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早便與老妻出門赴友人之約,五時多點,晨曦初露,幸好不用摸黑出門。
美國來的友人Gerry,是我以前生意上的朋友,大家都退休了,他太太Sherry與我也諗熟,不幸在幾年前交通意外中離去,在風雪中車子衝離行車道,撞上對頭貨車。
早前在信息聯繫中,Gerry告訴我會與朋友來香港玩幾天,我着他找個空子,讓我一盡地主之誼。知道他對舊中國文化有興趣,就約定了今天早上,我與他去行一趟“志蓮淨苑”及“南蓮園池”。
這幾天氣溫都高,三十多度,雖是早上,已經烈日當空,這個“鬼佬”和我們走了個多小時,只遊覧了一半園地,已經是“成吉思汗打仔”,大汗搭細汗。
出來的早,Gerry亦未有吃早餐,這時剛好11時左右,見龍門樓已經開門,就與他進去稍歇一下,吃點素齋作個brunch。
吃了些少素點心,喝着香茶,跟他說些唐代的名人詩作歷史,不覺已坐了個多小時。閒談間聽到手機鈴聲,原來Gerry另外有約,來催了。怱怱結賬,就送他到地鐵站,便與他分道離去。
信步而行,一會便過了去新蒲崗工廠區那邊,走進區內轉了個圓,一邊行一邊予老妻指點那處這裏原來是怎麽個模樣,卻沒跟她說我曾經在此處工作過。
不覺間,走到住宅區那邊,在找方向的時候,無意間擡頭望見一個看來廢棄了很久的大招牌,一個茶樓酒家的招牌,看見上面的字樣,剎那間,我整個人就像是凝固起來,腦子卻是在快速轉動。
原來就是這裡。
在那些年的日子,剛離開學校不久,在新蒲崗找到一間工廠上班,是做電視機的。一天在這間茶樓午膳時,經同事介紹,遇上了公司裡不同部門的Alice,感情進展得很好,很快便已去到大家每天都要分享自己的空間的地步。平常假期逛街不算,每天午飯都在一起,不是在飯堂便是來這間茶樓,總是坐在那個角落的靠窗卡座,來的多了還經常給那位女經理取笑。
可是,開始是這裏,每天經過的亦是這裏,結束也是在這理。
Alice很早便沒了父親,跟母親及小弟一起相依長大,在她十四歲那年,有一天晚上她弟弟放學回來後發起高燒,稍後更嘔吐起來,她母親非常驚慌,而Alice剛好那天放學後去了同學家留下來吃晚飯,待到她回家驚見弟弟已經抽搐起來,原來她母親害怕得手足無措,祗會摟著兒子在哭,不曉怎樣求助,一直等到Alice回來,才一起送小弟到醫院。
在急症室時,醫生説是小兒麻痺症,怪責怎麽這樣嚴重才送來,腦部和脊髓可能會有永久性傷害。留醫多天後,性命總算是撿回來,可是一手一腳就從此逐漸萎縮,走動時更是一拐一拐的。
Alice傷心之餘,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已身上,恨那天為甚麽要留在同學家不早回來,也好早送小弟到醫院,説不定情況會有不同。自此她長懷著自責,這份內疚令她加倍痛惜她弟弟,事事把小弟放在第一位,我想那算是希望能作一點補償吧。
記得那天一如往常,沒在飯堂吃便和Alice來到這茶樓,坐在我倆的慣坐位子,邊吃邊説,每天都像有説不完的話題。
『小弟怎樣,記得他説昨天是測驗,早幾天替他複習的算題,用得上嗎?』
『他説很好,差不多都會算,拿到九十多分。』
Alice往常説到弟弟總是很精神很多説話,但是今天好像有點鬱悶,有點不開心。
『那好啊,小弟真是聰明,不過我也不差,有點功勞吧!』
Alice平時聽到我這樣自誇自説,總是裝作要笑打我的,但今天她緊閉著口,看得出有點事兒。
『咦,是不是有點事?説到小弟你好像有點心事?』
『説來也與你有關!』
『哦?』真有點令我摸不著頭腦。
『就是你替他補習了,這趟測驗他的成績是全班第一,誰知那經常是第一的同學不服氣,竟然誣指他出貓作弊。』
『真是豈有此理,小弟怎會出貓。』
『就是嘛,小弟氣不過便推了那同學一下,就那麽小力推一下,誰料那同學便大力回推小弟,你知他行動不便,站不穩便跌倒地上。』Alice滿面委屈不憤的説。
『噢,這個嘛,那同學是不好,但是小弟亦不應先出手推人呀!』
知她原意就是想我附和指責那同學,説是被同學欺凌了。可是我就是那個直性子,聽過事情始末,硬要指出錯在她小弟動手於先。
Alice沒有作聲,瞪眼望著我,好像有點詫異,奇怪我怎麽這樣説小弟。
那天可是合該有事,可能是我倆緣分已了,我竟然補上一句:『小弟要知道自己情況嘛,他行動不便的,怎可先動手呢?要知道你弟弟有小兒麻痺症,死不去祗是這樣一拐一拐,已經執到喇!』【注:(執到)乃香港俗語,意指拜神時求得好籤】
唉,話既出口,雖知闖入了死禁之地,已是無可收回,眼看著她即時臉色變樣,已是強忍著怒火,我還不知好歹,再加了幾句,看著Alice頓時眼淚簌簌而下,再後來簡直是哭崩了。
Alice也沒罵我,祗是那之後,待如陌路人,任是怎樣道歉,沒再加理睬。
數十年前往事,本已漸漸淡忘,雖然那份不堪情懷仍在心底。
今天無端重臨舊地,又給我看見那塊舊招牌,不知道,會否讓我。。。再見伊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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