都存在著，她無處不在。 在我腦海裏、記憶裏、心裏。

她並沒有死去。』

〘 但你這樣只是欺騙自己。你不想哭嗎？〙： 另一個魯賓說著。

『 只有你才會。』

他們離開了，在墓土上留朵百合花。

上到車，魯賓沉重的身軀已撐不住， 躺在後座熟睡了。

引擎發動， 繼續向父親所在出發。

【約瑟夫·T·埃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