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跳啊。」
「快點跳啦,所有人都在等你啊。」
「不跳就趕快下來啊,你這一跳,樓價就跟著你一起跌下來啊。」
遠處人群聳動,所有人都抬著電話對準天空,口中不停大叫起哄,都在慫恿他人跳樓。林柏霖見此立刻跑上前。
「發生甚麼事了?」林柏霖隨手拉住一個人問。
「有人打算跳樓,都站在這邊好幾十分鐘了。你說他到底是跳還是不跳啊?我都在這裡看了他好久了,都還在等。」
環視四周,不見警察和消防員,只有成群觀眾。林柏霖實在無法理解幾十號人把生命當作玩笑的心思,彷彿在看街頭表演般湊熱鬧。欣賞生命逝去過後,拋下幾個賞錢又轉身離去,在自己茶餘飯後談資的備忘錄上又添一筆。
未等林柏霖提起電話求救,人已跳了下來。
瞬間時間彷似停住了。
縱是人影一閃即逝、縱是陳屍在冰冷地上的人軀體支離破碎,那浸沒於溫熱鮮血中的深藍毛衣卻是相當顯眼。是丁嵐即便炎炎夏日亦依然穿於身上的毛衣,不論發生甚麼事情都未曾脫下的毛衣,清晰的映入眼簾。
人群伴隨著血液漸漸流開而漸漸散去,離去的口中帶著諸種咒罵。怨這座大廈會因丁嵐而貶值;怨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被濺了血;怨丁嵐差一點砸到自己頭上,被她害命。
他們不在乎死去的人因何事要輕生,不會為死去的人而感到可惜,只會想到自己會否因而受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生病了。人們不再記得禮義廉恥,不再分得清善惡,不再存有人性。物慾至上的社會、物質唯一的社會,人都不在是人,只是一群為吃一口肉而不擇手段的野獸,一堆眼中只有自己的寄生蟲。
人們紛紛擾擾從林柏霖身邊走過,最後只剩下他呆呆的與血肉模糊的丁嵐獨處。風吹皺了灰白與紅,帶走丁嵐最後的熱度。孤零的人鼻腔充斥了血腥味,耳邊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四周絲毫不見平日的吵鬧,就如世界都在為丁嵐哀悼。
無人知曉丁嵐的毛衣下隱藏了多少哀痛,使她絕望得要與世告別。身穿毛衣的她聰慧活潑、樂於助人,深受老師同學愛戴。她宛如春風一樣潤物無聲,面帶微笑對待每一個人。從來沒有人曾猜想過她笑容背後有過絕望。即便是與她青梅竹馬、每天碰面的林柏霖亦沒有想到,她竟有一天會突然自殺。
得悉丁嵐死訊的教室,接連數天都氣氛沉重,老師同學都沒法從這份悲痛中抽出來。過去與丁嵐歡笑相處的日子還歷歷在目,一切卻已成昨天的遺憾。林柏霖尤其自責,若是當天他能夠早多一點報警,或許就能阻止這一切。若是以前他能夠察覺到丁嵐藏於毛衣下的困境,或許她今天依然在此與眾說笑。然而世上最大的笑話便是如果,人生最大的無奈是生離死別。這是所有人都無法跨過的坎。
丁嵐死後的第三天,林柏霖又繞開丁嵐畫上最後記號的地方。當他打開信箱卻發現一封由丁嵐署名的信,靜躺在信箱之中。林柏霖手止不住顫抖,呼吸加重,緩緩把信取出來。
:「先容我對你們說一句,對不起。令你們傷心了。說一句老套的說話:「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想必我已經死去了」哈哈,真想看看你的反應啊霖。我亦非常不捨你們,是你們令我覺得人生中還有色彩。世界對我其實已經不薄了,有寵愛我的朋友與老師,我知道世界給我的除了惡意,還有善意。
但是啊。我無法再堅強下去了。我無法再微笑了,我累了。
自從三年前母親因車禍離世後,家已不再成家。我碓診了患上嚴重憂鬱症,父親精神上亦出現了問題。他初初會把我當作是死去的母親,要我操持家務,晚上跟他睡在一起。當時我不以為然,他只是傷心過度。
但後來他變得更嚴重了。他性侵我,稍有不滿便打罵加身。在家中時強迫我把所有衣服都脫光,又用頸圈把我綑住。三年內,我曾經墮胎四次。我每天晚上都無法入眠,那些小生命在責怪我。為何不反抗?為何不知廉恥的引誘父親?為何要狠心的殺死他們?
我不知應該如何面對他們,我亦不知道應如何面對父親。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父親、是我最親的人、是這個家的人。
無助把我逼上絕路,絕望把我推下懸崖。我無顏面再活於世上,亦不想再面對這世間。與其被無盡的噩夢折磨,不如就讓我做一個懦弱的逃兵罷。
我不恨我的父親,他畢竟也是一個受害者,如今連我都離他而去了。若是可能,請你為我照看著他。謝謝你,以及對不起。
丁嵐上」
讀完此信,林柏霖不能自己地失聲痛哭:「你不是懦弱,你只是堅強太久了。我衷心的祝福你,希望你在天堂上可以永遠快樂,不必再受苦。」
當晚,林柏霖在淚流和啜泣中渡過。一夜無眠後,林柏霖要考慮的是應否公開這封信。在他的角度來看,丁嵐父親做出了這樣的事,逼死了自己的女兒,是一件馨竹難書的罪行。必須交給警察才能令他受到法律的制裁,為他自己所做的惡行贖罪。
但這並非丁嵐的本意,她不惜用毛衣掩飾自己身上的瘀傷,不讓任何人察覺到一絲不常。就算過得再苦依然用笑臉對待世界,把自己最大的善意給予他人,默默忍受著所有的苦、噩夢與拆磨。一切都只是為了保護把她傷害透的父親。
林柏霖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光陰荏苒,一年時間中人們都慢慢接受了丁嵐去世的事,又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
丁嵐死忌當日,林柏霖來到了她墓前。
「你在上面還安好嗎?我不知道為何要把信寄紿我,我亦是掙扎了去許久才下了這樣的決定。不知道你在上面有否看見呢?
這一年時間,我愈發覺得這個世界病了,很嚴重的那種。人們都只會在乎自己,對周圍的事情都莫不關心。這樣冷漠的過活,真的好嗎?不會關懷身邊人可有煩惱,不會在意自己的家園被破壞。為了賺錢而不擇手段,把傷害他人的事當作理所當然。所有人都盲目的順著潮流而飄浮,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人愈來愈多,不敢想像以後這個社會到底會如何。
有時候啊!我也會想跟你一樣逃避,未來的絕望亦快要把我吞噬。當一隻豬的確不錯吧,但既生於憂患,就只好努力磨礪自己。
好了,要走了。下年再來看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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