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

走出辦公室便碰到她，前輩的妻。

「哈囉!」

她故作精神奕奕地跟我打招呼，但我聽得出背後那份心事重重。

我看了一眼她腳邊空盪盪的位置。

「兒子呢？」

「上課外活動。」她緊接着說，說時看了看我手上的紙咖啡杯。

「工作忙嗎？」

「不。」我搖了搖空杯：「正想到茶水間倒杯水。」

「這樣子……」

「你呢？來找前輩？」

她邁出腳步，熟悉地朝前輩的辦公室走去。

「來找他給孩子的文件簽個名。」

前往前輩辦公室跟茶水間為同一方向，我便走在她身後，踏上同一段路。

「急事？冒簽一下便可以，不用那麼麻煩了吧？」我打趣說。

「可以嗎？」

她一下子回頭。

稍緩的步伐，讓我自然地走到能與她並肩而行的情況。

「前輩的筆跡你一定懂得模仿吧？」

「何以見得？」

「因為……」

回憶起第一次碰面約為兩年前。

那時候我因工作關係與前輩有過一段緊密聯絡的時間，某天接近午飯時間的時候她突然來探訪前輩。

「小米。」

前輩向我介紹他的妻。

那天的她推着黑色嬰兒車到來，巧克力色的皮外套、褐紅色皮背包、手錶的黑皮帶、黑長褲、啡色麻布鞋, 頸上掛上黑皮繩，吊嘴是顆晶瑩通透的粉晶。

不曉得她是喜歡啡色、黑色、還是皮具。

「不曉得呢？」

握着的行動電話傳來訊息，黑屏閃出圖像。

「你的女兒找你。」

她說。

是看到了那幅我跟女兒的合照。

「不，提示訊息。」

我收起電話，放到握着的紙杯下。

「他不會放我和兒子的合照在手機裡，我也不會放他和兒子的合照在手機裡，當然兒子年紀小，沒有手機。」

她幽幽地這樣說。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她拿出行動電話向我展示，螢幕背景是她的一幅隨拍而來的自拍照。

「聽說設定自己相片為屏幕圖片的人都是自戀的。」

我笑說：「喜歡自己是正常的事。」

「你喜歡你的女兒。」

「當然，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

「能成為你的女兒真幸福。」

「哈!」

我乾笑一聲，看着空杯，低頭前行。

「多想下輩子能成為你的女兒，享受那種幸福。」

我裝作聽不見，但聽得到。

而且看得出來。

記憶中一直存在着一個畫面是，當前輩向我介紹說「小米」時，她禮貌對我點頭。

那刻我們的目光在當時那個倘大的辦公室裡，碰碰車遊戲般意外撞上了。

我們的視線，一下接觸、移走，再撞到、彈開，連上、飄離……

重複又重複。

在兩年前的那個接近午飯時間的十幾分鐘內，目光碰碰撞撞，心情跌跌撞撞。

使我茫然若失地跌翻了一地文件。

而她，一顆心裂開的聲音也如紙品互碰的聲響，清脆俐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